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子倆吃罷晚飯回程路上，莫景深情緒一直不太高。
莫爸幾次三番欲言又止，頻頻扭頭看他，顯是想說點什麽又不知如何開口。
下午那場談話進行之時，他爸一直默默地坐在大伯身邊，顯然與自己不是一個陣營，莫景深不須他開口，就能猜到他想說點什麽。
呵，兩代人的就業觀碰撞？
他想幹什麽工作，與旁人有什麽相幹？
一個個顧好自己就差不多得了，偏偏人人都當他是個不曉事的莽撞小年輕，好似誰能左右他的未來，就能擁有無上權威似的，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他們自己更多，還是為了他更多……
帶着點兒慘遭背叛的惱怒，那些與他三觀相悖的話，他更是半個字都不想聽！
見他爸這副模樣實在膈應人，莫景深幹脆把車停在路邊，滿臉嘲諷與決絕：
“我選擇什麽工作是我的自由，以後就算過得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兒，若您操心養老問題，那大可不必，這點小錢我還是能掙的！要實在覺得指望不上，就趕緊生個小的，重新養個能防老的還來得及！我這兒您可就別操那麽多心了！”
見兒子一身是刺，說話完全不講道理，莫爸頗為無奈。
自家兒子他哪會不懂？
別看他平日裏總是笑眯眯的，一副愛玩愛鬧的活潑樣子，好似跟誰都能親近起來似的，實則心思敏感，性子也極為涼薄，輕易不動真心，也輕易不會動怒。
家裏人憂心技藝傳承，這樣的談話經常有，往常他也不會生氣，今天生氣，想來還是因為自己的态度。
因為早年離婚，當時鬧得很不愉快，給他留下不小陰影，這麽多年來，莫爸對兒子一直心懷愧疚，只要不是涉及到底線的事，他都會給他最大的自由。
他的底線是兒子健健康康，那兒子的底線又是什麽呢？
父子倆相依為命，不論他做了怎樣荒唐的事兒，他這個爸爸一直都站在他身後，今日自己這番态度，想來是刺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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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莫爸突然覺得好笑。
兒子總是對他惡聲惡氣，成天喜歡叫他老頭兒不說，還總喜歡挖坑給他跳，事實上，在他心底，他這個爸爸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吧？
受不了爸爸的漠視和冷淡，更受不了爸爸的“背叛”，小時候的他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長大了，就習慣了一邊對他好，一邊說口不對心的惡言惡語，他這個爸爸，又怎會因此和兒子生出罅隙呢？
全然不知自己的縱容已經把兒子養成了一只隐性傲嬌怪，莫爸一邊感嘆自家深深孝順，哪怕氣急之下說禿嚕嘴，也還惦記着給他養老，一邊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深深，我從不幹涉你的工作或者興趣，我在乎的，從始至終只有你的健康問題。”
“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開始打職業，你的作息就變得非常混亂？”
“晚上熬夜已是家常便飯，飲食不規律也是習以為常。”
“你說，若你的選擇，伴随的是這些違背我底線的事兒，我應該支持你嗎？”
“爸爸心裏憂心，也不忍違背你的意願，所以今天什麽都沒說。既然你也覺得我倆應該談談，爸爸覺得，現在這樣趁熱打鐵是剛好的。”
莫爸全憑一張嘴吃飯，從小培養的臺詞功底，一段話說得抑揚頓挫、飽含感情，聽得莫景深直接愣住了。
爸爸一向是個溫吞性子，哪怕家庭聚會，他的話也不多，如今這樣苦口婆心，很有點又當爹又當媽的味道，讓他心裏酸楚不已。
就算他心裏已經十分不滿，也沒有當着家中其他人的面說教，給自己留足了顏面。
哪怕私下裏說，也是憂心忡忡居多，斥責居少。
莫景深心頭油然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眼窩莫名地就熱了。
自家爸爸就像神箭手，總能繞過他的層層心防，一箭射來，直中靶心！
莫景深知道他的風格，心知這不是想讓他換工作的托詞，的确是出于拳拳慈父之心，心裏的氣惱頓時就散了大半，反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的爸爸啊！他怎麽可以說那種話來傷害他呢？
可道歉的話，愣是說不出口。
莫景深紅着臉，越發不知說什麽好，幹脆沉默到底。
“你奶奶的話，不無道理。人不能只為了錢而活着，還得有追求！爸爸相信你不是那種庸俗的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爸爸并不是那種古板之人！爸爸相信你，不管你做什麽，一定會做到最好！
只是有一點，希望你牢牢記住：不論從事什麽行業，為了錢破壞自己的健康，都是非常不劃算的買賣！聰明人從來不會這麽做！
這健康二字，可包含着大學問，作息規律、飲食合理，是最基本的要求……”
見他不說話，莫爸當真趁熱打鐵，肉麻兮兮地表白一通，完了立刻無縫銜接他的養生心得。
莫景深差點忘了，他爹除了是個藝術家，還是半個養生專家，自從離婚之後，這十幾年來，他除了鑽研他的歌唱事業，就是琢磨如何健康長壽一百年……
他爸時常挂在嘴邊的話就是：人一旦死去，萬般皆休！世人欺辱笑謗，又有何懼？你只需活得比他們長久。
呼~
聽得他爹奶奶附體，唠叨得有聲有色，莫景深暗暗後悔，剛剛怎麽就這麽幼稚，像個小孩子似的鬧別扭呢？
雖然主題不同，這樣的唠叨二連擊，還是讓他有點消受不起。
【我真是病的不清啊！】
重新發動車子上路，莫景深滿腦子寬面條淚，卻沒注意到，之前那一身戾氣，竟已消了個幹淨，嘴角甚至帶着明顯的弧度，說話也回到了平時那種懶洋洋帶着笑意的頻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以後一定會早點睡覺，好吃好喝健健康康！”
莫爸立刻笑了，微微眯起的眼裏閃爍着老謀深算的精光，嘴裏卻笑道：
“這才對嘛~只要人活得長長久久，事業什麽的，随時都可以換，天下大路千千萬，想走哪段走哪段！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自由自在！你大伯早年在機關單位當幹部都當得迂腐了，有的話聽過就罷！倒是爸爸跟你講的，你要記住了啊！”
莫景深忍不住笑。
大伯比他爸大了快二十歲，都說長兄如父，大伯又是個板正的性子，當年想必沒少管他！如今他所受到的唠叨，他爸想必是感同身受！
如今他所承受的傳承家族技藝的壓力，與他爸爸當年又有什麽不同呢？
當年他爸爸都能偷了家中米面，拎到隔壁京劇大師家裏去拜師，他又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爸爸能潇潇灑灑自由自在地走自己的路，同為男兒，還是爸爸的兒子，他合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才是！煩惱這些小事，真是愚昧至極！
霎時間，莫景深心底升起雄心萬丈，大有一統直播界的架勢！
莫爸在副駕上摸着下巴笑着看他，心裏嘚瑟無比：兒啊！你還有的學啊！啧啧，單純！
父子倆重新回到哥倆好的狀态，半道兒還去水果店買了框鮮嫩的草莓，這才歡歡喜喜一塊兒歸家。
莫爸一年足有半年在外演出，莫景深去年又重回校園，父子倆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是特別多，但兩人感情一向很好。
半道兒上解決了這次家庭危機，兩人心情都很好，當莫爸洗好草莓拿到書房，說要旁觀他如何直播的時候，他也沒拒絕。
“別出聲啊！不然回頭他們問我，我可不想藏着掖着！”
莫爸是公衆人物，隐私本就很有限，自家兒子之所以沒被曝光，除了媒體朋友給面子，全靠每年那筆公關費魅力非凡。
心說爸爸知道你很驕傲是我的兒子，可我才不想讓你也過上被媒體圍追堵截的日子呢！
莫爸笑眯眯擡起食指，做了個閉嘴的動作，随後搬來一張椅子放在他左側，随意從書架上拿本封面清雅的書，就坐那兒悠閑地看了起來，纖長白皙的手偶爾伸過來撚一只大草莓，渾身都透着股閑适勁兒。
莫景深也沒想太多，徑自打開設備，開了直播間和LOL，開始與粉絲互動起來。
現在已經八點過，比平時延遲了差不多倆小時，粉絲們早已等候多時，有相熟的還在那打字交流。
昨日精彩極了，粉絲們也不一定天天都來，有的恰好錯過了現場，心痛得無法呼吸，一邊吵着錯億，一邊和其他粉絲交流錄下來的視頻。
見直播開了，大夥兒都激動極了！刷彈幕的，刷禮物的，如井噴一般，鬧得人眼花缭亂！
莫景深無視那群還停留在昨天、吵着要看他女裝照片的粉絲，開口道歉：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回來的比較晚，明天會提前倆小時開播哦，請大家相互轉告，随後微博也會挂通知。”
道完歉，因為有自家老爸坐鎮，莫景深相當老實，什麽不合時宜的話都沒說，一副正經得不得了的樣子，點開游戲開始匹配起來。
“今天哥給大家露點兒幹貨，大家都來學一手啊！咱的正事兒還是游戲啊！大家別激動別激動！昨天實在是那粉絲太熟，一點小忙不忍拒絕，大家就當哥給你們發福利好了！”
昨日恣意玩鬧一番，若不嚴肅地“撥亂反正”，恐怕漸漸地大家都會把他當成個娛樂主播，這就本末倒置了。
聽說他要秀技術，還拉來老搭檔——今年剛退役的，曾在MEO共事過的中單LEO一起雙排，大部分游戲粉都激動起來：這樣嚴肅認真的深哥可不常見，可得好好跟他學一手！
莫景深全神貫注投入游戲，身子微微前傾，一手按着鍵盤，一手摸着鼠标，臉上甚至帶着一抹敬畏。
莫爸不玩游戲，看不太懂，只知道這是個對抗游戲，只要殺死對方，必然就是好的，經常在國外行走，kill這詞兒他還是聽得懂的。
他不懂兒子的操作，不懂他為何要這裏蹲蹲那裏跑跑，也不懂技能CD之類高端的問題，那系統提示無比熱血，不斷有小人兒倒在自家兒子面前，想來應該很是厲害的吧？
莫爸帶着不明覺厲的驕傲眼神，時不時掃一眼側右方的直播屏幕，那些彈幕有的他不太懂，但大部分都是在誇獎自家深深的，他還是能看明白的。
他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登臺的時候。他在臺上聚精會神的表演，臺下觀衆時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那種感覺，真的太美妙了！
從那時候起，他就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長長久久地留在舞臺上，讓更多的人看到他的表演，用來自五湖四海的聲音，為他點贊！
如今他做到了。
他的觀衆除了來自國內，還有國外。歐洲，美洲，大洋洲，甚至是非洲，每當他去開演唱會，總是座無虛席。
人們有着不同的膚色，有着不同的語言，但翻譯将他們大同小異的誇贊轉述給他的時候，每一次，他的喜悅都是不一樣的。
如今，深深走上了一條和家裏人都不一樣的路，但他努力想要獲得的，和自己又有什麽不同呢？
他的深深像他，聰明執着有主見。他的做法是對的，孩子的夢想，是最不能扼殺的東西。
不論兒子做什麽，只要是積極的，他都支持他勇敢去做，就像老鳥拍着翅膀鼓勵自己的有鳥，放他們去翺翔藍天。
也許有一天，他會受傷，也許有一天，他會後悔，可這有什麽呢？大不了重新來過。
人的一生，短暫，卻又漫長，有很多重新再來的機會，只要他永遠懷揣那顆不斷進取的心，具體做什麽工作，又有什麽打緊？他自己不也離開了京劇舞臺，這才開辟了新的道路麽？
他的深深，也該如自己一般恣意，甚至是，更加恣意……
莫爸本就心思細膩，沉浸在思緒中，只覺自己一顆心早已感動非常，一雙眼睛盯着書頁，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
一局游戲不知何時結束了，不論是粉絲，還是對局的雙方，都覺酣暢淋漓。
莫景深帶着點得意扭頭看他的父親，想要看看他臉上是何種表情。
他期待過誇獎，也畏懼過鄙視，他想，爸爸這個古董小老頭，更大的可能是看不懂，一臉懵逼吧？
然而他沒有看到自家爸爸一臉懵逼，自己卻一臉懵逼了！
只因他爸手裏捏着一本眼熟的——
對，就是他曾經以為很有格調、筆觸老辣、自家堂妹所作的那本、差點摧毀他三觀的——
披着權鬥之皮的耽美小說！
眼看自家老爸才翻到前面幾十頁，根據他的經驗，應該還沒有看到後頭濃墨重彩的重頭戲，心跳砰砰，什麽也來不及說，莫景深驚叫一聲“爸爸！”，從椅子裏噌地站起來，猛地撲了過去，一把奪過了那本“不可描述”……
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聲“爸爸”之後：
SG訓練基地的陶忘機手一抖，手機猛地摔到地上：沒想到爸爸在邊上……
理理頭發，才想起直播那頭看不到他這邊，不由懊惱地錘頭！暗戳戳看上直男什麽的！啊啊啊！！
腐女粉：岳父大人安好！請受小婿一拜！
顏值粉：爸爸！我是你媳婦啊！看這裏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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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以後，莫爸想起那本被兒子偷偷藏起的書，偷偷找來，在卧室從頭看到尾，良久，表情一言難盡：難怪深深藏着掖着，原來他竟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