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窗外的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變小了,聲音變得很輕很遠。

滴答滴答。

像是要停了。

盛星河眨了兩下眼睛,想再撐一會,但眼皮變得越發沉重,耳邊是賀琦年的輕聲細語,聊着念小學時發生的有趣事兒。

笑聲越來越輕,賀琦年轉過頭看他,“你困了啊?”

盛星河“嗯”了一聲。

“那你睡吧,我不說話了。”

盛星河在半夢半醒間,感覺邊上的人動了動,他想睜眼,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并沒有立刻睜開。

耳畔是均勻平緩的呼吸聲,越靠越近,他心尖一顫,連呼吸都忘記了。

賀琦年伸手替他把被子掖到了胸口處,然後躺了回去。

這個溫柔的小動作令盛星河微皺的眉心舒展開來,也稍稍地松了口氣。

就在剛才聽見動靜的那一霎那,他的腦海中跟被雷劈過似的,本能地聯想到了一些畫面。

額頭,鼻尖或是嘴唇,輕輕地碰撞…

賀琦年今晚說的那些話,以及那個暧昧的小眼神,總讓他往不應該聯想的方面去聯想,但幸好什麽都沒有發生,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份情感。

淩晨兩點,窗外的雨聲停了,邊上的人睡着了,呼吸聲變得很重。

賀琦年這才退出微博,把手機擱到了床頭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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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從小到大裝睡過無數次,所以在預謀偷親這件事情之前,他得判斷盛星河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他之前用軟件監聽過自己睡着後的聲音,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規律,那就是真正睡着以後,呼吸聲會變得比睡前更重,更有規律一些。

賀琦年翻了個身,平趴在床上,利用雙肘的力量一點一點往盛星河邊上挪。

床頭的小燈還亮着,他能夠清晰地觀察盛星河面部的每一處細節。

因為側躺的關系,細碎的劉海全都亂糟糟地耷拉着,但他的發質看起來很軟。

賀琦年忍不住伸手輕輕抓了一下,那觸感确實很軟,就像是在撫摸小貓咪的後背。

盛星河的五官挑不出什麽瑕疵,是屬于那種你無意間瞥到一眼,就會立刻扭頭回去細看的驚豔,雖說這陣訓練明顯曬黑了有些,但并沒有影響到他的顏值,反而顯得更有男人味一些。

比起那些膚白貌美小細腿的小可愛,賀琦年更喜歡這種充滿力量的運動型選手,時刻都釋放着旺盛的男性荷爾蒙。

他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靠過去。

二十厘米。

十厘米。

五厘米。

心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跳動,簡直快要爆炸了。

他閉上眼,飛快地在目标物上啄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感受到什麽,就已經吓得退到一邊,用被子蒙住了整個腦袋。

他的四肢都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抖。

太刺激了。

呼吸逐漸放松下來,他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這味道有點甜,像是走進了一家糖果店,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甜的味道。

他猛捶了兩下自己的胸口,鑽出被窩吸了口氧,毯子依舊罩在他的腦門上。

親吻會上瘾,他望着盛星河的嘴唇傻笑了好一會,又湊過去碰了碰。

一夜好夢。

隔天一早,呂炀是被自己的一泡尿給憋醒的,他上完廁所想看一眼盛星河醒了沒有。

剛一推開房門,鏡片後的雙眼就瞪圓了。

“哇哦~”他驚訝地感嘆一句。

屋裏開着空調,和客廳有着很明顯的溫差。

或許是因為溫度太低的緣故,兩個人摟抱在一起,準确的說是賀琦年将人圈在懷裏。

半邊床鋪完全空着,被子滑到了地上,只有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在腰間。

因為角度的問題,他只能看見賀琦年的後背以及從他大腿間穿出來的一條小腿。

呂炀推了推眼鏡,又走近一些,才發現兩人原來還是面對面睡的。

賀琦年的手腳分別搭在盛星河腰背和膝蓋上,盛星河的雙臂自然垂着,額頭則抵在賀琦年的脖子裏。

兩人睡覺的姿勢讓他想起了之前在新聞裏見過的連體嬰。

呂炀蹑手蹑腳地走到床沿邊,把地上的被子撿起來往他兩身上一蓋,又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

遙控器一按就有聲音,這動靜倒是把盛星河給弄醒了。

他的整張臉都埋在某人的胸口,只能在一片黑暗中皺起眉頭。

僵硬的脖子稍稍動了一下,他的意識和五感逐漸蘇醒,他感覺枕在自己脖子底下的并不是枕頭,而是一條細長的胳膊。

心髒猛地一跳,整個人瞬間清醒。

呂炀溜得很快,等盛星河睜開雙眼,最先看見的是賀琦年的下巴和喉結。

他半仰着腦袋,想擡手揉一下眼睛卻發現整條胳膊以及小腿都被卡得發麻,肌肉裏像是有千百條螞蟻在啃噬,完全動彈不了,五官都痛苦地擰在了一起。

這個相擁的姿勢令盛星河大腦缺氧滿臉通紅,因為他的小腿卡着的位置實在太尴尬了,他甚至感覺到某人的小兄弟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欸。”盛星河提起膝蓋頂在賀琦年的小腹上。

“嗷。”賀琦年猛地驚醒,睜眼就咋咋呼呼地大喊,“怎麽了?”

“怎麽了,”盛星河涼飕飕地看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的睡相,我都快被你擠到地上去了。”

賀琦年眨了一下眼睛,頭腦也慢慢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地抹了抹嘴角解釋道:“昨晚你老踢被子,我給你蓋了很多次,但是你還是踢,我就只好這麽把你捆住了。”

他說着還把手腳都搭到盛星河身上擺造型,被盛星河擰了一把大腿後再次拔高了嗓門尖叫。

“我錯了!——”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但整個早上都追在盛星河屁股後邊道歉。

很多時候,他都弄不懂盛星河的想法。

明明是直男,神經卻比他這個gay還要敏感,這不能摸那不能碰,稍稍一過界就跟貓咪似的會立刻炸毛。

是怕被一個gay占便宜還是自己被掰彎?

賀琦年望着悶頭刷牙的盛星河,輕輕地嘆了口氣。

答案無從知曉。

盛星河洗完臉,順手拉了條白色的毛巾蓋在臉上擦了兩下,忽然聽見賀琦年在邊上說:“你那條毛巾還蠻好用的。”

盛星河意識到什麽,猛地睜眼扭過頭。

兩人對視一秒,賀琦年像兔子見了狼似的拔腿就跑。

“賀琦年!你給我站住!”盛星河扔下毛巾追過去,“你他媽到底用我毛巾擦過什麽了!!?”

“不告訴你~”

“你死了我告訴你!”

兩人從公寓一直打到了樓下早餐鋪。

等到開學以後,賀琦年的生活一下變得繁忙起來。

他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床,匆匆洗漱過後先熱身鍛煉兩小時,接着去趕八點鐘的課。

播音主持學院和體育部相距挺遠,白天很少有時間能趕過去訓練,一般都是在下午的課程全部結束之後和大家練兩小時。

夜晚的時間大多都泡在圖書館和自習室。

上課、訓練、寫作業、睡覺…

日複一日地忙碌着。

生活節奏緊張而充實的時候,是不怎麽容易感覺到時間的流逝的,經常是擡手看表,發現兩個小時過去了。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迎來了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又是一眨眼的時間,大一新生的軍訓都結束了。

賀琦年再次見到呂炀的時候是在九月末。

那天是周五,下午只有一節新聞采訪課,他很早就趕到學校的室內體育館鍛煉,發現盛星河邊上站着個人。

呂炀糟了将近一個月的罪,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且成功曬成了一塊黑炭,整張面孔最顯眼的就是眼白部位,他轉過頭時,賀琦年盯着看了好幾秒,差點兒沒認出來。

“嚯!你怎麽曬成這樣了啊?”賀琦年一臉驚訝地靠過去,“鼻子上還掉皮了。”

呂炀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向上一拉,“廢話,你去太陽底下曬一整天試試看,我這已經夠好的,前兩周都用了防曬,我們舍長就跟蛇一樣在換皮,我幫他把脖子裏的皮撕下來的時候能看見小血珠子。我給你看照片啊,我都拍下來了……”

“哎哎哎……”賀琦年的腦內已經出現了畫面,一臉嫌惡地打斷他,“夠了夠了,我才不要看呢,你來這兒幹嘛啊?”

呂炀挑了挑眉,“你來幹嘛我就來幹嘛啊。”

賀琦年嘿嘿笑,“我是來練跳高的,你也練嗎?”

呂炀自然不可能是來練跳高的,他前幾天在刷盛星河的朋友圈時,無意間看到了一張在面館的合影,覺得裏頭有個妹子長得特對他胃口,于是想來看看真人。

盛星河瞅見劉宇晗進來,撞了撞他胳膊,“你喜歡的人來了。”

“哎,就是看得很順眼,還沒上升到喜歡的程度呢。”呂炀糾正道。

通常,年輕人在聊到“喜歡”這樣的字眼和喜歡的人時總是會流露出羞赧的表情來,呂炀這種厚臉皮物種也不例外。

賀琦年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他的“順眼”對象——劉宇晗。

那個乍一看不知是男是女的神奇物種,大家都稱她為體育系系草。

平時女生緣特好,和田徑隊裏的體育生們也是稱兄道弟,所以阿貓阿狗都不敢輕易招惹她。

賀琦年輕輕搖了搖頭,右手搭在他肩上,“這你就想不開了吧,喜歡她跟喜歡男生有什麽區別?”

“你不懂。”呂炀推了推眼鏡片,“你不覺得她很酷嗎?有着許多女孩兒身上沒有的特性。”

賀琦年仔細打量着不遠處的劉宇晗,皺眉道:“什麽特性?陽剛之氣?”

盛星河沒忍住,撲哧一笑。

張大器像個幽靈似的飄到他們身後,問:“你們在聊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聊一聊青春期常見的情感問題。”盛星河抱着胳膊淡淡道。

“噢?”張大器對這種情感糾葛很感興趣,眉眼一擡,好奇道,“誰呀誰呀?誰分手了?”

呂炀回頭橫了他一眼,看向盛星河,“這人誰啊?”

盛星河給兩人做了下介紹。

“你對跳高也有興趣?”張大器上下打量着他,“你這身材比例跳高是肯定不行的,要不然到隔壁練全能吧,對身高沒那麽大限制,一米八左右也成。”

賀琦年說:“他不是對跳高有興趣,是對我們跳高組的女同學有興趣。”

“誰啊誰啊?”

“最帥的那個咯。”賀琦年說。

“我們晗哥啊?”張大器一下就反應過來了,“你可真夠膽的。”

“她多大了啊?”呂炀問。

張大器掐指一算,“她比你大三歲,不過沒事,女大三抱金磚嘛。”

被他這麽一說,呂炀确實有點猶豫了,倒不是他不能接受姐弟戀,而是他知道很多女生都不喜歡比自己小的,覺得幼稚不成熟。

“那你知道她的擇偶方向嗎?能接受比自己小的嗎?”呂炀問。

“這我哪知道啊,”張大器笑道,“不過我總覺得她的擇偶方向是朝着女孩兒的。”

呂炀轉頭看向盛星河,“你能幫我咨詢咨詢嗎?”

“我去咨詢?”盛星河指着自己的鼻子,“太不合适了吧。”

呂炀有些喪氣,張大器安慰道:“沒事兒,回頭我給你旁敲側擊一下。”

賀琦年挪到盛星河邊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教練,那你能接受比你大很多或者比你小很多的對象嗎?”

“那要看大多少小多少了。”

賀琦年覺得報七歲過于明顯,于是迂回地刺探:“大十歲或者是小……十歲呢?”

盛星河望着不遠處的乒乓球桌,想了好一會,“大十歲不怎麽能接受,大個三歲左右還成,比我小十歲的話,還沒成年呢,不能接受。”

賀琦年有點急了,“那、那那小六歲呢?”

“看聊不聊的來吧,我喜歡理性成熟好溝通的,有時候我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生活上也能稍稍地照顧我,體諒我一些,而不是需要我一直去照顧他。”

“這麽挑啊……”賀琦年小聲嘟囔。

他一想到自己在盛星河面前的種種幼稚表現,瘋狂地想扇自己的耳光。

一聊到這種關于暗戀和追求的情感問題,張大器不由得想起上回在KTV裏他年哥提到的那個溫柔體貼又善良的南方人。

這都開學一個月了,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他還沒打聽清楚,賀琦年身邊也沒有女生出現,于是扭頭問:“年哥,你上回說那姑娘追到手了嗎?”

呂炀和盛星河的視線同時投向一個地方。

賀琦年臉色立馬紅透,心虛地拔高嗓門:“誰他媽跟你說我在追女生了?張大器你還挺會造謠啊!”

“欸——你看你,這又不好意思承認了。”張大器指了指他的小臉壞笑,“那天在KTV裏,我可是親耳聽到的啊,你說有喜歡的女孩兒了,大家都可以作證啊。”

他伸長了脖子,正準備喊劉宇晗過來替他作證,被賀琦年勒住脖子掀翻在地。

賀琦年生怕盛星河會誤會什麽,第一時間坐回去解釋,“他瞎造謠的,我沒說過。”

“天地良心!我張大器從來不騙人!”張大器從地上爬起來,扯着嗓子大喊,“晗哥,你說上回他在KTV是不是……”

話音未落,就被賀琦年捂住嘴巴呵斥道:“你他媽是不是想死?造謠造到我頭上來了。”

他在這一刻忽然理解盛星河為什麽喜歡那種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對方心思的人,他的眼睛都快擠瞎了張大器還他媽看不懂他意思。

簡直要瘋了。

盛星河神色如常地起身道:“抓緊時間熱身吧,我還有事,今天沒辦法陪你們訓練了。”

“你去哪兒啊?”賀琦年扔下張大器,很敏感地問。

“去趟中心醫院,我腳踝要去拍個片子。”盛星河說。

賀琦年緊張道:“你受傷了?”

“不是,定期複查而已。”

“噢……”賀琦年的臉色還有點微紅,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

盛星河一下午的時間幾乎都呆在室內,走出訓練場時,被刺眼的陽光晃了一下眼。

腦海中不停回蕩着還是張大器說的那兩句話。

張大器這家夥雖然鬧騰又八卦,但還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再加上賀琦年那做賊心虛的反應,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判斷。

賀琦年應該是個雙性戀,又或者,之前說喜歡男人只是開個玩笑?

時間隔了那麽久,他已經記不太清賀琦年當時的原話是什麽了。

“賀琦年有喜歡的女孩”這個消息來得十分突然,導致他有那麽一剎那是僵住的,心髒也像是被針尖輕輕紮了一下,有刺痛感。

他的感情經歷平淡如水,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

他對自己的第一反應感到意外。

很不應該。

就算賀琦年有喜歡的女孩,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從現實角度來看,賀琦年在這個恰好的年紀,有了喜歡的女孩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總比喜歡男生強。

至少不用遭受非議和歧視,可以光明正大地牽手戀愛。

挺好的不是嗎?

盛星河深吸了口氣,耳邊忽然冒出一個聲音,吓了他雙肩一聳。

“教練。”

“啊?”盛星河扭頭,“你又幹嘛?”

賀琦年雙手插兜,努了努嘴,欲言又止,在心裏已經把張大器掐死了一萬遍。

時機根本不對,他不敢貿然告白。

兩人靜默地對視了兩秒。

“怎麽了?”盛星河又問了一遍。

賀琦年擡手摸了摸後頸,解釋道:“張大器他瞎說的,我根本沒在追女生……”

他一看見盛星河的臉就開始緊張,大腦拼命組織語言,想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但不是女孩兒,卻被盛星河搶了先。

“大學時光很短暫的,要是有喜歡的小姑娘就抓緊争取吧,出學校了想找對象更難。”

盛星河逆光站立,但賀琦年還是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

從容的微笑,溫柔的話語,曾經治愈到他的這些東西,卻反過來灼傷他了。

最後,他還是提了口氣,笑着問道:“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我喜歡的人是誰嗎?”

相比疑問,他的聲音讓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質問。

盛星河幾乎是脫口而出:“我為什麽要好奇?”緊接着又大大方方地補了一句,“只要不影響學習和訓練就好。”

“哦。”賀琦年聽懂了什麽,一步一步,向後倒退,臉上同樣挂着淡淡的微笑,“我知道了,我會去追的。”因為自信的削減,他的聲音比往常輕了很多。

盛星河注視着他的雙眼,忽然不知道該回什麽了。

“教練,”賀琦年忽然喊了一聲,停下了腳步,“你不好奇沒用,哪天我追到了,一定會分享給你,記得給我們一個美好的祝福。”

“嗯。”盛星河嘴上雖然這麽應着,心裏卻沒由來的湧起一陣酸意。

這小子真他媽欠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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