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易裝回城

戚夙容軟磨硬泡地将雲游子拖上了路,兩人雇了輛牛車,颠簸着朝京城駛去。

一路上,戚夙容不住張望,想找到錦雲失蹤的線索,雖然知道這只是徒勞無功,卻也好過埋頭胡思亂想。

雲游子靠在草垛上閉目養神,衣袖中的手指卻暗暗掐動了幾下,随即睜開眼看了看身邊的戚夙容,而後又閉上了眼,不過片刻便發出輕微的鼾聲,竟然就在寒風和颠簸中睡着了。

戚夙容真心羨慕師傅的處世之道,天大地大都沒有他的心大。看着呼呼大睡的師傅,戚夙容也緩緩平靜下來,裹着大衣蹲坐在他身邊,望着歸途,悠悠不語。

牛車的速度很慢,她來時只花了五六天,回去卻花了七、八天。雲游子并未跟着她進城,而是去了上一世曾居住過的雲霧山。

“師傅,您可千萬別走了,我家有上等茶葉,乃雲霧山獨有,您老若是錯過了,可是要後悔的。”

“去去去,老夫什麽茶葉沒喝過?”

戚夙容笑了笑,當年雲游子在雲霧山待了好幾年,不僅是為了要救她,還因為雲霧山上有世間獨一無二的清霧茶。戚夙容相信只要師傅嘗過冰泉泡的清霧茶之後,至少願意待到明年新茶出世。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臉上遲疑不絕。

“怎麽?有難處?”雲游子坐在石階上,随意問道。

戚夙容蹲在他身邊,說道:“我不想讓某些人知道我回來了,我夫君如今生死不知,便是拜他們所賜。”

“哦?那你有何打算?”

戚夙容思忖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随即目不轉睛地盯着雲游子。

雲游子被她看得寒毛直豎,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丫頭又在打他的主意。

果然,她下一刻便道:“師傅,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

“老夫有何辦法?”

“我以前為了方便行事,曾經女扮男裝,不過那時年紀尚小,外人看不出破綻,時隔一兩年,五官身形皆已張開,再易容,恐怕瞞不了別人。”戚夙容一臉希冀道,“但如今既然遇到師傅,想必這個難題也能迎刃而解。”

“你我不過萍水相逢,為何好像很了解老夫似的?”雲游子滿腹疑惑。

戚夙容笑道:“我見到師傅的第一眼,上天便給了我一個啓示,他告訴我,眼前這老翁,吉人吉相,博古通今,乃不世出的高人,要我務必好生孝敬。”

“少拍老夫的馬屁,老夫不吃這一套。”雲游子微仰下巴道,“說吧,你要老夫如何幫你?”

戚夙容先是偷笑了幾聲,然後正色道:“師傅,你有沒有辦法把我易容成男子,讓人看不出破綻?”

反正是債多不愁了,欠師傅的恩情,她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還。

雲游子仔細打量了戚夙容幾眼,摸着胡須琢磨道:“倒也并無不可。”

“真的?”戚夙容眼中閃過驚喜。

“只是……若想毫無破綻,你就得受點罪。”

“我不怕。”

雲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終于點頭道:“好吧,老夫跟你這小娘子投緣,便幫你一把。”

戚夙容起身,深施一禮:“多謝師傅。”

五日後,雲游子暫居的木屋內,走出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濃眉大眼,目光有神,皮膚略黑,雖然衣着簡陋,但氣質不俗。易容後的戚夙容,相貌與原來僅有三分像,少了女子的柔美,多了幾分男子的英氣。她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頗為高挑的,骨架雖略顯纖細,但年紀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亦屬正常。

“卓凡”已有一年多未曾露面,相貌有些許變化,不足為奇,更重要的是,比起她之前粗淺的易容,此次卻是變了個徹底,從皮膚顏色到聲音,從五官輪廓到到喉結,除非有人扒開她的衣服,發現她的束胸,否則絕對看不出異狀。

為此,她連續泡了三天的藥澡,将全身皮膚都泡黑了。面部相貌也被師傅用奇特的針灸術做了修改,頸部的喉結突起,聲音變得低沉,只是每次說話都會隐隐作痛。

“這易容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只是你記得每隔十天,保養一下嗓子,免得以後變不回來了。”雲游子提醒。

“多謝師傅。”戚夙容對他抱了抱拳,端的是不吭不亢。

告別師傅,戚夙容下了雲霧山。幾天前,她已經托人給顧宇風帶了消息,告之不日便會與他彙合,并約定了見面地點。

當戚夙容趕到約定地點,顧宇風已經在此處等了兩天。

初見戚夙容時,他根本沒有認出來,只是覺得此人與大嫂長得有幾分相像,便多看了幾眼,直到戚夙容開口表露身份,他才露出驚異地表情,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她。

“太厲害了!”顧宇風繞着戚夙容轉了一圈,啧啧稱奇。

“好了,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戚夙容端坐在椅子上,問道,“我之前讓你留意封湛的動向,是否有所發現?”

顧宇風沉下臉,回道:“封湛七天前才返回封家,然後一直稱病不出。我懷疑,大哥之事要麽與他無關,要麽他已經将大哥……”

“不會的!”戚夙容立刻否定,“我相信錦雲一定還活着!”

顧宇風點頭道:“我也相信大哥還活着。大嫂,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會暫時以卓凡的身份待在京城,暗地調查錦雲的事情。只要我不露面,顧家和戚家便不會受到牽連。”

“都是一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顧宇風望着眼前這名身形單薄卻異常堅強的女子,暗生佩服。

“對了,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家裏還好嗎?公公知曉此事嗎?”

“我哪敢跟我爹說?”顧宇風無奈道,“以我爹那脾氣,若是知道大哥失蹤,非得鬧得人盡皆知不可。你也知道,家裏的生意全靠大哥一人打理,若下面的人知道大哥出事,指不定會惹出什麽亂子。”

“哦?那顧家商鋪目前的情況如何?”

“這個……?”顧宇風摸摸鼻子,糾結道,“我對這個實在沒興趣,看到那些賬簿就頭暈,所以也沒怎麽管事。”

戚夙容皺了皺眉,說道:“這樣吧,你以後将賬簿帶到英書閣,我每月十五都會去那裏,可以順便幫你查賬。”

“這就太好了!”顧宇風一拍手,如釋重托般地笑起來。

“我會在城中租間民宅暫住,你平時不要來民宅找我,有事便在英書閣給我留信。”

“許琛完全可信嗎?”顧宇風問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戚夙容點頭:“很早便知道了。”

她兩輩子認識的人中,雲游子與許琛是最特殊的兩個。前者對她有再造之恩,不必贅言。後者上一世雖無緣結識,卻也聞名已久。許琛此人,最是懂得享受生活,卻又視金錢如糞土,他可以為了一兩文錢與小販讨價還價,也可以為了災民一擲千金。他性情灑脫而博義,不在乎世人的眼光,當初既然将她收入門下,便不會棄她于不顧。

戚夙容心中對他的感激,無法言表,唯有赤-誠以待。

顧宇風又與戚夙容說了一會,然後留下一百多兩的銀票,便匆匆離開了。

戚夙容先按照計劃租了一間民宅,然後聯絡數字團的人,讓他們一方面監視封家的動向,一方面大範圍地搜尋錦雲的下落。

幾天後,她以卓凡的身份來到英書閣,許琛見她平安歸來頗為欣慰。

戚夙容對他沒有隐瞞,将近日發生之事和盤托出,末了,她憂心道:“錦雲身上的毒拖不了多久,即使他沒有被人殺害,如今恐怕也兇多吉少。”

許琛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說道:“你且寬心,此事,我找人幫你調查。”

“找誰?”

“一名捕快。”許琛回道,“此人已退隐多年,擅長追蹤尋跡,讓他去事發地點附近查看一下,說不定能找到顧公子的下落。”

“如此,那便拜托先生了。”戚夙容長施一禮。

“不必多禮。”許琛擺擺手,又道,“對了,你不在這段時間,那三個小子都給你寄了信。”說着,他從抽屜中拿出幾封信,遞給戚夙容。

“想不到你們認識不久,交情卻是不淺,他們似乎挺信服你的。”

戚夙容數了數,竟有數十封之多。信中簡單介紹了他們各自的近況,然後隐晦地向她詢問朝中的局勢。如今京城暗潮洶湧,皇帝與八王爺勢同水火,鬥的不亦樂乎,連帶朝中亦亂成一團。

孫俊軒和黃徵皆已外調,倒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但季雲仍在內閣,雖行事低調,卻也難免受到波及。這十多封信件中,季雲的信只有一封,內容很短,中間問及她當年之所以不參加科考,是否早已料到如今的局面?

戚夙容暗自苦笑,看來他們三人還真的将她當作可以占算未來的卦師了。

不過提到科考,她還得提醒一下夙寶,近兩年最好在家養精蓄悅,暫時不要參加科考,免得殃及池魚。她現在最關注的兩件事,一是家人的安危,二是錦雲的下落。

離開英書閣,戚夙容回到住處,徹夜未眠。冬季的夜晚,寒意刺骨,她裹着被子,默默為錦雲祈福。

接下來的時間,戚夙容一方面幫顧宇風打理生意,一方面搜尋錦雲的下落。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心中的希望亦越來越渺茫。錦雲身上的毒,早已過了發作的期限……

“嗚……”屋外傳來鞭炮的響聲,新年即将到來,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唯有戚夙容在悲泣。

不,只要一天沒有見到錦雲的屍身,她堅信他還活着,自己不能放棄希望。

戚夙容擦去眼淚,深呼一口氣,整了整表情,起身打開窗子,望着院牆外的街道。天空飄雪,街道上人來人往,都是忙着置辦年貨的百姓。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過,戚夙容睜大了眼睛,探出身子,卻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她立刻跑出屋子,沖到街道上,快速朝那個方向追去,卻再也尋不到那個身影。

是錦雲嗎?剛才那人是錦雲嗎?戚夙容站在人群中,仿佛獨絕世外。若真是錦雲回來了,顧宇風必然會來通知她。若不是,她這般無亂尋找亦無濟于事。

正想回去,忽聽到一聲“停車”,随即她便被一人攔住了去路,擡頭望去,赫然竟是封湛。

“卓凡?”他遲疑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是卓凡吧?”

戚夙容見到他,便難掩怒火。她垂下眼,冷淡道:“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

“是嗎?”封湛仔細打量她的相貌,搖頭道,“不,我沒有認錯,你便是卓凡。”世上再沒有第二個與夙容長得如此相像的男子了,相貌雖只有三分,但氣質卻有七分。

“那又如何?卓凡可有得罪封大人?”

“你怎麽了?為何對我如此疏離?”封湛有些不解地問道。

戚夙容心中奇怪,瞥了他一眼,感覺眼前的封湛似乎有些不同,少了之前那種讓人發寒的邪佞。

“封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在下便告辭了。”戚夙容随意抱了抱拳,轉身便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暴露身份,向他質問錦雲的下落。

封湛這段時間一直在家養傷,并未外出,但似乎秘密派了不少人在四處尋找什麽。戚夙容猜測應該是在找她,或者是她和錦雲兩人,若是後者,那麽錦雲的失蹤恐怕另有蹊跷,她目前還不能完全肯定此事是他所為。畢竟當時他也傷得很重,未必有精力再布下圈套伏擊錦雲。但除了他之外,戚夙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要置錦雲于死地。

無論怎樣都好,她必須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絕不能被封湛知道卓凡便是戚夙容。

“你住在何處?我送你。”封湛跟上來。

“不必了。”戚夙容加快腳步。

“卓凡。”封湛拉住她的手臂,“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何總要拒絕我?”

戚夙容停下腳步,看向他道:“朋友?朋友不會強人所難。”

“我只是想送送你而已,強人所難從何說起?”

“我說不必送自有不必送的理由,你難道不曾考慮過別人是否有為難之處?”

封湛默然,松開手,低沉道:“抱歉,是我孟浪了,那我們改日再見吧。”

封湛轉過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戚夙容望着他,發現他走路的姿勢似乎有些怪異,難道那次的傷還沒好?看了半晌,戚夙容心下自嘲,自己關心他做什麽?

搖了搖頭,她轉身離去。

正在此時,封湛又轉過頭來,看着“他”漸行漸遠,面色一凝,對身旁的侍衛說道:“跟上去,查清他住在何處。”

侍衛一躬身,立刻領命而去。

封湛跨上馬車,暗自沉思,不知為什麽,他一見到卓凡便忍不住想要親近,“他”與夙容實在太像了,自己有時甚至無法分辨心中的悸動是因為夙容還是因為“他”。

摸了摸受傷的大腿,傷口仍然隐隐作痛,腦中盡是夙容憤恨的表情和她逃離的背影。封湛擡手揉了揉眉心,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為何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如今夙容和顧錦雲雙雙失蹤,生死不明,他心中的內疚無法言喻,不知該向誰傾訴。

顧錦雲曾言他性命不過一月,但事後才知,這不過是恐吓之言。顧錦雲根本沒想過要害他性命,只是想借此與他交換解藥罷了。但自己卻着實給他下了要命的毒藥,如今算算時間,他怕是已經沒命了吧……

封湛閉上眼睛,在感情上,他輸了;在品性上,他更是輸了個徹底,自己有什麽資格與他争?

無論如何,他也要想辦法找到他們,親自向他們道歉。

戚夙容回到住處,暗想此地不宜久留,她得換個住處。不過臨近年底,房子不好找,暫且再忍耐幾日。

大年三十,親人團聚,和和美美。

戚夙容獨自坐在臺階上,捧着一瓶溫酒,望着天空的飄雪。

記得兩年前的年夜,錦雲半夜悄悄來到戚家,與她一起賞雪,一起守夜。兩人坐在石階上,吃着香甜的糕點,身影相依。

他說:“以後每年都陪你過。”

“你答應過我,每年都陪我過的……”戚夙容将額頭貼在瓶身處,視線被眼淚模糊。她一直靠着那渺茫的希望在強撐,期盼錦雲平安歸來。

但是錦雲,你究竟在何處?是否安好?若是安好,為何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不要如此殘忍地離開我……

正在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戚夙容心頭一驚,猛地擡起頭來,朦胧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名踏雪而來的男子。

戚夙容丢開酒瓶,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來人,緊緊地,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她靠在男子的懷裏,汲取他身上的溫度,眼淚濕透了他的衣襟。

錦雲,如果這是夢,便不要醒,陪着她,哪裏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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