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再次轉換

封湛望着大廳中一片熱鬧,衆人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他卻無法融入其中,仿佛隔絕在外。

封家親友聚集一堂,每年總少不了各種各樣的應酬。封湛常年出使外邦,對家鄉的習俗反而不太适應,加上最近發生的事情,更是心煩意亂,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喝酒。

又與客人對飲一杯後,他站起身,向父母告了個罪便走出了客廳。在寒冷清寂的花園中站了片刻,封湛擡步朝府外走去,一路走出家門,獨自漫步在夜色中,不知不覺走到了卓凡暫居的屋舍前。

周圍的人家都很熱鬧,說笑聲不時傳來,唯獨卓凡的屋舍安靜異常。

難道“他”不在家?封湛本想敲門,但想到卓凡對他的冷淡,便決定直接翻牆而入。民宅的圍牆一般只有一人多高,輕輕一個借力便翻過去了。

雙腳落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踏雪聲。封湛一眼便看到坐在堂外石階上的卓凡,“他”雙手捧着酒壺,搭在膝蓋上,腦袋靠在壺身上,身體縮成一團,本就瘦弱的身體顯得更加嬌小。

除夕之夜,竟然孤身一人,“他”沒有家人嗎?

封湛緩步朝“他”走去,發現“他”忽然擡起頭,雙目含淚,一臉脆弱的模樣,不待他說話,“他”已經飛身朝他撲來,張開雙手緊緊将他抱住。

封湛身體一僵,頓在原地,低頭看着懷中的少年,只感覺一陣揪心。

“卓凡?”他輕輕喚了一聲,少年卻像沒聽到一般,安靜地靠在他懷中,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襟。

封湛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将“他”攬住,無聲地給予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雪花落入衣襟,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封湛拍了拍他的肩,打破沉默道:“卓凡,你還好嗎?我們先進屋去吧,天氣寒冷,在院中待久了容易感染風寒。”

懷中少年似乎僵了一下,擡頭望着他,表情從茫然轉為驚愕,而後猛地退開:“怎麽是你?”

封湛攤手,無奈道:“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你,誰知一進院子就被你抱住了。你在等誰?”

戚夙容暗自懊惱,自己喝酒喝出毛病了嗎?居然把他錯認成錦雲。

“你怎會知道我住此處,你派人跟蹤我?”

“抱歉,你總是拒絕我,所以我只有自己行動了。”封湛一邊說着一邊往屋內走。

“等等,我沒打算招待你。”戚夙容快步跟上,将他攔在門口,“今天是除夕,你不在家中陪父母,跑來我這裏做什麽?”

“你也知道今天是除夕,那就開心點吧?過來陪我喝酒。”封湛對“他”那一臉逐客的表情視而不見,攬住“他”的肩膀便将“他”帶入屋中。

戚夙容掙開他的手,退了好幾步,不悅道:“寒舍簡陋,招待不起封大人,還請大人高擡貴腳,離開我家。”

封湛自顧自地坐在炕上,然後拍了拍桌案,笑道:“別這樣,你不也是一個人嗎?我來都來了,如此趕人豈不太過絕情了?”

戚夙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靜靜地望着他。

封湛拿起炭火上溫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很顯然是打算賴到底了。

戚夙容猶豫了片刻,踱步走過去,盤膝坐在封湛對面。

“卓凡,你的家在何處,家中還有親人嗎?”封湛問道。

“當然有。”

“那為何大年也不回家?”

“與你無關。”戚夙容別過臉,望向窗外。

封湛凝視着“他”的側臉,又問道:“你是否是因為顧錦雲,才對我如此冷淡?”

戚夙容心頭一驚,本想否決,随即心念一轉,改口道:“沒錯,顧大哥夫妻如今雙雙失蹤,想必與你脫不了關系。”

封湛苦笑:“确實與我有關。”

戚夙容沒想到他會承認,頗為意外,又道:“你做了什麽?他們現在何處?”

“我亦不知。”封湛嘆道,“你可能不相信,我對自己這三四個月來所做的事,甚是疑惑,完全有悖于我平時的為人。我并非想推卸責任,做了便是做了,大錯鑄成,已無法挽回。如今只希望他們平安無事,否則我必然會內疚一輩子。”

“他……他們的下落,你真的不知道?”戚夙容不死心地确認。

“不知道。”封湛沉聲道,“我從顧錦雲身邊帶走了夙容,卻沒能留住她。等我派人去找時,兩人都失去了蹤影,他們應該是遇到了其他意外。”

“其他意外?”戚夙容喃喃自語。雖然封湛所言并不能全信,但她覺得此事可能真的不是他所為。

“卓凡,”封湛突然道,“你不是擅長蔔算之術嗎?為何蔔算一卦?”

戚夙容愣了一下,心下苦笑,還真是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哪裏會什麽蔔算之術?

等等,她雖然不會,但她師傅會啊!戚夙容眼中一亮,暗罵自己蠢,居然忘了師傅這尊大佛,傻傻地等了這麽久。仔細想想,師傅想必已經算過了,卻一直沒有提點,可見錦雲生還的可行性很大。否則師傅不會由着她忙活,又出錢又出力,顯然是認為她所做的事并非毫無意義。

如此一想,戚夙容豁然開朗,眉宇間亦透出了幾分喜色,如寒梅綻放,霎時動人。

封湛看得發呆,那種熟悉的悸動再次襲上心頭。眼前的少年與夙容一樣,擁有吸引他的特質。他從兒時見到夙容的第一眼開始,便深深将她刻印在心中,并且戀慕了許多年,一直不曾改變。他對夙容一見鐘情,對眼前的少年,亦是……如此!

封湛心髒驟跳,有些慌亂。兩人的相貌氣質雖相似,但性別截然不同,他怎會同時對他們産生感情?更可悲的是,兩人都是他得不到的人,夙容已嫁作人婦,而卓凡是男兒身……

“如何?是否算出什麽?”為了驅散自己可怕的念想,封湛開口詢問。

“嗯,有些眉目。”戚夙容看向他,臉色難得緩和了幾分,“多謝你提醒。”

“有何可謝?此事終究因我而起,若能夠找到他們,我至少還有彌補的機會。”

“我想他們并不需要你彌補什麽。”戚夙容平靜道,“只要你不再加害他們。”

“我很嫉妒顧錦雲,不甘心夙容選擇的是他,而不是我。”封湛斜靠在炕上,淡淡道,“我記得你給我算過姻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癡情未可留,白頭空孤守’,兩句話斷言我會孤守一生,如今看來,倒算是應驗了。”

“此言有誤。”戚夙容說道,“你如今家有嬌妻,怎會孤守一生?”

“但你應該知道,這段婚姻非我所願。”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既已結為夫妻,便應當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同舟共濟。身為男子,不能沒有擔當。妻子若無過錯,你便應該尊重她,愛護她,而不是處處埋怨她,厭恨她。當初你娶她,或許是被逼無奈,但這也是你自己做下的決定。”戚夙容徐徐道,“我幫你算姻緣時,還說過一句話,‘強求不可得,不如小退一步’,封大哥,放棄一段無望的感情,或許能收獲另外的驚喜。你,為何不試試呢?”

封湛定定地望着“他”,握着酒杯一動不動。

戚夙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當此時,屋外鞭炮齊鳴,深暗的夜空被照亮,色彩缤紛,霎時熱鬧。

子時一過,又是新的一年。

待鞭炮聲逐漸淡去,戚夙容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了。”

封湛緩聲道:“我還能來嗎?”

“我若拒絕,你會不來嗎?”戚夙容反問。

封湛哈哈大笑,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起身道:“如此,那便告辭了。”

他轉身朝外走去,剛走到門口,便感覺一陣暈眩,他迅速扶住門框,勉強沒有摔倒。

戚夙容見狀,上前幾步:“怎麽了?”

“沒事。”封湛定了定神,繼續向外走,但還沒走出院子,便一頭栽倒在雪中。

“封湛!”戚夙容快步走過去查看,卻見他已經陷入昏迷。

沒辦法,只得費力将人拖回屋中,讓他躺在炕上。這大過年的,又是深更半夜,肯定是找不到大夫出診。

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鼻息,似乎并無異狀。戚夙容皺了皺眉,想着是不是該去封家報個信,讓他們把人接走?但她實在不想與封家人接觸,他們肯定會盤問她,到時解釋起來,很是麻煩,而且還容易節外生枝。

算了,先讓他在此睡一晚,待明日再作打算。

戚夙容給他抱來一床被子,幫他改好。雖然對他心有怨念,卻不能任由他在自己家中出事。

安置好封湛,戚夙容也回房去休息了。

半夜時分,萬籁俱靜,原本昏睡的封湛突然睜開眼,摸着額頭坐起身,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詭笑。擡頭四下打量了片刻,視線最後落在戚夙容所在的房間門上。

“真是愚蠢,自己想要的東西,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封湛不屑地低喃。

次日清晨,戚夙容從睡夢中醒來,稍作整理,确定沒有破綻之後便走出房間,去查看封湛的情況,卻見他已經醒來,正坐在炕上喝酒。

“你好了?”戚夙容問道,“昨天為何會突然昏倒?”

封湛摸着胸口道:“大概是毒性發作了。”

“毒性?”戚夙容一愣,“你中毒了?”

封湛聳聳肩:“是啊,拜顧錦雲所賜。”

戚夙容之前聽封湛說過,錦雲也給他下了毒,本是将信将疑,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給你下毒?什麽毒?”

“不知道。反正每隔幾日便會發作一次,找了許多大夫,都治不了。”

“可有生命危險?”

“當然。按照顧錦雲所說,我估計也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

戚夙容默然,一時無語。

封湛見‘他’如此模樣,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随即又正色道,“之前我毒害他,如今一命還一命,也算扯平了。”

“你也不必太過悲觀,此毒未必無解。”戚夙容此時心情複雜,既有怨,又不忍,畢竟他們從小便認識,交情甚篤,他又對她有恩。若封湛之前的性情大變,真是一種疾病,倒也情有可原。只要錦雲平安無事,她什麽都可以不計較。

戚夙容想着,反正她要去雲霧山找師傅,不如順便将封湛帶過去,讓師傅幫他診斷一下。以師傅的神通廣大,即便是皇帝親臨,怕也奈何他不得。

打定主意,戚夙容開口道:“這樣吧,我今日打算去見一個人,他或許有辦法幫你解毒,你不如随我一塊去。”

“哦?”封湛好奇道,“何人如此厲害?”

“去了你便知道了。”戚夙容不欲多言,轉身準備去打水梳洗,走到門邊又回頭道,“你記得給家裏報個信,免得他們以為你出事了?”

封湛笑道:“多謝關心。”

望着卓凡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封湛心情甚好。

兩人各自梳洗完畢,吃了些早點,便雇上馬車前往雲霧山。

馬車中,封湛挨着戚夙容身邊坐着,時不時靠在“他”耳邊說話,舉止親密。

戚夙容礙于自己的男子打扮,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只能盡量離他遠點。

這時,馬車一陣颠簸,封湛順勢捂住胸口,一臉痛苦。

戚夙容沒有去扶他,只是伸手虛托,以防他跌倒。

封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是借她的力量穩住身形。馬車又是一颠,他手上用力,将戚夙容拽倒,兩人滾作一團。

“啊!”戚夙容後腦磕在木板上,只覺一陣暈眩,身上又壓着一個男人,呼吸有些困難。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封湛摔在她身上時,嘴唇擦過她的下颌。

“你快起來!”戚夙容用力推了推他。

封湛充似乎沒有聽到,将頭埋在她頸邊,嘴裏發出痛苦的低吟,身體大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

兩人親密接觸,姿勢暧昧,戚夙容不知如何,氣惱得雙頰泛紅。

“你……”她轉頭,想要叫他移開身體,不想封湛突然擡起頭,兩人的嘴唇正好貼在一起。

封湛眼神一暗,假裝毒性發作,一口咬住她的唇。戚夙容痛呼一聲,他的舌頭順勢探入。

戚夙容猛地別過臉,怒道:“你做什麽?”

封湛全然沒有理會,只是作痛苦狀,壓在她身上吃了好一通豆腐,才戀戀不舍移開。

戚夙容見他倒到一邊,立刻起身退開,捂着嘴,狐疑地盯着封湛。

封湛有氣無力道:“抱歉,我并非有心冒犯。”

戚夙容不發一語。

他又道:“反正都是男人,大不了下次讓你親回來。”

戚夙容別過頭,冷着臉不再看他。

封湛躺在地板上,用舌頭舔了舔嘴角。嗯,味道不錯,難怪“他”會念念不忘?這少年身材纖細,抱起來十分舒服,皮膚也很光滑,那似嗔似怒的表情,實在勾人。

戚夙容已嫁作人婦,想春風一度,必須大費周章,但卓凡不一樣,他是男子,即便日後成親,也沒有妨礙。他們見面的機會多的是,随時可與之歡-愉。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想先試試勾-引他,若能得到他的心便可水到渠成了。

兩個時辰後,馬車抵達雲霧山的山腳下,封湛主動付了錢,然後跟着卓凡朝山上走去。

他四下環顧,暗自猜想這雲霧山上會有什麽高人?卓凡與此人有何關系?

不過片刻,兩人抵達半山腰,此處有一個小山村,雲游子住的地方在小山村的東北角,此處原來是給獵人歇息之用。

“師傅。”戚夙容在門外喊了一聲,久久不見回應,推開而入,屋中空無一人。

“他大概出去了,我們在院子等等吧。”戚夙容讓封湛去院子中坐着,自己則去廚房燒水。

封湛看着眼前這破舊的木屋,皺了皺眉,實在很難想象什麽高人會住在如此破爛的地方,京城的貧民窟都比這裏整潔寬敞。

他卻不知,雲游子才初到此地,與村民尚未熟識,屋子自然無人幫忙休整。

戚夙容燒好水,泡上茶,與封湛一起坐在院中等待。

封湛随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看向杯中的茶水,茶葉色澤鮮嫩,茶水澄澈,香氣怡人。他出使多國,自認見多識廣,卻也從未喝過如此上品的清茶。

“這是什麽茶?”封湛問道。

戚夙容回道:“清霧茶,乃此間主人雲游子所制,世間獨一無二。”

“确實與衆不同。”一般的茶,香則香矣,卻不像此茶這般提神清目,令人精神爽利。

品過此茶,封湛收起輕視之心,真正對這位雲游子大師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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