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元節那日玩的開心,卻并未緩和我與張錦雲的關系。那日之後,依舊是他忙他的,我玩我的。
轉眼就到了春日,百花齊放,我約了趙芙去店裏挑選胭脂,翠兒跟着。卻不想在街上遇到了我表哥姜勝堂。
表哥大我三歲,自幼與我在一處玩耍,感情甚好。我十二歲那年,一直在京做官的舅舅被調任到東萊郡做了一方小吏,舉家搬遷,我便再沒見過表哥。因此今日在街上撞見,我高興的拉住表哥問長問短。
見我拉着他不放,表哥像小時候一樣拍拍我的頭,無奈笑道:“去歲收到姑母的信,說你在京成親了,以為你會端莊些,誰想還是這般小孩脾性。”
我被表哥的話惹怒了,瞪他道:“怎麽剛一見面就訓斥起我來,難道我還要在表哥面前裝大人不成?”
見我嘟起了嘴,表哥慌忙解釋說:“我是怕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被人說了閑話,畢竟你都成親了,我過會要去姑母處拜訪,到時候咱們再見,我可帶了不少好玩意兒給你。別生氣啊!”
小時候,表哥最怕我生氣,我一生氣他就會變着法子哄我開心。此時,見表哥還像之前一樣寵我,我開心的咧嘴笑道:“怎會一見面就生氣呢,我就是吓唬吓唬你”,我沖表哥眨眨眼道,“快去看我娘吧,你們走了這三四年,我娘天天念叨,想你都快想瘋了。”
聽我說完,表哥囑咐了我幾句,便轉身走了。看着表哥離去時高大的背影,我不禁同翠兒感慨道:“這還是當初那個總愛流鼻涕的姜勝堂嘛,如今竟長成了又高又壯的七尺男兒了。”
翠兒不屑的朝我嘟嘴道:“是哦,別人都長大了,就只有我家小姐還在流鼻涕!”
我一聽翠兒小大人的口氣,直接氣笑了,“你個小丫頭片子越發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揶揄起我來了,看我不打你!”我一邊說着一遍佯裝要去打她,翠兒邊抱着頭跑邊笑着求饒:“不敢了小姐,翠兒再不敢了。”
我和翠兒打鬧着進了胭脂鋪子,趙芙已經等在那裏,正在與我家何掌櫃說着什麽,見我和丫鬟瘋鬧,便同何掌櫃一起撇嘴看我,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可救藥的病人,盡是無奈。
我被他們的眼神看的不自在了,便扯了趙芙偷偷掐她,趙芙被我掐的疼了,扯着嗓子嚷嚷道:“哎吆,張少奶奶打人了!”
我吓得趕緊捂住趙芙的嘴巴,胭脂鋪的對面就是學堂,誰知張錦雲在不在,縱使不在也有可能被他同窗聽了去,多丢人吶。趙芙這個可惡的丫頭,我狠狠瞪他,“你這樣當街吵嚷,回頭潑辣的名聲傳出去,小心沒人敢娶。”
趙芙并不以為意,捂着嘴竊笑起來,“蘇脂煙都有人敢娶,恐怕這京城沒有誰家的姑娘嫁不出去罷!”
我正欲上去和趙芙打鬧,轉頭看到我家何掌櫃那個“求求你姑奶奶,消停點吧!”的眼神,只好紅着臉收了性子,只狠狠瞪了眼趙芙。誰讓我家從掌櫃到夥計,從管家到下人都會這個眼神呢。我也很無奈,如果你以為他們的這個本事是被我訓練出來的,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可都是我娘的功勞。
我挑了幾款好用的胭脂水粉送了趙芙,以表示那日不能同她一起過上元節的愧疚。之後便匆匆帶着翠兒坐馬車回了蘇府。
果然如我所料,蘇府內一片嘩然,隔着老遠就能聽到我娘開心的笑聲。看到我娘屋裏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便明白我娘又要傾蘇家之所有來招待她的寶貝侄子了,我心下暗暗不平:我回門那日都沒見我娘這麽得意忘形。
見我進來,我娘立馬開心地站了起來,一邊問我如何也回來了,一邊拉着我對表哥說:“勝堂啊,你也有些日子沒見脂煙了,你看,都長成大丫頭了。”
我沒理我娘,朝着表哥嬉皮笑臉道:“表哥,你給我帶了什麽好玩的,快拿出來我瞧瞧。”
表哥笑着拿出個大箱子,我急忙上去打開,見裏面全是瓶瓶罐罐、大盒子小盒子,我一一打開查看,有各色的珍珠、有各種顏色樣式的貝殼,還有好多我沒見過也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我高興的把箱子抱在懷裏,愛不釋手,我娘看看我,又看看表哥,寵溺的笑道:“知道這丫頭喜歡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你好不容易尋來的吧?”
表哥喝了口茶,點頭道:“東萊那邊靠海,我剛去時發現到處都是新鮮玩意兒,覺得脂煙肯定喜歡,就看到什麽收什麽,沒想到回來時竟然已攢了滿滿一箱”,表哥說着笑了一下:“一去幾年,回來……”
表哥話沒說完便不再說了,我也不在意,追着問道:“表哥,海是什麽樣,吓人嗎?”
“很美啊,怎麽會吓人”,表哥瞧我一副傻呼呼的樣子,又笑道:“尤其是傍晚落日的時候,漁民駕船回港,太陽餘晖照在海面上,一片金光閃閃。還有一種叫海鷗的鳥兒,長得特別漂亮,飛在海面上捕食魚蝦……”
我坐在表哥旁邊的椅子上,兩只手撐着腮幫子,腦海中出現表哥描述的畫面,向往極了。
“我只見過湖,海比湖大麽?”
“大得多,根本看不到邊際。”
“表哥能帶我去東萊嗎?我也想看海。”
表哥沉默了許久,最後說:“你可以讓你夫君帶你去,到時候我款待。”
張錦雲?還是算了吧,他那樣風流的人,果真去了東萊,不得再帶回來一個漁家姑娘,到時候一準将我氣死。
我不置可否地朝表哥撇撇嘴,突然想起來什麽,剛要問時被我娘打斷:“你表哥路途勞累,你就別煩他了。他在京這幾日都住在府裏,你要想找表哥玩就抽空再回來。”
聽聞表哥這幾日都會在京,我定時有了主意,立馬喚了翠兒過來說:“你差人去張家傳話給夫人,呃,還有少爺,告訴他們我表哥回來了,幾年沒見想敘敘舊,這幾日都在家裏住了。”
翠兒聽了我的話卻不動,等我娘指示,我便跑過去趴在我娘腿上撒嬌道:“娘親啊,女兒都嫁出去快一年了,就讓我留下陪你吧,好娘親,你最好。”
我娘噗嗤笑了,敲了一下我的頭道,“就你心眼多,明明想讓表哥帶着玩,卻說陪我。”
我娘這一笑,翠兒就得了令飛快傳信兒去了。我娘看着翠兒一溜煙往外跑,繼續笑我道:“果真有什麽主子就有什麽丫鬟,翠兒這丫頭也鬼機靈着呢。”
我繼續趴着,搖着我娘的腿道:“人家都說有什麽樣的娘就有什麽樣的孩兒,都是娘惹的禍。”
我娘聽後笑了起來,我和表哥也跟着笑。
我窩在我娘懷裏,開開心心聊着晚上要吃什麽,還要讓表哥給我講東萊的趣事,卻見翠兒蔫了吧唧進來回信:“差的人回來說,張府今日有事,小姐需得回去。”
“張府能有什麽事,我不回!”我不開心道。
“差的人還說,姑爺親自來接小姐回去,一會就到。”
張錦雲說到就到,丫鬟領他進屋時,我正又跟我娘撒嬌,求她将我留下。張錦雲就畢恭畢敬的站在堂前,朝我娘拱手:“見過母親!”朝我表哥拱手:“見過表哥!”
我氣不打一處使,張錦雲每次在外人面前,都裝成一副乖巧的模樣來,私下裏不定怎麽欺負我。可別人都吃她這一套,連我娘都吃。
見了張錦雲,我娘就笑的跟朵花一樣,拉着他的手噓寒問暖:“都春日了,手怎麽這樣涼?清瑤,快去取個暖手過來!“
清瑤是我娘的貼身丫頭,立馬就去了。
我在心裏嘀咕,涼什麽涼,拉我手的時候明明都是暖的。
“哎,幾日不見,姑爺怎麽瘦了?”我娘又咋呼起來,“是不是脂煙沒有伺候好?這丫頭斷不會照顧人的。”
“我……”我剛要辯解我怎麽不會照顧人的,張老爺剛去世那會張錦雲傷心不願吃東西,我日日費盡心思給他調養,費了多少腦子。只是,我話剛開口就被張錦雲搶了過去:“勞母親費神了,脂煙很會照顧人的,只是家裏生意太忙,抽空還要去跟夫子念書,許是太過勞累了。”
我娘心疼的看着張錦雲,眼裏似乎都泛起了淚花,我尴尬的咳了一聲,偷眼去望表哥,發現表哥正一個人發愣。
這種時候還能走神,我恨恨地想着,連忙上去拉張錦雲:“夫君,不是家中還有事嗎,我們趕緊回吧?”如果再耗下去,我娘一定會留張錦雲在家吃飯,我可受不了同時有表哥和張錦雲都在場的我娘,那渾身散發的母性光芒會頃刻之間将我照瞎,我忍不住懷疑,這還是去年那個擔心我出嫁,總是兩眼淚汪汪的我娘嗎?
淡定如張錦雲,見我急急要走了,他又轉過身來朝我娘作揖:“我母親每晚誦經都得脂煙陪着,她身體不好,見不到脂煙無法安心睡眠,還請母親見諒!”
張錦雲說的極度誠懇,我娘聽的連連點頭。卻見他轉身又朝我表哥作揖道,“表哥回京,錦雲改日一定盛情款待。”
張錦雲一定有一種将我逼瘋的潛質,直到上了馬車,我還能感覺到自己胸口那股呼之欲出的怒氣,正待與張錦雲發作,這貨卻突然開了口:“蘇脂煙,洞房那日你撒謊了。”
我這口氣一下子憋了回去,差點憋出了內傷,這思維跳躍的,不愧是他夫子的得意門生,什麽洞房啊?都是哪跟哪?
我盯着張錦雲,想看出點端倪,沒想到他直接一言不發,板着張臉看向前方,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我撒了什麽謊?”我竟有些心虛,雖然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撒了什麽謊,但仿佛就是我做錯了什麽。
“你說,在我之前唯一接觸過的男子就只有你爹?那麽你表哥呢?”
啊!“我表哥不是男子啊!”我簡直想拍死張錦雲。
“不是男子?”張錦雲憋着笑,“那是?”
“孩子!是孩子啊!我表哥走之前才十五歲好不好?”
“可我今年也才十六歲。”
……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是的,我同表哥一起長大,所以怎樣都覺得是孩子,可張錦雲是我的夫君,我怎麽看他都是個真真正正的男子,甚至都忽略了他還在長身體,忽略了我年前給他做的衣裳袖子又短了的事實。
“那麽?我以後也将你當成個孩子?”我小心翼翼地看張錦雲,等着他回答。卻見張錦雲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過了一會,他仿佛又恢複了元氣,繼續看着我問道:“那日,你還撒了一個謊!”
還有麽?我好苦惱,我是撒謊精麽?
我敗下陣來,只得問他還撒了什麽謊,張錦雲卻又些吞吞吐吐起來:“那日,你還說你是第一次見我?”
不是第一次見麽?不是麽?我感覺我要羞死在了這輛馬車裏路,這回去的路怎麽這樣長啊!
“我可是記得提親那日你躲在帳幔後面偷看的“,他果然發現了。
對,那是第一次,我悻悻道。
“可我還記得,你有次躲在脂粉鋪子偷看我下學……”張錦雲不依不饒。
對,那次也是,我投降可以嗎?真的沒臉見人了。
“沒有了嗎?”張錦雲邪魅笑道。
“還有一次我在車裏,看到你騎馬過去,”我只好如實招了,張錦雲抿了抿唇,又勾起了好看的嘴角,“這我倒不知。”
“我……”,張錦雲你就是個騙子。
“你為何不問,我是怎麽知道你在看我的。”張錦雲忽然正經起來。
“是啊,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在看你啊!”張錦雲像看傻瓜一樣地看我,“我見你的次數可比你偷看我的多得多。”
多得多?
待我反應過來,一抹飛霞瞬間染上了我的臉頰,再去看張錦雲,那假裝板着的臉上,分明也紅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