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看恐怖電影,最講究的就是一個氛圍。
呂炀起身将整個屋子的所有窗簾統統拉上,完了還命令盛星河把客廳所有的燈都關了。
“我去屋裏拿點吃的!幸好我帶了點薯片和爆米花出來,你們喜歡吃什麽口味的?”
盛星河擺擺手,“我不吃零食。”
“不可能,我就沒見過不愛吃零食的年輕人,你別跟我客氣啊。”
盛星河想說自己并不是跟他客氣,爆米花糖分高熱量也高,外加這些含有添加劑的東西對身體沒好處,所以他都盡量避免,但呂炀已經轉身進屋,他就懶得解釋了。
盛星河伸手關燈,賀琦年幾乎是扔下了男人的尊嚴在打申請:“要不留一盞小夜燈吧,不然一會吃東西都看不見。”
呂炀拎着個大袋子出來,揶揄道:“你的手還能把東西往鼻孔裏送嗎?”
賀琦年心裏又是一萬句髒話。
好好做個人不好嗎?
盛星河笑了笑,把燈全關上了。
屋子裏的窗簾是全遮光的,大白天拉上之後整個客廳都是黑漆漆的,更別說晚上了。
整個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效果。
此時此刻,窗外正下着瓢潑大雨,強風把樹葉刮得獵獵作響,将屋內的氣氛渲染的格外詭谲。
賀琦年在心底默念:這世上沒鬼,沒鬼,沒鬼…
電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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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十年前的美國電影,評分挺高,投屏之前賀琦年特意看了一眼簡介和評價,是關于詛咒和玩偶。
距離他上一次看恐怖片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還小,不懂事,閑着無聊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了部《咒怨》,吓得他一個月都不敢半夜爬起來上廁所,之後就再也沒看過恐怖片了。
他怕鬼這事兒還沒人知道。
影片的開頭是一個人正在設計和制作木偶娃娃,鉛筆在紙上畫着線稿,那娃娃的瞳孔撐得很大,嘴角微微勾起,猙獰而詭異,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的表情。
賀琦年不由自主地往沙發裏靠,這種時候,只有後背貼着東西才能給他一點小小的安全感。
呂炀試着按了好幾下遙控器,“這電視怎麽沒聲呢?”
“怎麽會呢。”盛星河接過遙控器反複按了兩下,确實沒聲。
呂炀故意壓低聲音,陰恻恻地說道:“這電視機不會是被詛咒了吧?”
!!!
賀琦年在黑暗中徹底呆住,腦海中閃現無數個驚悚鏡頭。
“不不,不會吧?”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結巴了。
“害,電池沒放……”盛星河用手機燈光照着,從抽屜裏翻出兩節電池卡進凹槽。
賀琦年低頭捂了一下臉,真的太他媽丢人了。
鬼片的靈魂就在于背景音,就算是做足了心理建設,這聲音一出來賀琦年的雞皮疙瘩頓時冒了出來,他小聲咒罵了一句,“卧槽……”
盛星河和他離得很近,一下就從這顫抖的聲音裏聽出了一點端倪,但為了留住賀琦年的面子,特意貼到他的耳根邊調笑道:“你不會是怕鬼吧小朋友?”
這還是盛星河頭一回用全名之外的稱呼叫他,賀琦年驚喜萬分,不過這萬分的驚喜很快就被萬噸的驚吓給壓制下去了。
電影裏的女主收到一個笑容詭異的木偶娃娃,她把它放在沙發上,凝視兩秒,木偶的嘴巴忽然“咔”地一下張開了!
“啊!”賀琦年吓得雙肩一聳,靈魂顫抖。
呂炀手裏的爆米花被他這一嗓子吼得灑了一地,擰着眉毛扭頭,“媽的,吓我一大跳,你別跟個小姑娘似的一驚一乍的行不行?”
賀琦年感覺體溫越來越高,所幸的是,黑暗掩蓋掉了他剛才驚慌失措的神情,他心虛地拔高了一點嗓門:“我就是吓吓你怎麽了?”
盛星河在黑暗中樂得不行,貼在他的耳朵邊輕聲說:“這就害怕了?”
這笑聲裏帶出了幾分戲弄的味道,賀琦年輕輕地哼了一聲,“我這是在渲染那種緊張刺激的氣氛你懂不懂?”
神他媽渲染氣氛。
盛星河越笑越大聲。
電影裏女人把那個詭異的娃娃放到了自己的床上,準備吓吓她的愛人。
畫面裏的窗外也是瓢潑大雨,背景音樂越來越幽怨詭異,木偶娃娃露出一個令人驚悚的笑容。
“卧槽,這女的簡直有病啊,把這種東西放床頭,半夜看到不得吓出心髒病。”呂炀嚼着爆米花說。
賀琦年把雙腿收到沙發上,眼睛迷成一道細縫,盡量減少畫面帶來的沖擊感。
那女人似乎感覺到了一點異樣,又從客廳走回卧室,想再看一眼那個娃娃。
“哎哎哎,別進去啊!”呂炀大喊。
“傻逼,”賀琦年罵道,“你喊了她就不進去了嗎?”
比起電影畫面,更恐怖的往往是人類的想象力,結合那古怪詭秘的背景音,很容易聯想到一些寒毛直豎的畫面。
賀琦年猜測那女人多半是活不了了。
女人回到房間門口,背景聲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拔高,震得人胸口一緊。
伴随着一聲巨響,賀琦年驚叫出聲,整個人像是受到驚吓的貓咪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撲到盛星河身上,毛孔都吓得閉合了。
驚恐的情緒是會傳染的,房間裏頓時被高亢的尖叫聲填滿,三個男人的高強度音浪完全蓋住了電視裏那女人的尖叫聲。
盛星河完全是被賀琦年的嗓門給吓的,反應過來以後,最先收聲,揉了揉耳朵根說,“我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就是,”呂炀回頭罵了一聲憨批,“你喊個屁啊?”
賀琦年拿抱枕扔他,“就你他媽喊得最起勁。”
“我那還不是被你吓的,我爆米花都快灑沒了。”
明明都害怕,但誰都不願意承認。
呂炀在若隐若現的光亮中伸出右手,指向賀琦年的頭頂後方,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你看你後邊是什麽東西。”
賀琦年吓得頭皮發麻,硬是撐着沒喊出來,單手勾住盛星河的脖子往自己懷裏揉,“什麽東西啊?”
呂炀眼神空洞地盯着那個位置一動不動,“你自己回頭看啊。”
我不敢!
賀琦年內心瘋狂咆哮,表面還是平靜地冷笑,“呵呵,你怎麽不看看你身後呢?”
“操。”盛星河的腦袋還抵在賀琦年胸口,被一雙有力的胳膊勒得頭昏眼花,脖子都快擰斷了,他邊笑邊掙紮,“放開我啊,你個傻逼。”
賀琦年原本用雙手抱着盛星河的腦袋護在胸前,但因為盛星河不斷掙紮,腦袋越來越偏,一不小心,鼻梁骨和大腿內側就來了個親密接觸。
賀琦年驟然松手,彎腰捂裆,輕輕地“哎”了一聲。
剛才砸下去的那一瞬間,盛星河就已經感覺到了什麽,但是不太确定,眼看着賀琦年這個痛苦的表情,立刻就确定了剛才的想法。
真撞到了。
男人那裏被撞一下有多疼他自己是知道的。
盛星河揉了揉鼻梁骨,沒好氣地說道:“還鬧嗎!?”
賀琦年雙眼通紅,咬牙搖搖頭。
電影在一片鬼叫聲中結束。
盛星河的胳膊,大腿和脖子都留下了清晰的手掌印——被賀琦年勒的。
大男人怕鬼怕成這副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重點是還能厚着臉皮說“我根本不害怕”。
呂炀留在客廳清掃一地的爆米花和打翻的可樂罐,賀琦年跟着盛星河的腳步進屋。
賀琦年背着身往床上一倒,床板發出了不小的響動。
“欸,你悠着點,這麽大個頭心裏沒點數嗎?床塌了你賠嗎?”
“塌不了。”賀琦年在床上滾了一圈,又緩緩蠕動到床頭,睡在盛星河的枕頭上。
那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和盛星河靠近時總能聞到,憑他的經驗判斷,這不是香水,而是某種衣物柔順劑泡過後的清香。
這味道和盛星河緊密地聯系到了一起,弄得他有點犯困。
盛星河拉開衣櫃撈了套換洗的衣服挂在手臂上,“你先洗我先洗?”
賀琦年把下巴埋進枕芯,眨了眨眼說:“不能一起嗎?還省水呢。”
盛星河翻了個白眼,“衣服你自己挑,我洗好了換你。”
賀琦年把整張臉都埋進枕頭裏,輕聲嘆息,“都決定好了還問我做什麽。”
盛星河的衣櫃賀琦年之前參觀過,也整理過,基本上都是運動風的T恤和衛衣,不知道是懶得挑還是覺得那款式經典百搭,好幾套衣服的樣式都是一模一樣的,就是換了一下顏色,大概是怕人覺得他從來不換衣服。
賀琦年忽然想到第一次進盛星河卧室打掃時發現的絲襪和蕾絲內褲,便抽出抽屜看了一眼。
那些前房客的東西已經不見了,換成了各種顏色的男士內褲和襪子,新的舊的,全都混在一起了。
賀琦年拎起一條內褲在胯骨邊比劃了一下,感覺似乎小了一點。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盛星河夏天的沖澡速度非常快,十分鐘不到就回到卧室,賀琦年依舊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手機,床沿邊多了件白色的T恤和短褲。
“我內褲有新的,在底下那層,你要不要?我幫你拿。”盛星河問。
“我剛才看過了,”賀琦年放下手機看他,“我應該穿不了。”
盛星河有些意外,畢竟他倆身高差不多。
“太大了?”
賀琦年笑而不語,意思卻顯而易見。
盛星河立馬反應過來,嘴角一抽,“那你的腰也太粗了。”
賀琦年還是埋在枕頭裏傻笑,被盛星河一腳踹到了地板上。
小歸小,但內褲這種東西總歸還是有點彈性,只是穿起來勒了一點。
賀琦年本來想裸睡的,但盛星河說不穿不能上床,硬是塞了他一條新的。
水池邊準備好了一支新的牙刷,但是沒有毛巾。
賀琦年趴着門框問:“哥,我用哪塊毛巾啊?”
“沒你的份,洗完了用自己的髒衣服擦擦幹淨身子就行了。”
“……”
其實架子上就兩條毛巾,一灰一白,款式花紋一模一樣,摸起來還有一點溫度,猜也能猜到這兩條都是盛星河剛洗過的。
賀琦年掏出手機,跟盛星河的毛巾合了個影。
洗完澡,套上內褲,真的感覺有點勒。
一進門就說道:“有種被束縛了的感覺。”
盛星河正靠在床頭看比賽,聽見這話,擡頭瞄了他一眼,“你也可以裸奔啊。”
賀琦年的大拇指卡進褲腰,“這你說的,我可真脫了啊。”
盛星河指着房門,“要裸奔的到客廳去。”
賀琦年松開了褲腰帶。
房間裏開着空調,他正準備往毯子裏鑽,只見盛星河把毛毯往邊上一拉。
“櫃子裏還有被子,你自己拿去,這條我的。”
賀琦年震驚了,“咱倆還分兩個被窩啊?”
盛星河反問:“不然呢?”
賀琦年撇了撇嘴,“你跟我怎麽還這麽見外。”
“這不是見外,”盛星河說,“我的睡相不好,這開着空調回頭我把被子搶了你晚上凍感冒怎麽辦?”
賀琦年:“我不怕啊!我體質好!從小學到現在我都沒進過醫院。”
“那也不行。”盛星河把毯子壓到身下。
賀琦年板着臉,得出結論:“就是見外。”
盛星河覺得這家夥也挺神奇的,頂着一個基佬的身份怎麽好意思跟他一個被窩。
從來不擔心別人多想嗎?
“你住別人家也這樣?”
“啊?”賀琦年頓住,“我沒住過別人家。”
雖然盛星河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是很相信,但他說的确實是實話,他從來沒去別人家住過,更別說一個被窩了。
盛星河把毯子讓給他,自己起身到櫃子裏取了一條薄被子。
賀琦年看着中間那條清晰的分界線,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不習慣跟人擠一張床睡覺啊?”
盛星河“嗯”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還那麽遷就我,不讓我跟呂炀擠一擠。”賀琦年說。
盛星河扭頭看他:“可以嗎?”
賀琦年:“不行,我跟他不熟,不想跟他睡。”
盛星河笑了笑,“那就過來禍害我。”
賀琦年稍稍往他跟前挪了挪,輕柔道:“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但你還是選擇了幫我,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教練了。”
盛星河現在已經有點适應小朋友這種直白的誇贊,心裏感覺暖融融的,不過口頭還是得稍稍謙虛一下。
“是麽?”
“嗯。”
疲倦的深夜會令人多愁善感,但有時也會帶給陷在困頓中的人們許多勇氣。
像是有人往身體裏注入了一股能量,賀琦年望着盛星河輕輕顫動的睫毛,認真道:“我一直覺得認識你很幸運,你總是無條件地幫我,陪我訓練,教會我很多東西。”
盛星河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因為你還小嘛。”
其實年齡的差距會帶給人很多錯覺。
特別是二十五到三十這個年齡段,不斷接受現實殘忍的沖擊,吃很多虧走很多冤枉路,也做出了很多能改變人生軌跡的重大選擇,這些經歷會讓人變得越來越理性,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冷漠。
再回頭去看那些剛成年的學生,主觀上會認為他們還小,并不懂事,這種“懂事”并不是說他不明事理,不分黑白,而是接觸到的事情還太少,所看到的的惡意也太少,所以他總把賀琦年當做弟弟,或者說是過去的自己一樣看待。
二十歲的年紀,擁有一顆最真誠炙熱的心,他不忍心破壞賀琦年對這個世界的期待。
保護他,就像保護小動物一樣。
他也希望賀琦年的記憶裏能多留下些美好的東西。
“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進入國家隊,你千萬要等我,到時候你還是我師哥。”賀琦年的眼睛裏滿是光亮。
盛星河笑了笑,“好啊,我等你。”
賀琦年伸出小手指,盛星河這次十分配合地勾了勾。
“在我還沒進國家隊之前,你不準退役。”
“那可說不準。”
“啊!”賀琦年急了,“不行不行!那不行!你一定不能退役!你走了我一個人多寂寞啊!”
“隊裏很多運動員和教練啊,他們都很好相處。”
“可他們又不是你。”
盛星河的嘴角微微一勾,“行,那你要快點,我再過兩年估計就蹦不動了。”
“遵命!我一定好好努力!”
盛星河擡手關掉電燈,開始刷體育新聞。
邊上的腦袋不動聲色地拱過來,“哥,你當初為什麽會選擇跳高啊?”
盛星河翻了個身,正對着天花板,難得的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他的父母親很早離異,因為父親沉迷賭博,法院才把他判給母親,自從母親車禍去世之後,就跟着舅舅一家一起生活。
那時候太小,并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現給舅舅一家帶去了多大的負擔,只記得舅舅和舅媽經常因為錢的事情吵架,他和妹妹躲在房間裏不敢出聲。
“最初是因為聽人說參加跳高比賽拿獎就有錢……”
雖然這個理由聽起來很膚淺,但事實确實如此。
“我記得我第一次比賽拿到了一百塊獎金,樂得一晚上沒合眼。”
盛星河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我想要買很多很多從前不舍得買的零食和玩具,但到了小店又不舍得買了。”
賀琦年凝視着他的側臉,“那你舅舅舅媽對你好嗎?”
“挺好的,所以我才會希望能早點掙錢,減輕一點他們的負擔。”
盛星河轉過頭說,“我感覺命運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如果不是那一句話,我可能會想其他辦法掙錢,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碰跳高。”
賀琦年欣然道:“對啊,真的很神奇,不然我們就不會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