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秋夜(上)
此後,齊玉湮便一直在永晖殿中閉門不出,直到李璟返回京城之時,她才離開永晖殿,一同返京。
上了回京的儀車,齊玉湮便一直呆在車上,一步也不曾下車。晚上歇息之時,齊玉湮便讓竹韻提前跟常海說,怕将病氣過給李璟,讓常海将她的帳篷也安排在了僻靜之處。
自從齊玉湮生病以後,李璟發現沒有她下棋相陪,沒有她的琴音相伴,自己心裏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他也讓常海去帶了話,想來探望她。可齊玉湮以自己生病會過病氣給他為由,還是不肯見他,他只好放棄見她的念頭。
回了皇宮,齊玉湮仍然躲在昭純宮裏閉門養病。
李璟見她的病久不好,又先後派了太醫院的正副院政去給看她。兩位院政大人來之前,王未事先就傳了消息過來,竹韻便給齊玉湮服了點亂脈相的藥。
齊玉湮之前的症是王未斷的。王未雖年輕,可醫術也算得高超,深得太醫院兩位院政器重,他們相信,這風寒之症,王未絕不可能斷錯的,因此,兩人心裏也有些先入為主。來到昭純宮之後,從脈相到症狀看來,齊玉湮犯的确實是風寒之症。于是,兩位院政複命的時候,跟李璟說齊玉湮染了風寒,且加重了原來的病情,需要閉門靜養。
見太醫院最資深的兩位太醫也如此說,李璟也只好讓齊玉湮獨自呆在昭純宮裏靜養,将自己想要見她的心思壓了下去。想着等她病情好了些,再去探望她。
為了躲避李璟,齊玉湮也一直呆在昭純宮裏,半步也不敢出宮門。每日也無非是看看書,練練字來打發時間,日子過得甚為無聊。
想到自己今生要一直困在這昭純宮裏,齊玉湮心裏便一陣郁悶。她掰着手指頭算了算日子,還有十個月左右,皇後應該便要駕鶴西去了,太後也要出宮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只要再堅持一下,挨過剩下的這幾個月,随太後去了行宮,便可以自由一些了。
随着秋意越來越深,天氣也慢慢轉涼了。
這日,是齊玉湮的祖母齊老夫人生辰之日。
在齊玉湮的老家眉陽,有個風俗,後人若想家中的老人健康長壽,便會在老人生辰之日,為老人點上一盞蓮花燈,放在河中,許下祝願老人長壽之願,來年老人便會無病無痛。
在眉陽的時候,齊玉湮每年都會帶着齊意,為齊老夫人點上一盞蓮花燈,再放在河裏,讓那燈帶着自己對祖母的一片孝心,流向遠方,帶給祖母一整年的平安康健。
如今她進了宮,不能陪在祖母身邊,但她仍然打算要給祖母點一盞蓮花燈,盡盡自己的孝心。
昭純宮外不遠便是瓊芳湖,順湖走一截,會有一條小溝渠從湖裏流出去,就像河一般。齊玉湮覺得,在宮裏沒有河,便在這小溝渠裏放蓮花燈,也是不錯的。
為了怕別人看見自己出門,她打算等到半夜少人之時,再出去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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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一過,齊玉湮估摸着宮裏的人差不多也睡着了,便準備出昭純宮。之前洗浴的時候,她已經将臉上的藥膏洗淨了,想着這麽晚了,宮裏應該沒什麽人走動了,也沒再重新塗上藥膏。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她在出門的時候,還是在臉上蒙了白紗。
走到昭純宮門前,昭純宮的掌事太監秦陽見到齊玉湮這麽晚還要出去,愣了一下,問道:“齊貴人這麽晚,是去哪裏啊?”
齊玉湮對着梅香使了一個眼色,梅香便塞了一錠銀子在秦陽手裏,對着秦陽微笑着說道:“今日是貴人祖母齊老夫人的生辰,按貴人老家的規矩,後人在今天要為老人點蓮花燈的。我家貴人想去瓊芳湖邊為老人家點一盞燈,祝老人家長命百歲。”
秦陽捏了捏銀子,笑眯眯地說道:“齊貴人真是孝心可嘉呀,要不要小人陪着齊貴人去放燈。”
“不用了。”齊玉湮搖了搖頭,說道:“夜也深了,你去歇息吧,讓梅香守在這裏便行了。”
秦陽應道:“是。小人就不打擾齊貴人了。”然後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齊玉湮轉過頭,對着梅香說道:“梅香,我和竹韻放完燈便回來,用不了多久。今晚風大,你就回屋子裏去吧,別傷了風。宮門就別關了,輕輕帶上便是,我和竹韻回來,會将門關好的。”
聞言,梅香卻搖了搖頭,說道:“貴人,奴婢穿得厚,不怕冷。奴婢就守在這裏,等着貴人回來。”
“那好吧。”齊玉湮說道:“不過,你一會兒若是覺得涼了,便回屋去啊。”
“嗯。”聽着齊玉湮如此關心自己,梅香心裏一暖,笑着點了點頭:“奴婢知道的。”
齊玉湮又叮囑了兩句,這才與竹韻一起出了門。
竹韻走在齊玉湮前邊,手裏提着一盞燈籠,照在漆黑的夜色裏,暈出一片光圈。
一路走來,兩人也不說話,沿着瓊芳湖走着,剛走到那條小溝渠邊,突然風大了起來。齊玉湮聽着竹韻驚慌地叫了一聲:“糟了。”然後只見燈籠一下便滅了。
由于一下沒有照亮的東西,齊玉湮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接着便聽見竹韻拖到哭音說道:“貴人,燈籠滅了,這還怎麽點燈啊?”
“竹韻,你沒帶火折子嗎?”齊玉湮皺着眉頭問道。
“沒有。”竹韻可憐巴巴地說道:“奴婢想着這燈籠裏有燭火的,一會兒點燈的時候,就用這燈籠裏的火便是了,沒想到這燈籠居然會被吹滅了。”說着她用手摸摸了燈籠,叫道:“哎呀,這裏什麽時候破了一個洞?”
齊玉湮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竹韻,你出門的時候也不查看一下這燈籠,這下可好了吧?”
“那……貴人在這裏等一下,奴婢這就回宮拿火折子,再換一盞燈籠來。”竹韻說道。
“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齊玉湮只好點了點頭:“那你快去快回。”
“是。”竹韻應了一聲,便小跑着往昭純宮的方向而去。
見竹韻跑遠了,齊玉湮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睛慢慢适應了黑暗,看周遭的景物也清晰起來。湖邊風有些大,她站了一會兒,感覺有些冷,便跺了跺腳。想着竹韻這一去,應該還要一陣兒才能回來,自己站在此地,也甚為無聊,便沿着瓊芳湖,向前走去。
突然,又起了一陣大風,夾着沙,有些迷人的眼睛。齊玉湮為了避開這陣風沙,便轉過臉。由于眯着眼在躲避,沒看見旁邊的樹枝,臉便擦到了樹枝上,面紗也被樹枝扯了下來。等她覺得風小了些,睜開眼時,想要去尋自己的面紗,卻看見那面紗被風卷着,已經飛遠了。
黑燈瞎火,齊玉湮也不敢去追。反正在這宮裏,認識自己的只有李璟,其他人就算見到自己,也不認識。況且自己現在又穿着家裏帶來的衣裙,別人看見,也不會認出自己是齊貴人,說不定以為自己是哪個宮的宮女。這樣一想,她便也就不再多想這面紗之事,轉過身,繼續沿湖向前走着。
這瓊芳湖比較狹,不知有多長,寬卻不過二十來丈,站在湖這端,對岸的物事看得是清清楚楚。
齊玉湮摸着黑走了一段,突然,她看見對岸的攬月亭裏,似乎有亮光。
這麽晚了,這麽大的風,還有人在這湖邊?
齊玉湮心裏有些好奇,便快走幾步,走到攬月亭的對面,看到亭子裏坐着一個人。
當看清那人的面貌之時,她的心,驀地一跳。
是李璟。
這是從玄雀山回來之後,她第一次見到他。
此時,他坐在亭中,一個人自斟自酌,神情有幾分落寞。不時有風吹過,将他的頭發卷了起來,更顯得孤寂。
看見他這般模樣,齊玉湮突然心裏微微發酸。她定定地看着他,不願離開。
突然,她看見一個長長的,軟軟的東西從亭子上方伸了下來。
那是一條青碧色的長蟲。這麽冷了,這條長蟲還沒冬眠?有毒嗎?
想到這裏,齊玉湮心猛地一縮。
李璟對自己頭上吊了一條長蟲渾然不知,一邊飲着酒,一邊沉思着什麽。而一旁邊侍候的常海、朱源等人,對此也毫無察覺,只低着頭立在一旁。
眼看那長蟲的身體越垂越下來,就要掉到李璟的頭上了,齊玉湮心裏更是一緊,如果這長蟲有毒,咬李璟一口,可就不得了。想到這裏,她對着李璟大叫道:“皇上,小心呀!長蟲!皇上!你頭上有長蟲!”
雖然隔着湖,但由于湖面不寬,兩岸相隔并不遠,常海一下便聽到了齊玉湮的叫喊聲。他擡起頭,看見對岸有個女子面朝着自己,正大叫大喊着,似乎很是焦急。可是他卻沒聽清楚這女子在叫什麽,只愣愣地看着她。
齊玉湮看對面的人沒反應,更是着急,扯開嗓子對着常海叫道:“常海!亭子裏有長蟲,就在皇上的頭上!”說着她用手指了指上方。
常海還是沒聽清楚齊玉湮的話,但看清了她那個向上指的手勢,他下意識的往上一看,看見那亭子上垂下的東西,一下子吓得面如土色,趕緊沖上來,将李璟拉了起來,叫道:“皇上,你頭上有長蟲。”
李璟聽了常海的話,擡頭一看,驚得退了幾步。
這時,候在一旁的侍衛上前來,将木棒将長蟲打落下來,将它挑了出去。
站在亭子外面一個太監看着侍衛挑出來的長蟲,驚呼道:“我認識這長蟲,叫竹葉青,可是有劇毒的。”
常海一聽,臉色更是吓得慘白,擦了擦汗,說道:“多虧了那位姑娘提醒,不然,這長蟲要是咬着了皇上,小人罪過就大了。”
“什麽姑娘?”李璟剛剛一直在飲酒,沒有看見齊玉湮,此時聽了常海的話,有些不解。
“就是對面那位姑娘啊!”常海往湖對岸指了指,說道:“要不是她拼命叫喊,小人也發現不了這長蟲啊。”
聽了常海的話,李璟擡眼便往對岸瞧去,一個女子綽約的身影便猛然跳進了他的眼中。
雖然是在夜晚,但攬月亭裏的燈光卻特別明亮,将對面的人,照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她的臉,因為迎着光,他也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