第51章 囚牢中(二)

戚夙容打量眼前這名男子,年約四十上下,雖是一身差役的打扮,但目光精銳,氣勢不俗。他雙手疊于身後,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打量此人時,對方也在打量她。曾經高高在上的世家嬌女,如今身着囚服,不施粉黛,長發随意束起,身子纖細得如柳絮一般,身上帶着斑斑血跡,牢房中彌漫着一股異味。別說如她這般的千金小姐,便是普通女子,怕也受不了這污糟的環境。然她卻不驚不懼,蒼白的臉上始終保持着一分寧靜。

“你便是戚朔的女兒戚夙容?”男子開口問道。

“正是。”此人一出口,戚夙容便肯定他并非真的差役,敬天府上下,沒有人不知她的身份,斷不會再問這個問題。

“不知這位差大哥找小女子有何貴幹?”戚夙容坐在草席上并未起身。

“我今日奉皇命而來,要問你幾個問題。”

戚夙容目光微閃,手指忍不住捏了捏衣袖:“皇命?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不知皇上有何問題想問罪女?”

“你不必裝傻。”男子哼笑道,“那件東西從你手上得來,你早該料到會有怎樣的後果。”

“大人何處此言?請恕罪女驽鈍,不解其意。”

男子笑了笑,問道:“聽說你是因為毒害曹家公子才被判入獄的?”

“是的,但罪女是冤枉的。”

“是嗎?若曹祥的眼睛真的瞎了,你的罪名怕是永遠也洗不掉了吧?”

戚夙容猛地擡頭看向他。

男子環視一周,又道:“周篤判了你五年,但你可知坐牢究竟是何滋味?以為只是像現在這般,受點皮肉之苦?”

戚夙容沉默不語。

“平常勞役倒不算什麽,但獄卒私底下的龌龊事,怕是你想象不到的。”男子淡淡道,“特別是像你這般年輕貌美的女子,別說五年,便是五天,亦能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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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夙容咬了咬唇,臉色蒼白道:“大人有問題盡管問,罪女定知無不言。”

男子見她害怕,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說道:“我乃皇上的親衛,你藏的那件東西已經落在皇上手上,所以你最好實話實說。”

戚夙容面露慌色,伏身道:“戚家已然敗落,再無依仗,如今只求偏安一隅,遠離朝政。還望大人能回禀皇上,請皇上饒恕戚家,一切罪責由罪女一人背負即可。”

“由你一人背負?”男子嘲弄道,“你背得起嗎?戚朔私藏如此重要的密函,皇上就算判他一個逆反之罪亦不為過。”

“大人,此事家父并不知曉。”戚夙容保持伏身的姿勢,回道,“信函一直由罪女保管。”

“什麽?”男子用銳利的目光直視她,“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怎會不知?你立刻給我如實道來。”

“是。”戚夙容緩緩道,“不知大人可記得先皇在世時,罪女曾在禦前為先皇彈過一次琴,有幸得先皇贊譽,贈與一對如意珠,那封信函便藏于盛放如意珠的錦盒中。”

“此言當真?”

“不敢欺瞞。”

“你當時不過八、九歲,先皇為何會将信函交給你?你發現信函後又為何不交給你的父親?”

“大人,先皇禦賜之物,一向由家父保管,罪女很少接觸。”戚夙容穩了穩心神,繼續編慌,“家父若是細心之人,必然很快便能發現信函的存在,但他素來對寶物不上心,只會按照規矩将寶物妥善收藏。直到兩年多前,罪女在練琴時偶然想起此事,才從家父那裏求來那對寶珠,從而發現了那封信函。”

“兩年前?你為何不将此事告訴你的父親?”

戚夙容嘆道:“大人,家父的脾性,你應該有所耳聞,他或有殺敵之勇,卻不懂為官之道,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戚家如今只是被抄沒了家財,若參合權力之争,怕是會招來殺生之禍。故而罪女自作主張,将信函之事隐瞞下來,只求家人平安一生。”

“哦?”男子不置可否地看向她,“那你為何不直接将信函燒毀?”

“罪女亦想過将其燒毀。”戚夙容語氣平定道,“但,此物畢竟是先皇所賜,若日後被有心人當作攻讦的把柄,戚家怕是難逃罪責,故罪女才會大膽将它留下,不想仍是粗心大意,被皇上所得。罪女只求皇上寬恕,莫要降罪于我的家人。”

“哼,無知婦孺,亦想欺瞞皇上?”男子冷冷地盯視着她。

“大人說得是,罪女确實無知。”戚夙容低頭垂淚,一臉頹喪。

“好了,皇上既然派我前來,亦存有讓你将功贖罪之意,畢竟那封信事關重大,皇上一直在尋找,卻不想從你這裏得到了契機。”男子說道,“我再問你,你可知道還有哪些人持有信函?”

戚夙容搖頭:“罪女不知。”

“真是沒用!”男子低斥一聲,“今日之言你最好爛在肚子裏,若是走漏半點風聲,後果自負。至于你所說的話,我自會去查證。”

“大人,能否幫罪女向皇上求個情,請皇上寬恕罪女一家?罪女保證,戚家人日後只會做普通的平民百姓,絕不參與任何朝政。”

“姑且看看。”男子一甩袖,大步走出牢房。

戚夙容的視線落在他的鞋子上,那是一雙黑底金絲繡面的長靴,這種繡靴,只有皇室成員才配穿,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只是她沒料到皇帝竟然會親自前來,想必那封密旨确實對他影響頗大。他懷疑所有兄弟,唯獨對自己一母所處的弟弟很是信任。即便他懷疑密旨的真實性,也無法再像從前那般信任他。一旦信任出現裂痕,便只會越來越疑心。

幾位王爺中,只有八王爺的權利最大,根基最深,也最難對付。不過這些皆與戚家無關,她之所以冒險篡改密旨,一方面是為了給未來君王立一功,也是為了将戚家從不久之後的權利鬥争中摘出來。

但皇上剛才所言,也提醒了她。五年監禁并非如表面上那麽簡單,她不怕皮肉之苦,但若是有人想要毀她容貌,辱她清白,斷她手指,那又該如何防範?

誠然,家人定會花錢上下打點,讓她在牢獄中過得舒服些。但只要被小人惦記着,她就讨不了好。

她雖猜到會有一劫,卻沒想到竟是牢獄之災。事到臨頭,亦為時已晚,只能順其自然,見招拆招。她畢竟不是孤身奮戰,戚家也不像上一世那般凄涼,總會有辦法渡過難關的。戚夙容如此确信着。

景王府。

“什麽?皇上已經得到那件東西了?”景王臉色發白道,“從何處所得?”

“從何處所得已不重要。”蔚定先生亦是表情凝重,“若消息屬實,那皇上下一個要對付的,肯定就是王爺你,我們連布局的時間恐怕都沒有了。”

景王來回踱步,沉思不語。

“先生,可有何良策?”景王問道。

蔚定先生沉吟道:“為今之計,王爺只有想辦法盡快離開京城,再徐圖後事。”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景王坐在椅子上,緊蹙雙眉。

這時,一直靜立在一旁的元奚突然問道:“王爺擔心的可是皇上從戚家得到的那封密旨?”

“你怎知是從戚家所得?”景王和蔚定先生同時看向他。

“若真是戚家那封,那王爺大可不必憂心。”

“此話怎講?”

“因為那封密旨是假的。”

“什麽?”兩人同時驚道。

元奚目光精亮道:“戚家小姐已經篡改了那封密旨。”

“篡改?如何改的?”

元奚用手指沾了點茶水,然後在桌案上寫下了一個“八”字。

景王死死盯着那個“八”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你确定那封作假的密旨,皇上看不出破綻?”景王問道。

“若是看出了破綻,戚家絕不會至今還安然無恙。”元奚回道,“雖然戚小姐如今身陷牢籠,卻并非因為皇上,而是因為她曾經得罪過的小人。”

“不,此事若無授意,一般人定不敢誣陷戚家女。”蔚定先生凝思道,“老夫懷疑是皇上在借小人之手敲山震虎。不過有一點沒錯,皇上肯定沒有發現那封密旨是假的,否則他絕不只是小懲大誡。”

景王點點頭,眼中露出喜色:“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了。”

真是峰回路轉,還以為必然九死一生,卻不想反而得到意外之喜。

“如此看來,那封密旨也是戚家有意讓皇上得到的?”蔚定先生心思通透,眼中精光畢露。這位戚小姐真是出人意表,竟然提前幫他們布了一局。

元奚點頭。

“哈哈,老夫亦不得不說一聲‘服’。即便最後皇上發現密旨是假的,也還是不知道密旨中的繼位者是何人。”蔚定先生又道,“只不過戚家恐有殺身之禍。戚家小姐怎會如此大膽?竟敢篡改密旨?她真有信心不被皇上看出破綻?”

元奚笑道:“小人曾與她相處過一些時日,此女确實頗有膽識,而且行事不拘禮俗。我相信她能做到天衣無縫,而且她也不會拿戚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哦?”景王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蔚定先生撫須笑道:“無論如何,戚小姐這出人意料的一步險招,給王爺創造了最有利的一次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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