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痛怒
和蕭家人道了歉告辭,徐宜舟在秦阿姨和蕭洛白依依不舍的眼光下,匆匆離開了。
這次她并沒有拒絕蕭嘉樹的幫忙,只是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沉默着,和來時的愉悅融洽截然相反。
蕭嘉樹的眉攏了又松,松了又攏,一雙眼有些陰郁地直盯着前路,雙手抓在方向盤上,手臂有些僵硬,并不是舒适的姿勢,但他沒有察覺。
徐宜舟接的那通電話,他只聽到了“孫瀚清”三個字。
這三個字,就像個魔咒。
他看着她的笑容轉眼沉寂,看着她眼眸忽然黯去,看着她眉間突生的急色。
ex魔咒,是這世上最難破解的感情咒語。
如果徐宜舟對孫瀚清還有感情……
蕭嘉樹不願意往下想。
他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就這麽沉默着,蕭嘉樹把她送到了孫瀚清家的小區大門口。
“今天謝謝你。”徐宜舟利索地跳下車,回了一個笑給他。
“我等你一起回?”蕭嘉樹脫口。
徐宜舟搖頭:“不用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你先回吧。謝謝。”
她話說得很急,也沒等他回答,便“砰”一聲關上車門。
徐宜舟小跑着進了眼前的小區,她的腳步沒有遲疑,看得出來對這個小區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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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嘉樹眼神冷去,心頭躁意猛地就竄升起來。
路是熟悉的路,景色也是熟悉的景色,才幾個月沒來,徐宜舟已經覺得這裏陌生得很,像被撕掉的日歷,拾起再看時雖然依舊記得那日子,她卻忘了那一天她曾經做過些什麽。
“舟舟!”
孫瀚清開的門,見到徐宜舟時,他臉上有明顯的喜色。
好久沒見,徐宜舟似乎清減了些,但臉色卻不錯,沒有因為變瘦而顯得面黃肌瘦,仍舊精神滿滿的模樣,看得他很想伸手抱去。
“我媽媽呢?”徐宜舟沒有半句廢話,站在門口并不進去。
“先進來吧,阿姨正在廳裏坐着休息,夕夕在陪她。”孫瀚清話說一半就看到徐宜舟皺眉,便馬上解釋,“這次是夕夕陪阿姨過來的。舟舟,我和她不是你想像得那樣,我們之間除了友情真的沒有其他。”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徐宜舟打斷他,她從門口望進去,自家母上大人正坐客廳沙發上,似乎看到她來了,瞥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轉走,明顯就不想理女兒的模樣。
她沒轍,只能脫了鞋進屋。
一進屋,她就看到了這屋裏的所有裝飾,都跟從前一模一樣,毫無變化,就連客廳沙發角櫃上擺着的照片,都仍舊是她和孫瀚清的合影。
眉開眼笑的她和擠眉弄眼的孫瀚清。
那應該是某次愉快的約會,可徐宜舟竟然已經記不清那次約會了。而她之所以記得這屋裏的裝飾,是因為孫瀚清家裝修這套房子的時候,她和他正在熱戀,于是出了點力,陪他挑了大部分的軟裝。
所以,這屋子裏有她的影子。
“舟舟。”周靈夕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徐宜舟的眼神有些惶惑不安,像是孩子做錯事情怕大人責罵的模樣。
“哼!不孝女!”徐媽媽仍坐着,只把頭一轉,不願看她。
“媽。”徐宜舟無奈地叫了一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這麽遠跑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還跑到這裏來。要不先回我的住處,好嗎?”
“我不去啊!我也不想見到你!”見到徐宜舟,徐媽媽的情緒似乎一下子激動起來,就像是找到了發洩對象似的,眼眶紅了起來。
“舟舟,阿姨她跟陳叔叔吵架,又聽說你和瀚清分了手,脾氣上頭就離家出走。我見她一個人不太放心,就陪她過來了,但她死活不肯找你,只要找瀚清,而我和他……都聯系不上你,所以我就先帶她來瀚清這了。”周靈夕走到徐宜舟身邊,很小聲地說着,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是我無意間把你和瀚清的事告訴給阿姨的,我以為她已經知道了。”
她和孫瀚清的電話微信扣扣之類的聯系工具,因為之前微博的事件,早就被徐宜舟通通拉到黑名單,來個眼不見為淨,而徐宜舟又搬了家,他們無法和徐宜舟取得聯系。
戀愛的時候,徐宜舟帶孫瀚清給徐媽媽見過,後來有幾次徐媽到s城辦事,孫瀚清招待得很妥帖,所以徐媽媽一直都很喜歡他,把他當成女婿看待。
周靈夕的态度很誠懇,姿态放很低,像從前每次和徐宜舟鬧矛盾那樣,明明下手在背後捅刀子的人是她,到最後卻總成了徐宜舟小性子揪着小錯不放手。
“謝謝。”徐宜舟向他們道謝,“麻煩你們了,抱歉。”
“麻煩,麻煩什麽?”孫周二人還沒回答,就聽到徐媽媽的聲音響起,“只有你才會嫌我麻煩,他們怎麽會覺得我煩。靈夕和瀚清多好的孩子,我告訴你徐宜舟,靈夕比你強上百倍,我就不明白了,都是養個女兒,靈夕就安安份份呆在家裏孝順爹媽,你呢?你都多久沒回來了,你說!一樣是寫書當作家,人家靈夕現在一個月收入能有大幾千,聽說馬上還要出版,以後弄不好還能拍電影電視,你呢?你什麽時候也讓你媽我把你當成驕傲說出去讓左鄰右舍也羨慕下?賺一份死工資,付了房租都沒剩什麽錢,更別提存錢結婚了。我可沒錢出你的嫁妝,你親爸的心都在那邊家裏,哪還管你死活,要不是瀚清人好,不計較這些,你以為你配得上他嗎?”
徐宜舟咬唇,唇上是一排深淺不一的印子。
“媽,夠了,先跟我回去再說,好嗎?”她沉了聲截斷了徐媽媽劈頭蓋臉的一頓訓話。
“我說了我不回去!”徐媽媽說得興起,唾沫橫飛,眼淚跟開閘的水籠頭似的往外流,“瀚清這麽好的男人,你說你為什麽要跟他分手?他哪一點不好了,模樣俊不說,工作穩定、收入好,有車有房,關鍵是對你也好,你還有什麽可挑剔的?他能看上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不然就憑你這條件,誰敢要你!我心裏就認準了這個女婿,你要和他分手,這輩子也別管我叫媽了!一聲不吭地分手,也沒個交代,跟你那親爹一個德性,什麽事都不和我說,見了我跟鋸嘴葫蘆似的!你既然不願意和我說,還過來找我幹什麽,我是死是活和你什麽關系?”
“媽,這事沒和你說,是我的錯。但這是我的感情生活,我所有的決定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決定。”徐宜舟頭開始疼。
“舟舟。”孫瀚清聞言,有些受傷,忍不住抓了徐宜舟的手臂。
徐宜舟掙開了,她心情煩躁到了極點,她媽媽一旦開啓發洩模樣,就很難控制,除非等她自己說累了。
徐媽媽發洩的對象就是身邊最親的人,她會從對方一點小問題,無限延申出各種各樣悲觀的臆測,然後說出最刀鋒似的話。
因此,徐宜舟的童年,充滿了父母的各種争吵、冷戰、謾罵,像場沒有盡頭的戰争。
“了不得了,出來上了幾年大學,就學洋鬼子講‘尊重’了!你逼你爸媽離婚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尊重呢?從小到大我和你親爸吵架,你就沒站在我這邊過一次,次次都維護你親爸,還逼我和你親爸離婚,撕爛我們的結婚證,沒見過你這樣當女兒的!簡直就是我命裏克星,不止如此,你還害死了你外婆,我要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
“夠了!”
徐媽媽的發洩還沒說完,忽然極其尖銳的聲音從徐宜舟嘴裏發出來,像劍刃相交的鳴聲。
“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和你眼裏的好女兒、女婿一起,共享天倫。”
徐宜舟聽到涼薄的嘲弄的話從自己嘴裏不受控制地跑出來,她悲哀地覺得,大概自己和母親是同一類人。
冷冽的話讓屋裏的溫度陡然下降,徐媽媽沒想到女兒會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依稀間她仿佛看到那一年拿着父母的結婚證站在房門口的徐宜舟,眼神冷漠,語氣寒涼,緩慢卻不猶豫地撕着那本結婚證,然後說:“你們離婚吧。”
那個徐宜舟,絕情,冰冷,像個瘋子。
這麽想着,徐媽媽眼裏出現些悔意,她千不該萬不該,提到了徐宜舟的外婆。
徐宜舟卻已經轉身,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這屋子。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大雨。
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的天,忽然間烏雲密布,就像徐宜舟的心。
她的腳步很快,一路飛奔到了小區門口,才停了下來。
雨水冰涼地澆在身上,麻醉着她心頭痛怒,她所站之處,是蕭嘉樹剛剛停車放她下來的地方,她擡眼望去,大門口有些空,路過的人都舉着傘行色匆匆,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也許是找蕭嘉樹,那個總會在她有麻煩的時候,像超人一樣忽然出現的男人。
她想念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冷靜禮貌的靠近,還有不動聲色的溫柔。
可是沒有,誰也沒出現,蕭嘉樹不在這裏了。
徐宜舟将手握成拳頭,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崩潰的情緒,神色木然,眼眶通紅,雨水洗面,滑進唇裏,引起一陣刺疼,她分不出來那是雨、是淚,還是血。
她外婆的死,是她畢生的傷,就那樣被她母親突兀地挖去痂面,鮮血淋漓地暴露在衆人面前,她再堅強也承受不住這樣突如其來的傷害。
“徐宜舟。”有人叫了她一聲,從旁邊跑了過來。
滿臉的雨水讓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恍惚間她看到高瘦挺拔的男人跑到她身邊,将傘撐到她頭上,然後不由分說地把她抱到懷裏。
蕭嘉樹?!
徐宜舟伸手抱他,去回應這個安慰,想要汲取一些溫暖。
“你怎麽這麽傻!這麽大的雨,就這樣跑出來,會淋生病的!”溫柔的聲音又起。
不是蕭嘉樹!
徐宜舟猛然縮回了手。
眼前的男人,是孫瀚清。
她很快醒來,伸手推他,可孫瀚清卻不願意放手,抱得很緊。
這樣的徐宜舟,讓他不由自主心中抽疼。
他想自己是真的,深愛着她。
重逢那一刻,心頭劇烈的跳動和強烈的喜悅告訴他,他一直在期待這一刻,他沒有忘過她,沒有放棄過這段感情。
“孫瀚清,放手!”徐宜舟聲音冷得像冰,沒有溫度,手上的力氣卻加大,有些自殘地推他,逼得孫瀚清松了手,因為如果他再用力,就該把她弄傷了。
“舟舟,阿姨同意跟你回去了。雨這麽大,我送你們回去吧,別拒絕我,求你!”孫瀚清有些哀求地看着她。
“好,謝謝。”徐宜舟道謝,轉身走回去。
她已然冷靜。
一切等把她母親接回去後再說別的吧。
遠遠的,有人站在雨裏,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
蕭嘉樹沒有走,他把車停到了對面馬路的樹下,因為小區門口不讓停車。
他不願意走。
只不過接了個電話,他再擡頭望向大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全身濕透的徐宜舟,木然地站在雨裏,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他從未見過的悲傷。
呼吸幾乎因此而停止。
他發瘋似的開門跳下車,去後車箱取了傘,可才剛剛撐好傘,他卻又看見,徐宜舟被那個曾經傷過她的男人抱在了懷裏,而她也伸手回應了這個擁抱。
痛意,一瞬間就宛如這場磅沱大雨,澆得心冷透冰透。
他站在樹下,眼睜睜看着她站在孫瀚清傘下,最後轉身,跟着孫瀚清走了回去。
心裏忽然記起自己那天清晨忽生的念頭。
如果有一天,她的溫柔盡付他人……
從今天開始嗎?
呵,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