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玄武窮奇
樓迦頗嫌棄地看着那老龜嘴邊的口水,那絲口水将斷、未斷卻又總是不斷,随着玳瑁龜的熟睡點頭輕輕搖晃,十分的讨嫌。
靈獸園位于主峰近山腳的偏僻處,荒蕪人跡。
他一出現在靈獸園,龍威天成,在場的靈蟒與黃狗全都緊貼着地面趴好,不敢擅動,唯獨這老龜睡得香甜。
步青雲聽樓迦以龍吟與靈蟒說明緣由,清越的龍吟聲,如同風過長笛,動聽如樂。龍不愧是天地至靈,單是低吟,都有幾分大音希聲的意思。
那靈蟒本以為不能活着走出靈獸園,又聽說妻子一直冒險躲在偏峰伺機救援,當即是百感交集,溫順地三拜,化作小蛇模樣,游進了準備好的錦囊中。
見靈蟒走脫,黃狗的尾巴猛烈地搖動起來,水靈靈的狗眼散發出“求帶走”的渴望,還乖巧地嗷嗚一聲。
樓迦看向步青雲,步青雲一笑:“真是菩薩心腸。”
這人老沒個正經,樓迦認真問:“放走它們,它們能否存活?”
“若不能,你想要擔起它們?”步青雲沒答,先問了這麽一句。
樓迦面上出現猶疑的神色,但片刻後,還是堅定道:“只要它們願意跟,我就護着它們。只要……不拖累你。”
“若是拖累了?”步青雲不帶任何語氣地反問。
“那我送它們去安全的妖修之地”,細思後,樓迦掙紮道,“再回來找你。”
它們已經在他眼前了,若是放走了它們還是讓它們處于危險之中,随時可能沒命,樓迦是沒法心安理得的。
他放不下,只能擔起來。
但是,如果擔起來,就意味着要與步青雲再次分離,即使是短暫的,也讓他難過。
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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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現在,他從來不曾改變。
他也不該有什麽改變,他最本初的樣子,就是他最讓步青雲喜歡的樣子。
步青雲輕撫樓迦柔軟的頭發,告訴他:“你要記着一句話。”
“是什麽?”樓迦的腦袋在步青雲的掌中輕輕蹭動,他溫暖的溫度,讓樓迦很想立刻化成小龍纏在他身上。
“你從來不是拖累”,步青雲溫柔地看着樓迦,昨夜邪氣沖天的那個步青雲好像是幻夢一場,“以後,也不會是拖累。”
冥冥中,樓迦似有感應,步青雲這樣溫柔鄭重,不單是回答眼下的問題,而是對着晝夜奔流的!時間河,給出了一個恒久承諾。
他不知這感應從何而生,莫名其妙的。
“不論我做了什麽?”樓迦反問,他隐隐擔心着去邪道之後,他們也許會起沖突,“即使我做了對你不利的事?”
“當然”,步青雲卻一口肯定,“不論你做了什麽,即使,你做了對我不利的事。”
他救了他,允許他的跟随,教他修煉,授他劍法,雖然讓他獨自等待了百年,卻到底是不曾失約,現在,又給了這樣一個承諾。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好得讓樓迦都有些害怕,害怕失去。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
“因為”,那個總是沒正經的人回答,“你可愛。”
到底期待一個什麽答案,樓迦自己是蒙昧不清的,但總之不會是這個不着調的答案。樓迦撇開頭,氣道:“盡說廢話!”
步青雲搖頭,居然有臉說:“我從來不說廢話。”
這人就是不能給他留面子,樓迦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今天已經說了能裝滿山谷那麽多的廢話了。”
“真的嗎?”步青雲朗聲一笑,然後轉臉看向那只睜開了綠豆眼看得津津有味的老龜,似笑非笑道,“這位前輩,非禮勿視。”
這只口水龜,不是靈獸而是妖修?樓迦一驚,盯着老龜看。
玳瑁龜扭了扭身體,疑似老臉一紅,裝作聽不懂步青雲在說什麽。
步青雲緩緩拔出了那柄裝飾劍。
玳瑁龜立刻活泛起來,笑道:“哎呀,老人家被關了數十年,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終于得遇高人相救,真是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哦?”步青雲故意找茬似的,“救你的是我身邊這位大修,與天地何幹?”
玳瑁龜從善如流:“是,多虧了這位善心高修,善有善報!”
樓迦好奇問它:“你是妖修?”
“對、對”,老龜一雙綠豆眼眉飛色舞,“都是凡間修煉飛升來的嘛,老鄉!”
步青雲一臉佩服,感嘆道:“堂堂靈獸玄武,為茍全性命,化為玳瑁龜忍辱偷生,真是讓晚輩好生佩服。”
玄武?
那老龜瞬時改換了面孔,冷下臉說:“不敢當。千年王八萬年龜,閣下就算沒到龜壽,也是王八歲數,區區老龜,怎敢當閣下的前輩。”
黃狗不知這些人修妖修在說什麽,尾!搖出了重影,張開嘴巴露出粉色的舌頭,倒也不失是一條可愛的土狗。
步青雲又看向那黃狗,對老龜感嘆道:“恐怕玄武前輩也沒想到,跟窮奇做了數十年的鄰居。”
步青雲話音剛落,那老龜一愣,足下生出水浪,拖着它飛離玄鐵栅欄,那黃狗垂頭發出人笑,越笑越大聲,嘴巴越咧越大,最終仰天狂笑,身體上下被黑霧籠罩,渾身血肉劇烈鼓動,漸漸化為一只青黑翼虎,比凡間猛犸巨象更為龐大,足有兩人高,利齒如刃,殊為可怖。
這靈獸園約莫關過不少高修為的妖修,翼虎鋼鞭似的尾巴掃向玄鐵栅欄,也只是激起一陣火星,足見其堅。
窮奇笑聲漸息,以十分低沉的男聲對步青雲道:“我真想吃了你,又怕成就了你。”
樓迦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感應到的主峰上的髒東西,是這只僞裝成黃狗的窮奇。
窮奇乃四兇之一,《神異經》道:“西北有獸,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鬥辄食直者,聞人忠信辄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辄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
聽窮奇說想吃步青雲,樓迦眼神一黯,就要拔出利劍,步青雲按住了他的手,對窮奇笑道:“你我不都是這修真界該有的劫數。”
窮奇聞言,就地一趟,四足在空中踢動,哈哈大笑,笑得地動山搖,若不是步青雲一早布下陣法,早就被發現了異狀,窮奇笑得幾乎斷氣,還間或喊着“有趣!”“有趣!”,狀似瘋癫。
玄武遠遠站在遠離窮奇的那一角,閉着眼睛,似乎是不屑為伍。
“二位”,步青雲收起笑容,進入正題,“定契吧。”
窮奇問出了玄武想問的問題,“和誰定?”
步青雲顯露邪相,笑道:“邪對邪,正對正,是不是這個道理?”
窮奇這次笑得更為誇張,直道“妙極!”“妙極!”,爽快地以利爪劃破前臂,烏黑血液朝步青雲飛來,步青雲亦将手掌劃破,以鮮血與窮奇烏血混合,手結法印,靈光一閃,便以步青雲之身與窮奇立下主仆靈契。
靈契結成,步青雲将靈契收在右手小指,化作一枚青黑色的小戒。
随後,步青雲無視了無視衆人的玄武,向樓迦教授定契之法。
無奈,那老龜一聲嘆息,化回原身。
《道門通教必用集》卷七雲:“北方玄武,太陰化生,虛危表質,龜蛇臺形,盤游九地,統攝萬靈,來從吾右。”
!玳瑁龜在水汽氤氲中消散不見,水汽漸聚成形,一只巨龜由虛化實,黑玉般的龜甲亦有兩人寬縱,龜甲中不止龜身,還有一蛇縱穿而過,但那蛇遲遲不能聚為實體,終于重新消散為水汽,于是便剩一只完整的黑色巨龜,默然不語。
那窮奇舔了舔利齒,發揮惑蝕人心的本能,嘆道:“玄武水神,更兼司命,如今連玄武都只剩半|身,只餘半命,足見修真界無德無壽。”
玄武一怒,便要與窮奇相殺,步青雲勸道:“時間緊迫,正事要緊。”
那窮奇立刻閉嘴趴下,玄武見它退戰,滿心不悅,但還是走向樓迦,隔着栅欄,與樓迦對視。
“孩子”,感受到樓迦身上的清正之氣,玄武終于緩和了臉色,但還是問,“告訴我,你是正是邪?”
窮奇譏笑:“立牌|坊。”
玄武不理它,樓迦看步青雲一眼,化為縮小的龍身,白龍現世,再确實不過的至靈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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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樓迦不僅不是邪龍,還是條極清正的白龍,玄武當即再無二話,劃破龜掌,與樓迦定下了主仆靈契。
樓迦學着步青雲,亦将靈契化作了一枚墨色戒指,亦收在了右手小指。
靈契即成,二人将它們收回契戒中,返回偏峰,放那條靈蟒去與母蟒團聚。
兩條靈蟒游曳離去,樓迦望着他們蜿蜒游走的身影,忽道:“我也曾是一條蛇。”
“嗯?”,步青雲應道。
樓迦看向他,問:“玄武說你已經活了千萬年,你一直是步青雲嗎,那在蛇之前,我是什麽?你有沒有見過我?”
“見過”,步青雲信誓旦旦的說。
樓迦不信,又忍不住問:“那時我是什麽?”
步青雲閉目思考,忽而一笑,“那時候,你是一朵花。”
編得跟真的一樣,樓迦不依不饒,繼續追問:“什麽花?”
步青雲還真答得上來:“昙花。”
“那麽多昙花,你怎麽見到我的,怎麽知道是我?”他回答得太快,仿佛煞有其事,樓迦都不知該不該信了。
步青雲笑道:“我從你身邊路過,不就見到了你了?”
鬼扯,樓迦徹底不信了,化作小白龍纏着他,尾巴啪啪狠甩了兩下,命令道:“要吃烤魚。”
步青雲也不反駁,應了聲“好”就去與他烤魚。
果然是假的吧,樓迦郁悶地想,尾巴又啪地一聲,輕輕甩在步青雲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