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面對現實(二)
小歇了一會兒,我跟着他挪進了那家春餅店,店主熱情地把我們讓到用白布簾隔開的小間裏坐下。我們不說話,先把店主上來的一壺茶喝光,才點了二十張春餅,一盤醬肉一盤土豆絲外加香菜小蔥。這是我和秦劍北共同愛好的一口兒。
“怎麽樣?是不是夠了?看出創業艱難了吧?”我靠在椅背上,瞧着秦劍北。
“這算什麽?小看我。”他說,“如果你還是沒有滿意的,明天咱再接着走,再把對面那個區看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你随心如意的。”
“謝謝,我也這麽想呢,對面那個區我一定要看的。然後還要跑執照辦這樣那樣的手續。琪琪說了,都得交由你辦。”
“沒問題,她不說也得我辦。”秦劍北說,“就不知道需要多少資金呢?”
“多少也沒問題,琪琪她全力支持。”我說。
“那怎麽行呢?店是算你的還是算她的?合夥還是什麽?親兄弟明算賬,這事得搞清楚。”秦劍北說。
我嘆了口氣,“我一分錢也沒有。說到開店全得指靠她幫忙。什麽她的我的,只要讓我有個營生幹就行了。”
“這兩年你一分錢也沒攢下嗎?”秦劍北驚訝地問。
我低頭,我身上還是那一百六十七塊錢,如果今天再付了飯錢,我頂多也就有一張票子了。在‘勿忘我’是賺了些錢的,可是連同我的衣物證件都在阿文手裏。沒有合适的機會之前,我是不能去取的。
“別說錢,我現在連證件都沒有一本,跟黑人一樣的,以後辦執照什麽的都得用琪琪的名字呢。”我沮喪地說。
“不行,這個不行。”秦劍北反對,“這個事兒我要跟瑞琪談,不用她的,用我的,要知道我可是欠你的呢。當年咱那房子我該給你一半的,現在該是我還債的時候了。這個店就以我的名義開起來,日後你的證件都補回來以後,再轉給你。你得有你自己的生意,完全屬于你自己的東西,明白嗎?”
“可是琪琪也沒有別的意思,她只是要幫我而已。”我說。
“那不一樣。”秦劍北說,“不一樣的,絕對不一樣。我知道她對你好,她也不會跟你計較什麽。但她跟我總歸不一樣的,聽我的,行嗎?”
“可是,你哪來的那麽多錢?”
“我可以的,一時不夠我也可以借點兒,這不用你操心,但我堅持的是開起的一定是你自己的店,完完全全屬于你自己的店。”
我低頭,“好吧,不過到時候等我贏利了,我會還你的。”
他說的也許對,他和司瑞琪總歸是不一樣的。司瑞琪是好心幫忙,而他是想辦法彌補。
春餅上來,我和他開始卷餅,香香地吃起來。這讓我想起了曾經,上大學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許多錢潇灑,大飯店進不去吃不起,就只能來這樣的春餅店一飽口福。每次我們都是要上一盤醬肉和一盤土豆絲,和香菜小蔥一起卷進來,吃得是心滿意足。如今我又和他坐在一起吃起春餅,只可惜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吃過了飯,身上有了力氣,但腰酸腿疼卻并未得到緩解,這一坐下來歇息,反倒加重了。我甚至連一步也不願意走。但秦劍北還是堅持把我拉起來。
“這裏環境不行,沒有談話的情調。咱們找個可以談話的地兒,好好談談。”
“我累了,想回去,再說,這麽晚了,琪琪也會惦記我的。”我推辭。
“別說傻話了,你和我在一起她有什麽好惦記的?我給她電話,就說想跟你聊聊天。瞧,那邊不就有間咖啡屋?走吧,走不動我背你。”
他這樣說着,就來攙我。他是不是一瞬間忘了我和他的關系,又以為我是他老婆了?就算不是他老婆他也忘了我是恨他的了?幹嘛要這樣親熱呢?幹嘛要顯得這樣無間隙呢?
我本能地閃開了他,“我能走。”
他伸到半空中的手就縮了回去,臉上便讪讪的。轉而又把手伸出來,照顧我過街。似乎生怕什麽人碰到我。我跟他來到斜對面的咖啡屋,屋裏光線晦暗,音樂聲靡靡,可真是情人約會的好地方。我們在窗前的一張小桌旁坐下,秦劍北卻不喝咖啡,只是靜靜地看着我。我拿小勺攪着那褐色的YE體,一聲不響。
半晌,秦劍北,輕輕嘆了口氣,“當時你為什麽要離校出走?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怎麽過的嗎?真的太痛苦了。忍受院裏老師學生們的探詢的目光也就罷了,重要的是我擔心你的安全。你出了學生門就又進了校門,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學校,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性格又那麽單純,長得又那麽引人注目。萬一被壞人盯上,可怎麽辦?”
我苦笑了一下,“不管咋樣,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過去的事還有什麽必要再提呢?都過去了,我不想回憶過去,我的眼裏心裏只有将來,能把将來過好就好了。”
他又凝望着我,“你真變了,變得太多,再不是那個天真的小女孩了。我想,除了我對你的傷害,你該是還經歷了許多傷痛吧?跟我說一說好嗎?這兩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我的眼裏滲出淚水,“我不想說,沒什麽好說的。”
我想起莊晏,想起史建橋,想起阿文,又想起陸天忱,我的過去太複雜,他都了解了以後會怎麽樣呢?他的心理承受得了嗎?他還會這樣小心奕奕地守護我了嗎?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想以後,我一定可以彌補的。”他痛苦地低頭。
我轉頭望向窗外,腦海裏卻出現阿文的影子,想起曾經我們三個人那段歡樂的日子。
“對了,別說我了,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跟阿文有聯系嗎?”我回過頭來,臉上已經平靜如水。
秦劍北倒是有些意外,“阿文?沒有。就是你走了以後我聯系過他,問問他是否知道你的情況。我當時也是急瘋了,你怎麽可能去他那裏呢?除了我,他也許是你最恨的人了吧?後來我就再也沒跟他聯系過。我當時已經發誓了,凡你讨厭的,凡你憎恨的。我一概不再接觸,遠遠地躲開。”
“哦,我知道了。只是現在,誰我也不恨了。”我低頭啜飲咖啡。是的,誰我也不恨了,包括史建橋。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我為什麽要把恨種在心裏影響我的人生呢?而于阿文,秦劍北卻無論如何不能想象到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我怎麽會恨他呢?就算是當年我把他趕出家門,我也沒有恨他。而如今,他則成了我心底裏最牽挂的人。
“不恨了好,”他說,“只是,我還希望你恨我。”
他大約也明白一個道理,恨是由愛而生的,有恨則有愛,無恨則愛也沒了。他希望我恨他,一定是還希望我是愛他的。
我輕嘆,“別傻了,秦劍北,這麽久過去了,一切都看淡了吧。對了,這麽久了,沒處個女朋友嗎?”
“處女朋友?呵呵,我哪裏有那份心情呢?不瞞你說,你離開我以後,我連女人都沒碰過一次。沒有你在身邊,一切對我都沒了意義。這麽說不是我矯情,玉兒。真的,當你棄我而去的那一時刻,我才知道我是多麽的愛你。我發誓一定要把你争取回來。可是你不給我機會,你突然不見了。我知道你是在懲罰我,你想讓我受一輩子的良心譴責。我認了,如果你永遠也不回來,我就永遠也不再結婚。我用我一生的孤獨來懲罰我對你犯下的錯誤。我真的就這麽想的,實在找不到你,我只好把自己投身到事業中去。學校的教學和科研咱都沒說的,還幫朋友經經商,有時也炒炒股。手上也攢了點兒錢的,這回正好能派上用場了。能幫你開起一家店,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這兩天笑的次數抵得上過去這兩年的了,你信不信?”
我擡頭看他,他就在向我微笑。他還是那麽帥,當一個男人的身上增加了成熟的味道,他的帥氣就更加迷人。我承認,秦劍北無論跟誰比也不遜色,知性氣質加上心理上的滄桑,讓他有了一種很特別的魅力。
“我信,只是你別再傻了。我不恨你了,現在也已經把你當成朋友。這比什麽都好。身邊有好的女孩子,就珍惜眼前人吧,別再錯過了。你沒必要用一生來償付你對我的歉意,真的不必。”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你已經回來了,你就在我眼前,正在向我微笑。我怎麽可以随便就放棄了呢?也許你真的永遠也不再給我機會了,但我一定要試一試。”他的臉上開始出現自信的神采,不再像剛才那樣頹靡。
我不再說這個話題,我不必信誓旦旦地說明我一定不會給他機會,他根本不會信,既然他要試一試,請他試好了。
晚上,秦劍北把我送回了司瑞琪家。我呲牙咧嘴地進了屋,就癱倒在沙發上。
“不行了,琪琪,我要累死了。”
司瑞琪剛從浴室裏出來,宛如貴妃出浴,雪白馨香,豐腴可人。她來到我身邊,坐下來,輕輕捶起我的腿。
“來吧,美女,讓我給你捶捶腿。收獲怎麽樣啊?看樣子心情還不錯?”
我盯着她看,看她紅潤的臉頰,輕嘟的小嘴兒,看她胸前随着雙手的敲擊微微地顫動。
“琪琪,你真漂亮。”我說。
她擡眼看了看我,“發什麽神經呢?再漂亮也沒有你漂亮。”
“咱倆沒有可比性,”我說,“完全兩種風格。我覺得你更招男人喜歡。”
她再次擡頭看我,仔細地看我,“今天和老秦逛街發生什麽事了呢?怎麽這樣怪怪的?”
我笑,“什麽也沒發生,我只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覺得很迷人,想關心關心你。”
司瑞琪輕輕嘆了口氣,“老秦他也不容易,這次你回來,又能為你做點事,他真是高興。你不了解,我這麽長時間一直跟他有聯系,我最了解他的變化。”
“我們兩個似乎不是在對話哎,各說各的呢。”我叫道,“不說我,說你,好不好?沈飛已經走了這麽久了,你對感情沒有什麽想法嗎?憑你的姿色,怕是也有不少人惦記吧?這些日子,光說我的感情問題了,從來你都沒有提及你自己的。”
“呵呵,先別提我了,快去洗澡吧,我都聞到你的汗味了。”司瑞琪起身把我拉起,“想說的時候我自然就說了,現在我最關心的是你。”
“不行,我洗完了出來,你必須對我說。”
我拖了酸脹的兩條腿,進了浴室,将周身的灰塵和汗漬洗掉,盤了齊腰的長發,披了浴袍出來,卻看見司瑞琪正坐在沙發上發呆,她的眼神空洞迷離,一瞬間我覺得眼前的是不過是一具皮囊,有靈魂有血肉的司瑞琪不見了。
我吓了一跳,連忙奔過去,坐在她身旁,扶住她的肩膀,“怎麽啦,琪琪?剛才還好好的?”
她轉過神來看我,眼睛裏便滲出淚水。“冉冉,你說人走錯一步,真的就回不了頭了嗎?”
“說什麽呢,琪琪?到底怎麽了?”我的心裏一緊,本能地感覺到司瑞琪這兩年過得并不簡單。可是,我在浴室不過半個小時, 這期間發生什麽了?
她把頭輕輕地靠在我身上,無言地哭了。 我撫着她的頭發,輕輕說,“不怕,好琪琪,有什麽事情咱都不怕,跟我說,我來幫你。”
她搖頭,推開我起身去換衣服,“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來了。明天早上直接去上班。你自己随便做什麽都好。”
我跳起來,奔到她面前,“琪琪,到底是什麽事?可以不去嗎?你不想去就不要去,還能怎麽的?或者我陪你去?我不怕,什麽我也不怕。”
她含淚看了看我,“你不懂,你還是太天真。沒事的,明天回來,我再給你講,好嗎?”
我只好看着她換了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芳香迷人,開門出去了。自從我來這裏,她一直是開心的,每天晚上都是陪着我在家裏聊天,今天這是怎麽了?洗浴的時候,恍惚是聽到了她電話響的聲音的,她該是去陽臺接了一個電話,誰打來的?是誰要挾了她?
我坐在沙發上發呆,心裏面忐忑着,一直惦記着她。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作為一個正當韶華的青年女人,單身且美貌,周旋于社會中,怎麽可能不被男人們惦記?只是找情人也罷,當外室也罷,怎麽也該是你情我侬,心甘情願的吧?可是看司瑞琪的樣子,似乎有着十分苦痛的難言之隐,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心裏有事,一夜就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渾身像被醋泡過似的酸軟,無論如何起不來床,又昏昏地睡了一上午。到了中午,秦劍北打電話過來,他上完課,過來請我吃飯,并再陪我出去逛。我才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後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