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薄荷爆珠

那只蝴蝶好似驚鴻一閃,從白紙飛到游弋的眼底,但誰也沒再提過。

接下來的幾天,慕夏覺得游弋正常了許多,每天按時上下課,八節課裏總有那麽三四節昏昏欲睡。他不再刻意躲着高一的學妹了,也沒和慕夏再有半夜睡不着一起去陽臺抽煙的時候,像個普通至極的高中生。

招財貓在開學第一天所說的摸底考試如期而至,但考試随意,連座位都沒換,只象征性地把本來就離得不近的一人一桌拉得更遠,各科老師輪番轟炸掐表。

慕夏自從決定了轉學就沒再認真學習,暑假更是忙着到處玩耍寫生,被這麽一頓高強度的考下來,雖說不在意成績,到底還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少年人自尊心強,對着滿紙一個字也不認識的題目,簡直如同奇恥大辱。

最後一張卷子被收了上去,慕夏趴在桌上吐魂,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救我狗命。

“吃飯嗎?”林戰神清氣爽地走過來,無視了慕夏的傷感,悠然自得伸懶腰,“總算考完了,題目沒想象中那麽難,對吧慕夏?”

他橫眉冷對,林戰恍然大悟說錯了話,笑着揉了把慕夏的頭:“沒事,這個成績不會有誰當回事的。”

前桌的游弋轉過來問林戰:“數學的19題你算出來最後是多少?”

林戰順手撈過桌上的草稿紙,看了看游弋的演算過程,說:“我算出來最後是±3,-3不合題意舍去,那就是3咯。”

游弋迷茫:“為什麽-3不合題意?”

林戰被這問得哽了一下,看他的目光如同關愛一個智障兒童:“這題最後不是求面積嗎?你告訴我,哪個面積是負數?”

游弋的腦袋“嘭”地一聲磕在桌上:“去你媽的!”

眼看到手的12分與他漸行漸遠,游弋一點精神也沒了,他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收拾草稿紙:“我算了20分鐘就這道小題,好不容易算對了,最後還錯。這道題是不是老王之前講過啊,算的過程無比熟悉,我應該多聽他說幾句的。”

林戰:“都算到最後一步了,老王說不定會表揚你。”

游弋冷哼一聲,把用過的演算紙一股腦兒塞進抽屜,起身正欲去吃飯,看見後排死人一樣的慕夏,頓時将算錯的題抛到九霄雲外,生出一點關懷,說:“夏哥怎麽了?”

“為即将取得的倒數第一而默哀。”慕夏說,他埋在手臂裏,甕聲甕氣,聽上去有些可憐,“不行了,我受不了這委屈。”

游弋不懂就問:“什麽委屈,考試不都這樣的嗎?”

當然是……被所有人甩在後面的委屈。

這時他才深刻理解到招財貓那句“你可能跟不上”後隐藏的警醒,慕夏苦大仇深地看了游弋一眼,只覺得此人天天不務正業,做起題來居然不是兩眼一抹黑,實在是很不公平。于是他便橫豎不順眼起來,自認倒黴。

慕夏把幾張畫着塗鴉的紙揉皺了扔進桌邊挂着的小紙簍,吸了吸鼻子:“算了,事已至此無力回天——吃飯吧。”

林戰和他并肩往外走,拍了拍慕夏後背:“別不高興了,我請你吃,讓游弋給你買喝的,這麽着心裏好受點了?”

猝不及防被點名,游弋正叼着一根吸管開自己的酸奶瓶,聞言看向林戰,抗議到一半沒說出口,哼唧了幾聲繼續擺弄酸奶,算是默認了。

這年紀也沒別的煩惱,慕夏剛走了幾步,就覺得剛才為一次成績難受的風格不太像自己。兩個新認識的室友這麽努力地安慰,成效顯著,他還沒到食堂,已經恢複了早晨的心情,沒心沒肺,我行我素。

不就一次考試嗎?有什麽的。

但仔細想想,高考也是一次考試,卻有那麽多人如臨大敵。

生出一點哲學的思索,卻沒容他想更多。林戰舉着飯卡,問他要吃什麽,慕夏随手點了幾個,端着餐盤走到窗邊坐下,游弋給他推過來一聽可樂。

他本來想客氣一下,可對方無所謂的表情讓慕夏省去了這念頭。林戰很快也過來了,一宿舍三個人吃飯,話題很快蔓延到那位僅存的未出席者身上。

“我聽說你和文科打了一架,厲害啊,游弋。”林戰挑着碗裏的花椒,眼皮也不擡地說,“他不是出了名的三好學生嗎,這都打得起來?”

“冤枉!誰造的謠!”游弋筷子一放,愣是有了六月飛雪的氣勢,“不關我的事,他自己莫名其妙地不理我了,作業也不給抄,我絕對沒得罪過他!”

林戰旁敲側擊:“你是不是搶了人家的暗戀對象?”

一邊安靜吃飯的慕夏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兩人疑惑地齊齊看向他。擺手示意沒事,慕夏咳了兩聲說:“嗆到了。”

好在游弋沒在意,一心都是辯解自己跟許文科的所謂矛盾:“講道理啊,小戰哥!我惹誰也不敢惹他,許文科自己跟女生似的反複無常,前一天還跟我說要去打籃球,第二天放了鴿子,然後就和我劃清界限了。”

林戰托腮:“不至于吧,你确定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游弋咬着筷子艱難地回憶良久,才說:“真的沒有,他對我冷臉,我還能怎麽樣?好歹當了一年室友,那時都安然無事,不至于現在翻臉吧。”

他說得誠懇,林戰一想也是,只好先接受了此種說辭,打圓場:“那別管他了,吃飯吃飯。說不定是他上學期沒考好,壓力太大呢。”

慕夏插嘴:“什麽沒考好?”

林戰:“許文科上學期只考了年級第四,頹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慕夏:“……對不起,打擾了,我不該問的。”

以他的觀念,實在理解不了考個年級第四還悶悶不樂的。何況二中不差,再怎麽也是清北的苗子,這都不高興,那慕夏就不明白還能怎麽才能開心了。他無可奈何地掃了游弋一眼,對方愁眉苦臉,想必差不多也是這麽認為。

一頓午飯因為成績話題攪得頗有些不安寧,唯一吃得舒服的就是林戰。

此人和同學沒有大的矛盾,去哪都能安于現狀,對成績看得開,非常知足。據他所說,考前十也開心,倒數也無所謂,有大學上就行。

慕夏發自內心地想:“如果人人都有這種心态,每年因為高考跳樓的得少一大半吧。”

有句俗話叫冤家路窄,他們三個午飯時議論過的人在回宿舍時迎頭撞上。林戰剛和他打了個招呼,學霸許文科便側身閃開,路過游弋時面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氣惱。

這轉瞬的變化被慕夏盡收眼底,他更加篤定了許文科與游弋恐怕不是那麽純粹的矛盾——如果只有情緒發洩,大家都是十六七歲的人,離成年一步之遙,早就明白了該學會管理自己,遷怒也好,發作也罷,并不能持續這麽久。

除非許文科太不懂事了。

但沖他第一天對自己和林戰的熱情招呼,又不像讀死書的低情商。

帶着蝴蝶的速寫與他微紅的耳尖在腦海回放,慕夏對讀書無比遲鈍,在某些方面卻敏感得要命。他獨處慣了,知道別人的眼神會暴露什麽心思。

剛才許文科與他們擦肩而過,看向林戰時分明和和氣氣,一轉眼發現游弋,取而代之的表情除了警惕、氣憤之外,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厭惡。

像知道了好友的秘密卻就此對他退避三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管他們幹什麽。”慕夏想,轉念看游弋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模樣,又差點被蠢哭。他一邊想着自己沒責任理會,一邊卻口是心非地走過去,敲了敲游弋落座位置旁邊的書桌。

少年擡起頭時眼底還有點茫然,他的目光清澈,慕夏愣了愣,接着幹咳一聲,朝他勾手指,做了個點煙的動作。

游弋領會了,大約明白慕夏有話對他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躲開了宿管阿姨,跑到陽臺上鎖了門。游弋正要去掏打火機,慕夏卻做了個“不用”的手勢,他奇怪地停下:“什麽啊,夏哥?”

慕夏猶豫了一刻要不要問,心跳情不自禁地有些快了。太過冒犯,萬一是他猜錯了或者想多了,要用什麽做代價,就為了提醒游弋別把許文科的态度當回事?

神經病吧,慕夏。

他暗罵了一句自己是傻逼,抽了根煙出來,沒點,反手遞給了游弋。

游弋接過點燃,只抽了一口被嗆得弓身咳嗽。他擦了把眼淚,剛打算把煙拿下來,問慕夏怎麽回事,面前驀地靠近一片陰影。

一只手放在游弋肩頭穩住他不讓他後退,慕夏湊上來時眼睛眨了眨,嘴角挂着促狹的笑意。他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在游弋那支的紅光上蹭了下,深深吸一口,那邊立刻燃了,兩團融融的微紅光芒閃爍,慕夏退回原地。

游弋這才回過神,他們剛才好像離得太近,他渾身僵硬,後頸豎起了一片小白汗毛——很久沒有和人靠得這麽近,慕夏令他害怕的神情卷土重來,是雙倍的不自在。

“我就是想跟你說,”慕夏吐了口白霧,夾着那支惹事的薄荷爆珠,“有的私事沒必要告訴朋友,畢竟你也不知道對方在不在意。”

游弋還紅着臉:“你在說什……”

然後他忽地明白過來,頓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一蹦三尺高:“你有病吧!誰他媽就告訴……私事……你知道個屁!”

最後一句叫罵明顯弱氣很多,更想虛張聲勢。慕夏夾着煙斜倚在陽臺看他上蹿下跳,但笑不語,薄荷的味道清爽無比,但也不及夏末的陽光令人舒服。

游弋的聲音漸漸小了:“我他媽才沒……你別胡說。”

慕夏不反駁他,一點頭表示明白了。手裏的煙燒到盡頭,他不在意似的彈掉煙灰,走回衛生間把煙頭扔進廁所沖掉,回頭見游弋還站在陽臺。

慕夏朝他做口型:“我睡覺去了。”

游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趴在陽臺上開始抽那支薄荷爆珠。

回到宿舍,林戰從上鋪探出一個頭問他:“你倆幹什麽去了?”“抽煙。”慕夏故意說,“不舉報的話下次帶你一個。”

“毛病啊。”林戰笑着罵他,聲音軟綿綿的,一點聽不出生氣。

他似笑非笑地脫了鞋窩回自己床上,不一會兒游弋黑着臉回來了。慕夏朝他吹了聲口哨,游弋扭過頭,單腳踩在爬床的梯子上,沒好氣問:“幹嗎?”

而慕夏什麽也沒說,游弋等了半天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丢下一句國罵爬上床。他睡覺的動靜都透出憤怒,砸得床板響,下鋪慕夏聽着動靜,擡腳抵住了床板敲兩下,得到了更劇烈的報複——游弋扔了個枕頭下來。

可惜沒砸到人。

慕夏優哉游哉下床撿起來:“叫聲哥我拿給你啊。”

“變态啊!”游弋說,撐起身朝他伸手。

慕夏認真地說:“喊聲哥。”

他可太喜歡看游弋紅臉的樣子了,無論初見還是平時都用鼻孔看人的傲氣少年憋得耳朵尖都成了粉紅色,還有求于自己不得不低頭,比逗他炸毛再安撫好,又是另一番樂趣。慕夏這麽想,覺得游弋也沒說錯,是有點變态。

游弋和他一個上鋪一個地面相顧無言半晌,枕頭也不要了,憤怒地掀起涼被遮住了頭臉。

當天下午慕夏的心情都出奇地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少……下次多更一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