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獄人間(一)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冬去春來,又一個學期開始了。寒假裏我回了娘家,老媽和老爸才知道我離了婚,氣得又罵又鬧又哭又嚷。實在受不了,我只得警告他們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可要出去雲游去了,你們要是舍得你大女過年的時候也在外面孤魂野鬼一樣游蕩,你們就接着鬧。果然這一招很奏效,兩個老的立時不聲響了。二妹冉紅櫻也說,離婚這事兒算個啥嘛,就你們農村人老封建,好像咋回事兒似的。這話又惹急了他們,農村人咋了?農村人才最重視道德禮數,不像你們在外面瘋逛的也不知啥是廉恥了。

我只得舉手告饒,等明年寒假,我一定給你們帶回來一個比秦劍北還帥還有錢還招人喜歡的女婿來。

說歸說,鬧歸鬧,在娘家呆得還是舒暢的。熱炕頭睡着,白米撈飯吃着,各式各樣的土特風味享受着,到了開學的時候,我竟有些舍不得走了。看鏡子裏的我,又比從前白皙豐潤了許多,真是‘家鄉的水養人’啊。

莊晏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在期末考試中各科都達到了九十分以上,再加上平時優秀的表現,拿一等獎學金勝券在握。而上學期所做的家教工作,也因為他教的學生成績大有進步而繼續續約。愛情的力量使他越發的生龍活虎,做什麽事情都是精神頭十足,信心百倍。日益接觸,也讓我越來越了解了他,他是那麽純粹的一個男孩,那麽可愛,那麽值得人去愛。這讓我一邊感激上天的恩寵,一邊又憂心忡忡。我可以和他共度此生嗎?他是我命裏的那個與我白首偕老的人嗎?如果不是,為什麽要讓他來到我身邊,那麽真心地愛着我?如果是,又為什麽讓我如此不安?

我還是做不到與他光明正大地牽手走在校園裏,莊晏也沒有強求我,他堅信他會等來那一天,他相信水到渠成。而事實上,他這個學生比我這個老師忙得多,又上課,又賺錢,又參加各種活動,愛情雖然美好,但他并不沉溺于此,這讓我更加對他另眼相看。

這天,我正在宿舍裏休息,電話響起,随手接起來,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冉老師,你好啊。”

我反應了半天,直到他自報家門,才辨別出那是司瑞琪的老板陸天忱的聲音。自從上次他送我回校,兩個人再也沒聯系過,只留給我傍大款的嫌疑,這份嫌疑到今天也沒有被排除。他一去無了蹤,今天怎麽會又想起我來?

“陸總啊,你好。”我禮貌地回應。

“今天有時間嗎?我想讓你請我吃飯啊?”他在電話那端笑着說。

他這一招果然厲害,本來我是在想不管他說什麽我都拒絕他的。可是他竟然說要讓我請他吃飯。當時我也是這樣說的。吃人家的嘴短,我欠他一頓飯呢。如果我拒絕,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陸總今天要是有空,我很高興回請您啊。其實我一直想着回請您來着,只是一直有些忙,又覺得陸總你更忙,不好打擾。”我胡亂說着。

“哈哈,剛好我今天沒事兒,你出來吧,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呢。”

我咧了嘴。這下子又不知被多少人看見了呢,冉紅玉上了一輛在門口等她的高級轎車,然後不知所蹤,這個消息明天将是院裏的頭版頭條吧?

我從床上下來,看着自己還穿着睡衣睡褲,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我今天好好打扮一個給他看看,看他還說不說我清新脫俗了?念頭一起來,我頓時激動起來。先把一張水嫩的小臉精雕細琢一遍,腮紅唇紅,眼線眉線,全塗抹個遍。又穿上低胸小衫,緊身的彈力褲,高筒靴,外面一件紅色小風衣。照了照鏡子,我很滿意我的形象,這分明就是一個風情萬種的摩登女郎,他前兩次看到的清純女子不見了。

我蹬蹬蹬地跑下樓,到了學校門前才放慢了腳步,輕扭腰肢,款款地走向那輛車。我已經看見門衛處的人和過往的學生們的獵奇的目光,但我不在乎,愛怎麽說怎麽說好了。

我看見了車窗裏的那個人,他正用略帶驚訝的眼光看着我,這是我想要得到的結果。他為我把車門打開,我上了車,向他妩媚地一笑,“好久不見了,陸總。”

陸天忱仍然有些驚訝地看着我,“呵呵,我真沒想到,冉老師,你還有這樣的一面。”

我笑了,“和你說的那些庸脂俗粉有的一拼了,是吧?生活中的我就是這樣子的,你以前看到的我都是假象。”

陸天忱搖搖頭,“你沒考表演系真的太可惜了,你的個性裏有許多個面,每個面都很有特色。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充滿了野性的味道,熱情似火。你很懂得搭配和色彩,你很懂得把你的優勢展示出來,你這個樣子,或許比你素顏牛仔的樣子更有魅力。”

我幾乎暈倒,不是吧?我明明是要打擊他的,他怎麽又誇起來了呢?

“陸總,給人戴高帽子也不是這樣的吧?我哪裏就有你說的那麽好?現在女人們不都是這樣打扮的嗎?”

陸天忱又看了我一遍,突然笑了,“你是故意弄成這個樣子的吧?”

我的臉有些紅,頓時沒了底氣。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個人的氣質是滲透到骨子裏的東西,可不是唇膏腮紅能掩藏得了的。所以,高雅就是高雅,庸俗就是庸俗。”

我快懵了,我都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這一回HE,我徹底落敗了,只好轉換話題,“對了,陸總,你想吃什麽?你想吃什麽就帶我去那裏,到時候我買單就是了。”

“我?今天我不想吃西餐了,我想吃農家菜,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的心裏一陣狂喜。去農家飯莊,就算要最貴的菜,以兩個人的量來講,也費不了我許多銀子,我這次賺了。

他把車開到城南的香飄飄農家飯莊停下,我們來到二樓的一間安靜的單間坐下,點了他想吃的菜。服務員拿着點單出去了,他才又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屋裏很熱的,把外衣脫了吧。”他建議。

是的,我的額頭上已經冒汗了,但是我真後悔裏面穿了一件低V領衫。這讓他怎麽看我?勾引他?不脫?額上的汗越來越多,這比露着胸都丢人呢。無奈,我只得故作鎮靜,把紅上衣脫掉,露出裏面的绛色小衫。此時我倒慶幸自己沒有那麽棒的身材,要不然可真的是勾人魂魄了。

陸天忱倒是沒有色迷迷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部看,只是随意地掃了一眼,開口說道,“真不好意思,冉老師,本來我是誠心誠意要與你交朋友的,可是一下子好幾個月沒了蹤影,你沒有怪我吧?”

“呵呵,怎麽會?我放假也回娘家了,這才開學不到一個月呢。”我說,始終覺得有點尴尬,為我穿了這件露骨的衣服尴尬。

“是嗎?頭年我也是忙得抽不開身,歲末年初,公司的事務太多。等忙得差不多了,春節也到了,帶了一家老小去海南過了春節。回來以後,公司又是一陣忙,春天嘛,事更多,這才抽出身來,真不容易喲。”

“其實陸總你根本不用在意這個的,我根本也沒想太多,您忙您的好了。”

“可是,我惦記着你請我吃的這頓飯呀?”他微笑着看着我,“你答應請我吃飯的,吃不到嘴,我不安生。”

我只好接招,“今天你吃到了,以後就安心工作吧。”

他哈哈大笑。菜上齊,我們邊吃邊聊,我知道他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在念書,妻子原來是醫院的護士,為了支持他,在家裏當起了全職主婦。

“你真幸福。”我說。

“還好吧。說說你。”他說。

“沒什麽好說的。”我低頭,又為自己的身份尴尬。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穿了露骨的衣服,跟一個已婚男人單獨吃飯,很有些……

“呵呵,你不說我也知道,”陸天忱笑道,“冉紅玉,29歲,歷史系本科畢業,師範學院歷史系教師,去年因為丈夫出軌離婚。對吧?”

我笑了,這又不是什麽秘密,誰知道了也不奇怪。

“呵呵,您知道得很全面,通過了解,對我有什麽新的認識嗎?”我說。

他沉吟了一下,“對你倒沒什麽別的想法,我只是在想你的丈夫,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會不珍惜你這樣的女人,會舍得放棄你,我倒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了。”

我苦笑,“陸總別取笑我了,我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從來不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距離産生美,我和他天天在一起,他已經看不到我的好,人之常情吧。如同你陸總看待我,因為不熟悉,你可能會高看我一眼,如果有機會相處,天天交往,可能就不會這麽想了,你再跟另外一個女人談話的時候,我也就屬于庸脂俗粉那一系列的了。”

陸天忱看着我,看了半晌,忽地笑了,“還會挖苦人?順便把我罵了一頓。”

“啊不不,我不過是舉了一個例子。”我連忙笑道。

“可是我想要通過實際行動來證明你剛才的論調是錯的。辭職吧,來我公司。讓我天天看到你,讓我看一看,我會不會有一天把你也列入庸脂俗粉一系列?”

“呵呵,陸總,我才不拿我的命運前途開玩笑呢,說辭職就辭職?老了怎麽辦?誰養我?我還指靠着國家養着我呢。”我笑。

陸天忱也大笑了,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愉快地吃完了飯。

于是,我确鑿是傍大款的女人了。這個嫌疑已經被人們基本認定了,它不再是嫌疑,而是事實。

那天,我在衆目睽睽之下上了陸天忱的車,他送我回來的時候,仍然被許多人看到。我去的時候穿着豔麗,形象妖嬈;回來的時候,滿面春風,笑靥如花。

于是,人們看我的眼光就又增添了許多內容,這次,我又看到了鄙夷。我知道男人們都有一個雙重标準。他們很期盼自己能得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除妻子以外的惹火的女人。如果得到了,他們會視如珍寶,從來不會想到偷情是多麽可恥的行為;如若他們一直觊觎的女人沒有到手,被別人占了去,他們就會醋上心頭,大肆貶低曾經他們曾想據為己有的女人,仿佛在他們的身下就是香的,在別人的身下就是臭的。而女人們,尤其是那些沒有姿色的女人們,更是憑自己的‘幹淨’和‘端正’蔑視我這類型的女人,以顯示她們的操守。

現在,我已經成了院裏‘最風騷女人’的代言人,人們認定我傍上了大款。我走在路上,身前背後總會有許多指指點點,有幾個曾經跟我提過要給我介紹對象的人也偃旗息鼓了。人們的閑話中,同情已經嚴重地偏向了秦劍北,現在人們都覺得秦劍北可憐了,他們在懷疑是不是我早先就把綠帽子戴到了他的頭上?現在我如此招風,也虧了秦劍北已經跟我離了婚,要不然不知得委屈成什麽樣子呢。我還聽說,已經不下有五個人找到他要給他介紹對象了,對女方的描述中,道德品質和賢良淑德成了重點。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秦劍北,聽說他寒假也沒有回家。媳婦和孩子都弄沒了,他沒臉回去見他家的二老。另者,趁着假期沒有上課任務,他也可以專心做他的科研任務。開學以後,他也是天天把自己埋在實驗室裏,很多時候,一日三餐都是由他的助手給他捎過去。就不知他聽說我傍了大款,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名聲盡毀會有什麽感覺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那天,就在小食堂門口,我碰上了他。我睡了一下午覺,醒來時發現已經快過了飯點,急忙跑下樓奔向食堂,希望還能打到點兒什麽好菜,結果令我大失所望,大食堂只剩下了些殘湯冷炙。我只好轉向小食堂,在那裏,可以自己點菜讓廚師現行烹饪。而秦劍北也正想要在小食堂訂個菜。兩個人不期而遇,竟有些小小的欣喜。

“在這兒吃吧,我們聊會兒?”他說。

我點頭,跟他進了去,各自點了菜。坐在靠窗的一張桌旁。此時,食堂內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倒是理想的談話場地。我打量了一下他,他變得憔悴了許多,滿臉的胡子茬,頭發也有些長,整個人清瘦了許多。這是他天天熬夜又沒人心疼的結果。

我四下裏看了看,看到遠處那幾個服務員正往我們這邊看,就笑道,“跟我這個名聲不好的女人坐在一起吃飯,不怕被人傳出閑話去呀?”

他也回頭望了望,又看了看我,“說實話,我才不信他們傳的亂七八糟呢。你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你是個寧折不彎的人,同時也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不管你嘴上說什麽,你也不會在行動上亂來。你是在氣我。你要是真跟了誰,那一定是你很喜歡他。”

我氣餒。他竟然真的很了解我。

“你為什麽不信呢?人們會無中生有嗎?他們為什麽不傳別人偏傳我的?”

“別拿我當傻子,雖然我整天泡在實驗室裏,我也知道,咱院裏有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從前我跟你如膠如漆,他們沒機會。如今我們離了婚,他們還不在暗地裏下手?你不是那樣的人,拒絕一個,拒絕兩個,他們得不到就會惱羞成怒,就會把人往死裏弄。我是男人,我身邊也有許多男人,我知道怎麽回事。”

“我現在肯定是跟了別的男人了,這一點你還是信了吧。你知道我的,沒有男人,我可受不了。”我擺出一副堕落的樣子,心裏卻着實沒想到秦劍北竟會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徹。

他苦笑,“行,我信。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希望你不要談婚論嫁。等着我,到暑假我的課題就結束了,讓我休整一下,重新追求你,我要和你的那個男人競争一下。”

“我才不談婚論嫁呢,不過可不是因為你,我怕到時候他把我玩夠了,又想着和別的女人搞。我可不想再被傷害。我現在的态度是,我玩他們,我把他們玩夠了,就甩了,換新的。”

向老天發誓,我說的不是真心話,如果這話讓莊晏聽見,他會傷心得發瘋的。

服務員把兩個菜端上來,我們開始吃飯。秦劍北邊吃邊看着我,突然露出一絲笑容,“你現在說話真夠狠。”

“我現在什麽都狠。”我惡狠狠地說。

“對不起,是我害的,”他滿懷歉疚地說,“等着我,等着我再把你變回成原來那個可愛的單純的冉紅玉。”

我鼻子有些發酸,他真的不嫌棄我,在此時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之前若不傷害我,我現在不還是他可愛的玉兒嗎?我的美麗的身體永遠會只歸他一個人享用。

“不可能了,”我重重嘆了口氣,“一個女人的身體被不止一個男人享用過以後,就不可能再可愛單純了。”

“會的,還會的,”他堅定地說,“身體是假象,心靈才是重點,我相信不管怎麽樣,你的心永遠是純潔的。”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了,他有可能讓我崩潰。我快速扒完了碗裏的飯,起身就走,“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弄得跟流浪漢似的。另外,成熟一點,別那麽天真。”我扔給他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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