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燈巷 6
護衛們得令之後,幾人合力就将其中一具棺材給打了開來,一股類似臭雞蛋和臭鼬的屍臭味頓時滿溢出來,昭然捂着鼻子湊過去看了看,一具尋常的女屍,屍體已經腐爛的面目全非,棺內除了屍首的腳邊放着一面銅鏡,什麽也沒有看見。
“把那銅鏡拿出來!”王增吩咐道。
護衛們将銅鏡拿了出來,昭然連忙湊過來又瞧了瞧,尋常的銅鏡而已。
王增忍着臭氣道:“再打開!”
護衛們一連将五口棺材統統都打了開來,裏面除了女屍,根本沒有藏有任何值得推敲的東西,昭然不死心地頂着屍臭親自用手在棺材翻了翻,也亦然什麽也沒有。
昭然不禁很是失望,王增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這幾具畢竟是朝庭官員的妾侍的棺材,若是傳了出去,又什麽東西都沒查到,只怕光禦史們就夠讓他頭痛一陣。
“将這些棺材都埋回去!”王增吩咐了護衛們一聲。
出了門,王增才瞪了昭然一眼:“現在你滿意了,往後休再提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昭然本來還想開口讓王增查查這些妾侍是怎麽死的,話到嘴邊也只好咽了回去,他回首看了一眼棺材嘆氣心想:“怎麽會沒有的呢?”
他有些怏怏地跟着王增回了驿站,将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甩到椅子,卻突然聽見“吧嗒”一聲,有節東西掉落到了地面上。
昭然連忙彎腰将它撿起,這節東西潔白晶瑩,有些類似獸類的指骨,中間開了個單孔,模樣似口笛,昭然将它含到了嘴裏,輕輕吹了口氣,立即發出尖銳的哨聲,他連忙将指骨從嘴裏拔了出來。
這節骨哨是誰放在他的衣服裏的?
他腦海裏一閃,是李夫人。李夫人那一掌并不是想殺自己,目的就是把這節骨哨塞到他衣服裏,他白天沒有除衣衫,而是倒頭就睡因此沒有發現。
想必李夫人當時就發現了他身後的九如,因此才會用這種方式将這東西傳遞給自己,那李夫人所說的話當中必定有些是不真實的。
那她是不知道容顯其人?還是沒見過周王宴候那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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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傳來了叩門之聲,昭然連忙将骨哨給藏了起來,開口問:“誰啊?”
“如姑娘嗎,驸馬爺有請。”
昭然披起衣服,打開門道:“驸馬爺叫我去何事?”他剛一打開門,門前月光下站着名侍女,昭然瞧了她一眼就連忙關門,門卻被一只手給扒住了。
他拼命地想要将門關上,但那只手扒住了門就是紋絲不動,昭然情急之下照着那只手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門外的人“嘶”地吃痛了一聲,縮了手卻飛快地揪住了昭然的頭發把他拖了出來,昭然剛要大聲喊救命,那人惱道:“再叫就打暈了你!”
“聞大人,奴家可是有主之人,你深更半夜地私闖我的閨房是何道理!”昭然掙紮着道。
“本官想請你去幫個忙,你要是好生應了,就當本官承你一個人情。”
昭然道:“那我要是不好生應呢?”
聞之庚慢條斯理地道:“忙還是要幫的,但本官可就不必承你的人情了。”
“呸!”昭然在心裏罵了一聲,“你這狗崽子先把老子的養恩還來!”
“怎麽樣?”聞之庚慢條斯理地道,“沒準本官的人情來日還能救你一條小命呢。”
昭然忍不住譏笑道:“我還當聞大人只會催命,原來聞大人還會救命!”
聞之庚捏着他的後脖子道:“怎樣,答不答應!”
昭然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侍女,心知若不答應,下場只怕同這侍女一樣了:“聞大人決定了的事情,哪有奴家置喙的餘地。”
“知道就好!”聞之庚拎起昭然衣領猱身上了屋脊,他顯然有些避忌王增,因此沒有直接走南邊,而繞着西邊走了一圈,出了驿站才向南而去。
走不多遠,昭然便看見外頭停了一輛馬車,聞之庚拎着昭然上了馬車,然後才将昭然放開道:“姑娘,你懂得配合這般便很好。”
昭然心裏道,我不是你娘,是你爹,但嘴裏道:“聞大人,奴家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你們官老爺的事情我哪裏能幫得上忙?”
聞之庚不答反問道:“你方才的反應倒是挺快,怎麽發現的?”
“聞大人随手抓了個侍女是公主跟前的,驸馬爺入了夜要會見個女子,怎麽也不會讓公主跟前的侍女去叫喚。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一是公主假借驸馬之名,二是某個居心不良的人假借驸馬之名……”昭然露齒一笑,“原來是我猜錯了,即不是第一種也不是第二種,是聞大人。”
聞之庚上下瞧了一會兒昭然,昭然被他雞皮疙瘩都瞧起來了,才聽聞之庚道:“咱們是不是從前見過面?”
“絕對沒有!”昭然連忙閉攏了嘴下意識地搖頭,然後谄媚地道,“似聞大人這等天人之姿,見過的人就沒有忘記的。”
他的那副模樣本來也只有些小清秀,如今剪了個厚厚的劉海,活脫脫一副鄉下大妞的形象,聞之庚閉目道:“王增的口味倒也奇怪……上不了臺面。”
昭然将将聽了這句,還在想聞之庚如何拐到吃食上去了,複又一想明白了這是在說自己不上了臺面,不禁心裏惱怒,暗想瞧你這小相公的模樣,必定是叫人早也吃,晚也吃,吃得裏外不剩!
前頭徐徐放慢,像似馬車停了下來,聞之庚将他從車上又拎了下來,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過後你要是發出一點聲音,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昭然心想你有不心狠手辣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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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拐了個彎,便上了民屋,聞之庚踏着屋脊如履平地,昭然被他頭朝下倒背在肩上,搞得頭暈眼花。
等聞之庚将他放下,昭然也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們進了鎮魔塔!
眼前是個垣牆圍起來的建築,主樓是懸山十字頂,旁邊那座高聳的石塔不是容安鎮的鎮魔塔又是哪座。
聞之庚行動欲發小心,拎着昭然趴伏在一間屋子上,然後輕輕掀開一片瓦,屋內空無一人。
“去下面幫我拿一樣東西。”
昭然萬萬沒想到聞之庚讓他幫的忙居然是讓他跑來做賊,他問:“你想讓我偷什麽?”
“偷這間屋子裏藏着的東西,藏什麽你偷什麽。”
昭然不滿地道:“那我怎麽能知道”
聞之庚突然捏起昭然的鼻子,從他的口中塞了顆丸子進去,聲音惡狠狠地道:“若是找不着,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他如此蠻橫不講理,昭然也只能無奈,下一刻他便被聞之庚從窗口丢了進去。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兩張蒲團,一方矮幾,簡直一覽無遺,唯一特別點的就是幾上有一盞蓮花香爐,旁邊擱着幾支檀香。
昭然從屋裏爬了起來,揉了揉腰,環視了下四周,頭頂便傳來聞之庚的低喝聲:“發什麽呆,還不快點!”
昭然俯身先将那兩處蒲團拿了起來,抖了抖,又将矮幾跟蓮花香爐拿在手裏瞧了瞧,都沒瞧出什麽端倪。
昭然趴下,用手輕輕敲了一遍地面,也沒有任何發現。
“怎麽找了半天,還什麽都沒找到?”聞之庚又在頭頂罵道。
“你能為什麽你不上?!”昭然心裏忍不住罵道,聞之庚這性子大概也只有狗奴才受得了,他一起身手撐到了後面的牆面上,卻突然聽見吱呀一聲響,牆面竟然被應手推開了,若非昭然手快,差點跌了進去。
“找到了!”
聞之庚狹長的眼簾閃過一絲喜悅,他也躍了進來,瞧了一眼昭然:“算你一功!”
昭然心裏頭罵道誰要你算功,但人卻被聞之庚推着進了洞口,裏面的甬道并不黑暗,沿路都有照明的嵌壁燈燭,前方甬道一出,映入眼簾的是數十白衣烏發的佛子端坐誦經。
——原來這條通道是直通鎮魔塔內的。
他們的中間那支佛仗在悠慢地動着,每一下都會傳出一聲鐘響,昭然才知道原來鎮魔塔裏的鐘聲并不是真在敲鐘,而是這根佛仗在響。
聞之庚大概也沒想到這條通道是直通別人的老巢,慌不疊地退了回來。
不過好在佛子們都專心誦經,且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會闖鎮魔塔,因此竟然無人發現他們一進一出。
昭然見聞之庚模樣狼狽,心裏頭好笑,聞之庚反手掐着昭然的脖子:“再出錯,別怪我不客氣!”
昭然被他掐得脖子疼,心裏暗怒:“你這狗崽子真當你爹會怕你的威脅!”他剛想開口叫喚,聞之庚眼明手快,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敲得昭然頭暈眼花,然後聞之庚就拖着昭然退回了那間屋子。
可是他們剛進屋子就聽見了外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聞之庚臉色一變,丢下昭然“騰身”上了房梁,昭然還沒來得及有更多的想法,門已經被推開了,一雙素履踏了進來,昭然擡起頭由上而下,九如就顯現在了眼前。
現下該怎麽辦?昭然不禁微張開了嘴。
“姑娘……”九如也似略微有些吃驚。
昭然眼珠一轉,他本來躺在地上,于是順勢擺了個姿勢,托着頭嬌滴滴地“喚”了聲佛子:“奴家是特地來找你的。”
他那聲“佛子”害得上頭的聞之庚差點手滑脫,心想這醜八怪還真是膽上長毛,可昭然豈止膽上長毛,他一不作二不休拉住了九如的下擺,沿着他的大腿就攀附上了九如的腰:“佛子,上次你說“凡所有相,皆是虛枉,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可是奴家見了佛子相,卻不想見如來,這顆心直到如今還在“撲通撲通”的跳!不信你摸摸。”
他剛拉起九如的手,随即又想到自己的胸脯只有養出了兩個小疙瘩,無料可摸,連忙又推開道:“差點忘了跟佛子男女有別。”
聞之庚簡直嘆為觀之,心道:“原來你心裏還有男女有別嗎?”
昭然悄悄朝上瞄了一眼,見九如神色如常,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小佛子的道行簡直是“一夜千裏”。
九如淡淡地道:“姑娘,你回去跟驸馬爺說,他要找的東西并不在我這裏。”
他誤會了……啧,誤會的好。
昭然往九如身上一靠,在他耳邊吐氣道:“佛子,奴家是想來勸你,人生那麽多樂趣,你何必要看破紅塵。奴家心悅你,要是你也心悅奴家,就來找奴家。”
他說着又甩了九如一個媚眼,昭然這是抱着別空跑一趟的念頭,順別勾了九如這小佛子誤入正途,九如要是真跑去找如娘,到時不管他在不在,九如的禪心那必定是崩得一塌糊塗。
吊梁上的聞之庚都快氣樂了,臉皮這麽厚的人真是世所罕見,長成這樣還能覺得別人能心悅她,憑啥,人眼睛瞎了嗎?
他心裏想着突然記起前面正有個瞎了眼的驸馬爺呢。
聞之庚心裏轉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突然一股勁風襲來,他心中一驚也只來得及匆匆運氣護住命脈。
只聽一陣崩裂之聲,聞之庚被九如一掌擊得撞裂屋頂震飛了出去。
聽見聞之庚一路摔滾的聲音,昭然心裏暗自舒爽。
九如隔着窗戶道:“我雖然不介意有人來我房中作客,但國師塔卻不能令人随意進出。”
好厲害的小佛子,昭然連忙識趣地也從窗戶裏一躍而出,才發現聞之庚居然單膝跪在地上,看來負傷不輕。
這個時候昭然也沒法丢下聞之庚,只得攙起他說了聲:“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小佛子咱們後會有期!”
丢完場面話,昭然就拖着聞之庚借着夜色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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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聞之庚稍許運了一下氣,被昭然拖着也能跑兩步,等出了鎮魔塔,聞之庚一口鮮血全數噴了出來。
“看來受傷不輕……”昭然心想,“最好能就此死掉。”
聞之庚轉過頭來瞧了他一眼道:“你不用擔心,方才是我運氣将心肺中的淤血吐了出來。”
昭然只好換了個話題:“你們到底在找什麽?”
聞之庚略作沉默,好似想起了剛才昭然援手之情,便道:“你可聽說異人候?”
昭然心想何止聽說過,他臉露詫異之色:“什麽異人候?”
聞之庚道:“周王逆天伐主,能戰勝纣王靠的就是一群異人。”
“異人從何而來?”
“傳聞周王年輕的時候,巧遇了他們當中的一位,此人名叫太陰,通過這人,他才征集到了一批異人為其效力,因此其他異人都得封為候,唯獨這人被封為太陰王,以示周王與太陰平起平坐的意思。”
太陰……昭然心想這名字起的,聽着都不像是好人,他突然想起了足音說過的諾臯令或者太陰将軍令,莫非天蟒将軍從周王手上接過的其實是太陰的将令?
果然聞之庚道:“異人們的來歷唯獨太陰知道,據聞太陰王手上有兩樣奇寶,一是太陰将軍令,可以號令天下所有的異人為其效令,二是……”
昭然急急地問道:“二是什麽……”
聞之庚道:“太陰将軍袍。據傳将死之人,不超過百日,若是穿上将軍袍的人,深埋于極陰穴中,百年可得複生。”
“極陰之穴?”昭然皺眉道,“那不成養屍了嗎?”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你這都沒聽過嗎?”說了這許多話已将聞之庚本來就不多的耐性給耗盡了,“你在驸馬府可聽說過将軍袍這些字眼?”
“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讓你這狗崽子每隔百年便禍害一遍人世嗎?”昭然想着搖了搖頭,“我真沒聽過。”
聞之庚也沒抱太大希望,卻說了句令昭然出乎意料這外的話。
“你跟我吧,不要再回驸馬府了。”
昭然簡直是慌忙搖晃腦袋,開什麽玩笑,跟聞之庚,這不是沒混到一張好皮呢就活膩了。
聞之庚也不勉強,随手将一枚藥丸抛給了他,陰滲滲地說了一句:“你上次說的答案,只猜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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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昭然離了聞之庚,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心裏還在想聞之庚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剛拿起肘子啃了兩口,門又響了,有個稍許耳熟的聲音響起:
“如姑娘嗎?驸馬爺有請。”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昭然打開了門,見女護衛正恭謹地站在門外。
“請如姑娘速跟我來。”
“驸馬爺找我什麽事?”
女護衛畢恭畢敬地道:“驸馬爺何事傳喚,婢子不知。”
昭然在門上放了下,然後走出來将門拉上道:“那好吧,我跟你去。”
女護衛在前頭提着燈籠領路,昭然跟在她身後道:“射萍姑娘,對吧。”
“不敢,正是婢子。”
“其實我一早就想找你。”
“不知如姑娘找婢子何事?”
昭然瞧着她的背影道:“因為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如姑娘想問什麽?”
昭然緩緩地道:“無燈巷那麽黑,護衛人數也不少,射萍你是怎麽知道濕了衣服的是路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