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裏男人多是靠嗓子立足，家中小聚一貫是不飲酒的，大伯母煮了一壺熱乎乎的豆漿，包括三歲的小外甥在內，一人一杯。
“來，碰個杯，祝大夥兒來年掙錢的越掙越多，上班的升職加薪，上學的學習進步！長個兒的快點長高高！”
眼看着年底了，大家的工作都歇了，大年三十，大伯與他爸都有演出安排，倒時怕是不能回家守歲的，反而不如現在這樣齊整，因而這次聚會甚是隆重，一大家子都到齊了。
逗孩子的逗孩子，想心事的想心事，裝文靜的裝文靜，當飯桶的當飯桶……一頓飯吃得飛快。
很快，上到87的奶奶，下到3歲的外甥都吃飽了，莫景深趕緊站起來幫忙收拾碗筷，想要借着洗碗的機會讨好賣乖，順便躲人。
然而他的謀算立刻落空。
莫奶奶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招手：“深深，你過來，奶奶有話要跟你說。”
大伯和他爸也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一副要講重要事情的表情，莫景深不大想去。
“快去快去！這兒有我呢！”
一家長輩多半早就通過氣兒，以前都讓他用這招混過了，今天卻失了效，避無可避，莫景深也不推辭，笑嘻嘻地過去了。
帶着熟悉的讨好賣乖的笑，莫景深直接坐到奶奶身邊：
“奶奶，怎麽這麽嚴肅呢？難不成是我爸要二婚，他自個兒不好意思告訴我？所以央了你來？”
明明是問話，卻帶着一種“我早就知道了，你們不要這樣麻煩，其實我不反對”的意思。
“真的假的？我怎麽不知道？”
莫奶奶如今最操心的，頭號大事是小兒子的婚姻問題！只要提起這個話題，她就能說上很久很久！
父子倆搬出去單獨住，要說誰對小兒子的個人問題最清楚，當屬住一塊兒的孫子啊！難道孫子這是在暗示自己？他發現了什麽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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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家老娘瞬間爆出精光的老眼，莫爸一臉無奈，明明早就和她說好了，今天是要談談深深的職業規劃的，結果這小兔崽子一來就禍水東引！裝得還挺像！
“還不趕緊過來！你奶有話問你！我哪有要什麽二婚？每天忙都忙不過來呢！哪那麽容易找到合适的？你可別成天忽悠你奶奶，害她白高興一場，回頭拐棍兒抽你，我可不管！”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兒子這麽古靈精怪心眼兒多，老爹又能差得了哪裏去？兩句話就改變了老太太的想法。
哦，原來孫兒只是為了轉移炮.火，才會故意暴露虛假消息來忽悠自己哦！
老太太笑容立刻就淡了，板着個臉，活像誰欠了她倆袋小麻花。
莫景深溫柔一刀沒讨到好，卻不氣餒，握住她幹瘦的手，乖得不得了：
“看你們這麽嚴肅，我還以為是要跟我說這事兒呢！別看我不在意，其實心裏老緊張了！生怕這一天到了，一時接受不了。萬一他們生了小的，繼母虐待我可如何是好？還好，他想要找個合适的挺不容易，我這就放心啦！”
故作驚吓地拍着自己心口，狀似說着無關緊要的話，莫景深再次岔開話題。
果然，老太太再次上鈎。
“你可別這麽想啊！你爸就算結婚，我也會多看顧你的！你可是咱老莫家長孫！再說了，那些繼母虐待孩子的事兒哪有那麽多？我必定會盯着你爸找個和善的、孝順的，哪怕他們生了小的，也不會疏忽了你！說起來，你爸當年結婚結的早，現在四十多，看着就跟三十多似的，還是很好找的……”
莫爸：“……”
莫大伯：“……”
莫景深：^_^您說得對。
“……所以啊，你別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你爸還是得再找一個，奶奶才能放得下心！”
眼看老太太一臉“誰都別打斷我”的表情，莫家兩兄弟都不敢插嘴。
老太太這麽起了話頭，足足說了快十分鐘才停下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給孫兒做思想工作，務必要打消他對父親再婚的抗拒之心。
莫景深低着頭狀似乖乖聽講，時不時拍着她手背寬慰一句“還是奶疼我”、“我都聽奶奶的”，見她總算做了總結，立刻遞過去半個剝好的醜柑，甜甜道：
“奶奶，孫兒嘗過了，這一個最甜，您解解渴！”
扭頭一看生無可戀坐在一旁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的兩兄弟，莫景深順手抄起旁邊兩個酸的遞過去：
“來，大伯，來，爸爸，一塊兒吃一塊兒吃。”
莫爸：“……”別以為老子沒看見，你剝了這麽多個，挨個兒嘗了，這兩個酸得你皺眉，一看就不好吃。
莫奶奶心滿意足地開始吃水果，心裏隐隐覺得自個兒忘了點兒啥，可此時滿腦子都是“老幺再婚，一定得找個對深深好的才行”，哪裏還想得起其他來？
莫大伯拿着這剝開的大柑子，依然笑眯眯，面不改色吃了兩瓣，見他自己為“成功忽悠”，腳底抹油想要溜，這才不緊不慢道：
“深深啊，最近工作順利嗎？”
莫景深看他這“今天必須好好談談”的表情，心知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耍小把戲沒意思，幹脆見好就收。
不過，他也沒有違背自己的想法去迎合，而是婉轉表達了拒絕的态度：
“工作？大伯，畢業還早呢！大四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急。”
“哦，我是說你直播的事兒，感覺好玩嗎？”
他這“好玩”二字，立刻給做主播這一行定了性，莫景深暗暗不悅，卻沒有反駁。
若說三年一個代溝，他和他大伯之間至少十幾條，觀念不同，無法求同，不如少費點唇舌。
反正，在游戲這個行業中，他們的力量還無法幹涉到他，他沒有争口舌之利的必要。
“唔，感覺挺好玩的，每天都很開心。”
嘴裏說着敷衍的話，莫景深不由思考起自家老爸坐在一旁，俨然與他大伯同一陣線，到底有何緣由來。
他爸這人最是個性，從他自己的職業發展就能看得出來，像他這樣的大男人，在舞臺上穿宮裝扮女人還能聞名全世界，就可見一般了。
人的性格決定了他的行為模式，在教育獨子的時候，他的教育理念也是非常個性的。
從小到大，莫景深自己的事兒，一向都是他自己說了算，哪怕他大雪天非要在外頭玩兒，弄得高燒不退，他爸爸也未曾責備過他；哪怕他考上大學，非要休學去打職業，他爸依然沒有阻攔過他。
不論他做出任何世人看來皆荒唐的選擇，他爸爸都只會這樣告訴他：
你自己做的決定，不論産生了什麽後果，都需要你自己來承擔，所以，在你做決定之前，就預料到了最壞的結果是什麽樣，而你又有勇氣承受這樣的後果的話，就勇敢去嘗試吧！
連暫停學業去打職業都能支持的爸爸，卻反對他當游戲主播？實在不合常理，邏輯上講不通嘛~
大伯卻不知自己僅僅只問了兩個看似家常的問題，侄子就直接領會了他的意圖，見他油鹽不進，也不遮掩，直接老調重彈：
“深深啊，你這個職業規劃，有做過麽？畢業後打算幹什麽工作啊？你看你學的軟件編程，畢業了對口的單位挺多的，就是特別累，還難以做出成績，不如學咱家祖傳的口技，從小你爺爺就說你天賦好，如今學這個也算風光，再說家學淵源……”
在老輩人心裏，學得一技之長最重要，因為這代表了穩定的生活，像他這樣的主播，不過是“玩”，在他心裏，所謂的“傳承”，其實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重要，但他從不承認這一點。
他們壓根兒想象不到，這樣自由的工作，在不用看老板臉色、不用朝九晚五的同時還想掙錢，得付出多麽巨大的努力……
這種不被認可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尤其是最親近的家人，打着為你好才為你計深遠的旗號，說着讓你惱火的話，一旦反駁就是不知好歹，這樣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莫景深不想與他多說，直接招手讓堂姐過來：“姐！你快來跟他們說說，我現在掙多少？這我老板，你們該信吧？”
莫秀清本來就靠得很近，豎着耳朵偷聽，見自家老爸這是要砍自個兒的搖錢樹啊！那還得了？
正要插話，就聽得堂弟叫自己，語氣中的焦急立刻掩下，反而露出點兒大老板的氣勢來：
“爸爸，您可不能老封建啊！我弟當游戲主播，我還開直播公司呢！不都是一樣嗎？我弟昨兒個一天，到手就這個數！你可別扯咱姐弟後腿啊！”
無視老太太嘀咕的“經商和玩游戲可是兩個概念”，莫秀清手指晃得人眼花。
見女兒一臉得意，莫大伯大膽猜想：“五千？”
莫秀清直接翻了個白眼。
“五萬？”
聽得爸爸語調直接拔高，莫秀清也不為難他，笑得像個小狐貍：“再乘以十！”
“我滴個乖乖！我這出國表演一趟，來回十幾天，也不過十來萬……”
大伯大受打擊。
自家侄子這麽能耐，難怪不喜歡聽自己說這些勸導安穩的話，對傳承家族技藝，也不感興趣。
這世間可不就是餓死膽兒小的撐死膽兒大的？
甭說這種靠着人氣過日子，以後過氣了會怎樣，人家沒過氣的時候就掙夠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何必擔心這些？
反倒是自己枉做小人了。
如今的技藝也不講究家學淵源了，勸了這麽多年，他也不是不知道侄子的心思，有時候想想，不如在外頭收了徒弟，傳下去也是一樣的……
哎，到底是祖傳技藝啊！如今傳不下去了！
這個意識無比清晰，但他從來不想承認。每每想起，都有種英雄末路的悲壯。
大伯被打擊到了，一言不發，倒是莫奶奶并不将錢財看在眼裏：
“這人啊！不能以掙多少錢來衡量成功，你得想想，你所做的事，于國于民，到底有什麽貢獻！咱老莫家，好幾百年都沒有缺過錢財，當你去做有意義的事情的時候，錢財自然就來了。”
奶奶在舊社會出生，在戰火延綿中長大，在混亂的時期教養兒子，在和平的時代看顧孫輩，其心正，從未偏，才能教育家中子孫始終明理向上。
老太太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被侄子收入打擊到的莫大伯立刻回過神來。
是啊！自己掙得是不多，可自己是代表國家，弘揚華夏傳統文化，哪裏是侄子這種職業能比得上的？孩子們還小，容易被金錢迷了眼，他們這些長輩，可不能走歪了路！
感激地看了自己老娘一眼，莫大伯語重心長：
“玩游戲，終究不是正事兒，生為男兒，年幼時可以鬧可以玩，歲數大了，當懂得何謂責任！我莫家傳承幾百年，不能在我們這兒斷了！趁着我還沒老，還能教你，等我老了，就來不及了~”
莫景深看着笑眯眯吃水果的奶奶，氣得吐血！家中都是老姜，一個比一個辣！
曉之以理走不通！誘之以利誘不動！他就想自由自在地玩游戲玩到天荒地老！怎麽就不行了？
他又不啃老！還能大大方方地贍養老人，比旁人差哪兒了？
就算哪天玩得厭煩了，他也可以轉到戰術分析等崗位上去啊！游戲界發展蓬勃，前景廣闊，怎麽就不能作為職業了？
現在家裏人竟然嫌玩兒游戲不能利國利民？
這樣高大尚的話題，恕不奉陪了！
莫景深擡擡屁股，打算溜之大吉，道不同不相為謀，談不攏的事兒，還是甭談了，日子久了，他們自然就接受了。
然而莫秀清卻沒那麽快放棄，若不徹底打消他們的顧慮，恐怕天天都在後頭挖她的牆角，她可沒那麽多功夫防備！
“奶奶，爸爸，如今這時代發展快，可能你們還不清楚，電子競技已經作為正式的體育項目加入奧運會了！以後玩游戲也能為國争光！你們可別看不起這一行！你們看我，正是靠着這些，才能發家啊！這一行大有可為！”
“加入奧運會項目了？和乒乓體操這些一樣有金牌的？”
“可不！一樣兒一樣兒的！”
見爸爸神色又軟了，莫秀清樂得拍腿！
然而老太太再次笑眯眯：“咱家深深不是退役了嘛~奧運會他也去不了了啊！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理據服，無法反駁，無話可說……
莫秀清：“……”
莫景深：“……”
奶奶有毒，這話題是真的沒法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