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燈巷 4
昭然心裏連叫可惜,聞之庚站穩了腳步面色陰郁地道:“冬日裏,這是哪來的蝙蝠?”
“有人驚擾了附近洞穴裏過冬的蝙蝠,将它們驅趕了出來。”王增說道。
他的話音将落,屋子的角落裏就有個矮胖的男人手裏托着根繩子走了過來,給王增他們按個行了禮道:“驸馬爺,佛子,聞大人,如姑娘。”
聞之庚瞧見他手裏的繩子便道:“這手裏的繩是到底做什麽的?”
王增道:“跟聞大人解釋解釋吧。”
胡管事湊到聞之庚的跟前指着耳房頂:“聞大人,您瞧這繩子連着布。”
聞之庚聞到他身上一股油煙味,不禁捂着鼻子,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繩子,三下二下就把蓋成耳房上的黑布給扯了下來。
布面腥臭,聞之庚忍着惡心彎腰用手指捏了一下布,只見指間沾着粘稠的液體:“血。”
“是膳魚血。”胡管事連忙道,“這大冬天的,膳魚可是不好找,虧得如姑娘說無燈巷定是有人做這營生,我們才算是買到了。”
王增瞧了眼昭然:“為什麽一定是膳魚血?”
昭然道:“豬血雞血鴨血人血都容易幹涸,只有膳血能保持長久濕潤。”
王增眉毛一揚大聲道:“原來如此!”
有人預先将染着膳血的布置放在鐘頂,被驅趕出洞穴的蝙蝠饑餓難忍,天黑覓食自然就會找到李府鐘塔上的那塊布,等蝙蝠積累到一定的程度,有人将布從鐘塔上拉下,蝙蝠伴着黑布群飛,夜霧彌漫下,便形成了那般妖異的景像。
聞之庚的臉色變了數變,昭然嘆了口氣:“當初聞大人不那麽心急就好了。”他嘴巴裏嘆着氣,心裏不知道有多愉快,聞之庚一定是把邀功的貼子迫不及待地令人傳回京裏了,這回他可是打了自己一下狠狠的耳光。
聞之庚前後把昭然追得不知道有多麽狼狽,最後還不得不披了身女人皮,現在見聞之庚吃了啞巴虧,他心情哪會不好。
“你一早就知道了對嗎?”聞之庚看着昭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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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哪裏會承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哪裏想到冬日裏會有蝙蝠,也是回來着琢磨李府那碗面的美味,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想起來的。”
“李府的那碗面?”王增皺了下眉,似乎在回想那到底是什麽。
“幹煸膳絲面。”九如插了句嘴。
他的聲音清平雅正,很是好聽,昭然卻眼睛一亮,在心裏嘿嘿:“小佛子,你可算露出狐貍尾巴了!”
“這是京裏新近流行的一道菜。”聞之庚冷笑了一聲,“李府之人大約是篤定我們猜不出他的手法。”
昭然心裏道:“你是猜不出來,猜出來的可是我!”
聞之庚朝王增拱手道:“下官要去李府緝拿朝庭欽犯,先告辭了。”
王增立即開口道:“我與你同去,他們有心謀害公主,我豈能坐視。”
“我也去!”昭然連忙插嘴道,這迷是他猜的,他哪裏能不跟着去瞧熱鬧。
王增略一猶豫,聞之庚便道:“便讓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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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府也點了一隊護衛出來,但這次當然不會再有轎子,昭然見了高頭大馬,便心頭發癢,剛想跨上馬,就被旁邊的王增拎了過去,讓他坐到他的前面,低聲喝道:“側坐!”
昭然心裏……
王增馬術不錯,雖然馬上有兩個人,也沒有比聞之庚與九如慢多少就到了李府,幾人馬一停,從陰暗的角落裏就冒出來一個人影。
“大人!”
昭然看清那個人要不是被王增雙手環住,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那人佝偻着腰,一雙賊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不是狗奴又是誰?
聞之庚皺眉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狗奴谄媚地道:“我聞到了那人的氣味……”
昭然牙關都收緊了,心裏想着該怎麽辦,唯一的辦法就打死不認,可聞之庚不但多疑而且歹毒……
聞之庚從馬上一躍而下問:“在哪裏?”
狗奴朝着李府一指,昭然身體一松,頓時松了口氣,看來聞之庚也挺忙的,想也是,他怎麽會只有自己一個仇家。
他剛松了口氣,只覺得腰間的手被人一緊,王增貼着他的耳朵道:“外人面前,別太過份!”
昭然這才注意,自己剛才松了口氣,倒在了王增的懷裏去。
他略有些尴尬,連忙豎起了身體,又聽王增在他腦後道:“你不用心急,我答應了你的事,絕無反悔。”
“不急,不急。”昭然讪笑道。
王增從馬上一躍而下,又将昭然攙扶了下來,昭然本不欲他攙扶,可是狗奴在前,不得不表現出一副己有靠山的模樣。
狗奴照例賊眼在各人的身上轉了個圈,半點沒有在昭然的身上多做停留,便谄媚地跟在了聞之庚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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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庚在李府的大門前站定,李府的白幔還未有取下,門前也依舊懸挂着白色的燈籠,那點滲淡的燈光于漆黑緊閉的大門前生似一團濃霧。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敲更聲,像似破雲穿霧,門前凝滞的水霧便湧動着滾滾撲面而來。
聞之庚手一揮,錦衣衛們架起火槍團團地将李府圍了個遍,他一腳踢開了李府的大門,手一揮又一隊錦衣衛沖門而入。
不多一會兒,錦衣衛便來禀報:“大人,發現了暗室密道。”
聞之庚沒有回話,而是看向狗奴,狗奴聳動了一下鼻子,咧嘴一笑,朝着鐘塔的方向對着聞之庚谄媚地道:“他們藏在上面!”
“好!”聞之庚一揮手,“包圍鐘塔!”
一隊人馬急速地轉過內堂朝着李府的後院撲了過去,王增對昭然丢下一句:“你在外面等着。”他說完便也跟着聞之庚朝着鐘塔而去。
屋檐下的狗奴聳動着鼻子,似有疑惑之色,朝着另一邊而去,他翻走了兩進院子,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皺眉道:“這位姑娘為何要跟着我?”
昭然跨步走了出來,扭頭瞧了一遍四周道:“上次來沒好好的逛一逛,這麽一逛,發現李府其實很大。”
“李府是容安鎮頭號首富,建個大屋子有什麽奇怪?”
昭然轉過頭來微笑道:“是不奇怪,但屋子太大,月色太黑,沒個自家人帶着我怕迷路啊。”
他正說着,卻見眼前一花,面前的狗奴似不見了。
昭然不禁幹眨了幾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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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燈明翠幕,夜案覽芸編。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瑣碎不堪觀。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
不知道哪裏傳來幾聲吟哦之聲。
昭然吓了一跳,連忙左右打量,卻見旁邊的高牆牆內燈光一亮,從裏面顯出一個正在換衣的身影。
他這才發現,旁邊哪裏是高牆,分明用白紗隔成的屏風,裏面點亮了燭光,從外面看,宛若霧裏看花,驚鴻照影。
“你是李夫人。”昭然突然靈光一現地道。
白色的簾幕卷了上去,高架的木臺子竟有幾分似戲臺,一人對鏡梳妝開口問:“你何以知道我是李夫人?”
“直覺。”
“那姑娘的直覺可直準,一般的人可想不到褪了一層皮的人還活在這人世。”那人的音質優雅低沉,宛若古弦,如娘聲音雖好,卻遠不如眼前這人的聲音誘人。
昭然心想,難道我能告訴你我自己都褪過好幾層皮了嗎?至于他是錦衣衛百戶使聞之庚通緝過的人,狗奴聞到了如娘的氣息也絕無可能面無表情這幾點就更加不能說了。
“因為距離。”
“距離?”
昭然道:“李夫人扮李老爺雖然惟妙惟肖,但卻習慣了做女子,有些習慣已經很難更改,比如夫人與外男總是保持着一尺開外的距離,管家端茶進來的時候,夫人也将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想必夫人不是在意一個老管家,而是習慣于男女有別。女人裙裾要比男人衣裳下擺長些,因此夫人習慣了進門擡腳時要比男人高一些。”
那人輕嘆了口氣:“小的時候跟父親出戲臺,大家都誇我男兒扮得像,沒想到一眼就叫姑娘給瞧穿了。”
昭然曬然:“李夫人的扮相精妙,只不過人生跟戲臺總有不同。”
李夫人悠悠地道:“這倒是,戲臺一夢千年,人生卻總是美夢霎息便醒,既然姑娘獨自追我到這裏,可是另有話想要問我?”
昭然頓了頓道:“我就是想問,不知道李夫人是怎麽懂得取皮……跟換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