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日之後,我腦中生了個大膽的想法:與張錦雲和離。我将這念頭說與翠兒聽時,翠兒吓得差點給我跪下,鐵青着臉說:不可,不可。

我知不可,這年頭女子只有被休的份兒,和離談何容易,況且張錦雲只是納個小妾,并無什麽過錯。可這念頭一旦有了,就賭氣似的發酵,以至于我每每見了張錦雲,都不給他好臉色。

張錦雲受了幾次氣,也惱了,便再不來我房裏。丫頭們說他整日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歇在書房裏,偶爾也會去小妾處。我想,那個嬌滴滴的小妾定不會給他氣受。

那個叫暖玉的小妾來給我請過幾回安,她大我兩歲,總穿一件鵝黃色短襖,帶着個小丫鬟,走路款款。坐在暖爐旁同我說話時,嬌豔欲滴的臉上一雙黑眸輕顫、長睫忽閃忽閃,直看的我心內發慌。別說張錦雲,這樣的姑娘我都歡喜。

每次她走後,翠兒都會同我發牢騷,說我沒有當家主母的範,不該收小妾給我的小物件,也不該每次都傻笑說我應該叫她姐姐。

我手中把玩着暖玉給我的折扇,心想還是江南的女子像女子,巧笑嫣然、暖如白玉。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年關,因為還在服喪,府內沒有張燈結彩,但人人面上喜氣洋洋。我命翠兒将做好的衣裳送去了書房,翠兒帶回來一只上好的翡翠步搖,說姑爺見了衣裳歡喜的很,在身上比量了許久。

我能想象張錦雲歡喜的樣子,他也才不過十六而已,雖被迫撐起了家中大業、少年老成,但終歸也只是個少年。

過年府裏取消了所有戲曲雜耍,沒什麽意思。我還得随張錦雲去各府四處拜訪,每日寒暄假笑,又累又無聊,回到屋裏就癱在床上不願意動彈。

我同翠兒抱怨成親後的苦楚,翠兒勸我知足,他說姑爺溫柔體貼又儀表堂堂,小姐只知吃吃喝喝不解風情。我瞪大眼睛,什麽時候翠兒開始替張錦雲說話了,這可是我的随身丫頭。

很快就到了上元節,這是我唯一期盼着能好好玩的日子。估摸着張錦雲要麽忙、要麽陪小妾,不會有時間管我,我也就沒告知他,一早回了蘇府。

回府後與母親閑聊家常,母親總不放心地囑托我要收斂性子勤儉持家、盡心侍奉婆婆、與張錦雲夫妻同心……說來奇怪,張錦雲鈉小妾一事竟然沒有聲張,外人一概不知,連我母親都毫不知情。

我心中煩悶,大家都只道張錦雲是好人,果真有一日鬧了起來,估計連我娘都會說我耍小孩子心性、不識好歹。我心中對張錦雲的怨恨又多了幾分。

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飯也沒顧上吃,我便與小姐妹趙芙相攜着上了長安街,趙芙是我出嫁前最好的姐妹,幾乎形影不離。當初我嫁張錦雲時,她同我娘心情差不多,一方面開心我覓得如意郎君、另一方面心疼我小小年紀就嫁為人婦。

因此每回見了面,趙芙都問我過的好不好,張錦雲有沒有欺負我。我想,如果我把想和離的想法告訴趙芙,她一定會支持我,可我卻不知怎的,總也說不出口。

那會我自己都不知道,其實我已經長大了,15歲末的蘇脂煙早就不同了剛剛及笄滿心出嫁的那個蘇脂煙了。

長安街上滿滿都是人,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個個描眉畫眼,打扮的花枝招展;尚未娶妻的小夥子也都穿上最得意的衣裳,三兩相伴着前來尋覓佳音。

我朝雖盛世太平,民風卻不慎開放,少男少女們每年也只有這一日可在外縱情游玩。趙芙生的貌美,出嫁之後我也長開了些,有了幾分姿色,走在人群中,總免不了有人打量,還有甚者上來搭讪。趙芙向來眼界高、我也已嫁為人婦,因此搭讪者并不被待見、都失望而去。

我與趙芙只顧着玩和吃,什麽舞獅雜耍、糖人面人、糟羹麥餅年糕,哪兒人多就往哪兒鑽,全然不是世家小姐的樣子。

知軒出現時,我正與趙芙看噴火的雜耍,那咋耍人厲害的緊,一口大火球由口中噴出,火苗蔓延而上,磅礴似條火龍,圍觀人群喝彩一片,我和趙芙拍手稱贊,連連叫好。知軒就是這時來到我身側,躬身作揖:“少奶奶,少爺在樓上等您。”

知軒是趙錦雲的随從。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張錦雲也來了麽?他等我做什麽?”

知軒又拱手笑道:“少奶奶不是跟少爺約好了,今日一同逛街的麽,少爺早早就來了,等在樓上呢。”

我朝知軒指的方向望去,張錦雲果然站在二樓觀臺處,穿着我送的那身錦衣,含笑望着這邊。

趙芙輕觸了我一下,偷偷在我耳邊嗔怪道:“怎麽回事,明明約了夫婿還找我出來。”

我一頭霧水,連忙解釋道:“哪有的事,我才沒約他呢。”說完拉起趙芙想走,“讓他自個兒玩,不管他。”

趙芙被我拉着往前走了幾步,又被知軒擋了路:“少奶奶,還是別讓少爺等急了吧,既然這位小姐同行,不如一起?”

“誰要一起!”我有些急了,正預訓斥知軒,卻被趙芙攔住,一把拖到旁邊,“你和張錦雲不會鬧別扭了吧?”趙芙問。

我賭着氣不說話,趙芙頓時了然,安慰我道:“我娘說啦,夫妻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沒有隔夜仇。你不用管我啦,既然人都追到了這裏,就快上去吧。”

我登着趙芙,“你都沒嫁人,懂什麽!”

趙芙卻笑了笑,聲音很低地在我耳邊道:“回去問張錦雲,他有沒有表兄堂兄的,介紹與我認識。”說完沖我挑了挑眉,臉一紅帶着丫鬟就走了。

我氣得跺腳,張錦雲的這副騙人的臭皮囊!

我轉身跟着知軒上樓,因為生氣,樓梯踩得蹬蹬響,一看到張錦雲我便氣不打一處來,朝他瞪眼道:“張錦雲,你……”

張錦雲一把将我拉了過去,我話還沒說完就撞在了他胸前,“在外面要叫我夫君”,張錦雲喃喃在我耳邊道。

我意識到這不是在我們房裏,可以随我與他怎樣鬧,只好忍下氣來,小聲說,“我玩的好好的,你叫我做什麽?”

張錦雲卻笑着牽過我的手,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指着街上與我說:“你瞧,你想看的這裏都能看,且看的更清楚,還不用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說完用央求的眼神看我,“脂煙,就陪我坐在這裏看吧,一會還有燈謎可猜。”

我不讓自己看張錦雲的眼睛,低着頭扯着手絹說:“樓上看有什麽意思,你根本不懂置身其中與民同樂的趣處。”

其實我也并不是非要到人群中去擠不可,只為了跟張錦雲唱反調才如此說。

誰想,張錦雲躊躇了半天,最後鼓了很大勇氣似的說:“那就下去,不過要我陪你”,說完拉起我就走。

知軒上前來攔,張錦雲擺手讓他退下,并不準他跟着。後來我才知道,張錦雲是極讨厭這種人多之處的,所有熱鬧非凡的地方在他看來都屬烏煙瘴氣。可那日張錦雲卻一聲不吭,陪我逛了我所有想去之處,只是手一直緊緊拉住我的,從未放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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