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是鏡陣,也是我最拿手的陣法。”纏身獄四護法中的另一位容瓶兒,對于尋找遺恨這件事似乎不像襲征那麽積極。她神情悠然地站在自己宅邸下方的地宮前面,一邊把自己的陣法指給淩韶看,一邊還抱着水鏡,看着無聲的畫面之中那一群年輕人被襲征逼得逃出山洞。
“襲護法真是一點沒意識到,他晚了一步。”淩韶掃了那水鏡一眼,對容瓶兒現在的悠閑程度表示理解,“陣修在搶東西這一件事情上,還真是優勢不小。”
容瓶兒聽着這話意有所指,心裏一慌:“我聽不懂毒公子在說什麽呢,瓶兒可沒有打算搶什麽東西。”
“你不是打算搶玄山派的弟子麽。”淩韶擡了擡眉毛,略有些詫異,“容護法以為我在說什麽。”
容瓶兒暗自松了口氣,飛快地抛了個媚眼過去:“哎呀,公子這話真是過分,我找個弟子,怎麽能說是搶呢?”
淩韶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心裏對容瓶兒為什麽特地來這種地方有了譜,擡手又從儲物袋裏找了一盤子點心,順手把碟子遞到容瓶兒面前:“容護法想吃點心麽?”
這要是其他人遞過來的,容瓶兒大概還能當個調情。然而這是毒公子遞過來的,而且看着白色的糕點上還有什麽綠色的葉子,這就不是調情是索命了:“瓶兒最近都胖了不少,哪敢随便吃甜的。不信公子你摸摸,我腰都胖了一圈。”
淩韶對幾乎塞到自己手裏的一截細腰視而不見,收回了盤子自己拿了一塊放進嘴裏:“這可是西陵特産的碧玉梨花膏,容護法不吃的話,那我就自己吃了。”
容瓶兒媚眼抛給瞎子看差點銀牙咬碎,要不是她一個元嬰初期對上毒公子這樣洞虛中期天然氣弱三分,她大概早就不伺候了。容瓶兒有那麽一會兒簡直有點懷疑,傳說中神秘莫測冷漠無情的毒公子,是不是其實是因為沉迷吃點心無心其他事才在外留下了這種風評。
“就這幾個?還有其他陣法麽?”淩韶擡眼看了看面前無數面鏡子中倒映出的無數個自己,略微運轉了一下靈氣壓下了因為鏡陣而湧起的煩躁感,“這地宮應該不止我剛才看到的那麽大。”
“我本打算到此為止,不過我剛才從水鏡裏看到了有意思的東西。”容瓶兒低下頭,看着鏡面上易無雙把龍粼粼送到山頂安全的地方,低聲跟陸舫說了什麽之後,不顧其他人的阻攔轉身向着先前那個山洞沖過去,直到半路撞上殷梓,才冷靜了下來。水鏡裏的殷梓聽說易無雙把龍粼粼扔在山頂了,随手沖着他腦門就是一敲,易無雙倒也沒反抗,只是側開頭去,沒說話。
“這對姐弟感情不錯。”淩韶跟着評價了一句,“你想要把這麽個孩子拐回來,還打算讓他對姐姐刀刃相向,大概不是那麽容易的。”
容瓶兒微微地笑了起來:“公子這就眼拙了,這對姐弟感情并不是真的很好。”
淩韶愣了愣:“這是什麽意思?”
細長的手指從隔着水鏡從易無雙的嘴唇上劃過:“公子看到了麽,這孩子看他姐姐的眼神,不是從小到大一直順順當當在一起的姐弟該有的。”
“喔?”淩韶下意識地回憶了一下多年前以清堯的身份回玄山那一次,他在絕影峰見過殷梓,卻對易無雙毫無印象。這麽推測的話,這對姐弟似乎确實并不是同時上玄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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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倆之間雖然看着親昵,但是其實骨子裏并非如此?”容瓶兒微微地彎起了嘴角,漆黑的瞳孔中微微地反射着鏡子的光芒,“就和殷梓對待其他門派來的師兄妹一樣,他們姐弟倆雖然看起來很親近,但是仔細看,他們看上去就像是更小一點的孩子相處的樣子——就好像,他們只是在模仿曾經相處的模式。”
淩韶認真地打量着屏幕上的場景:“從那個女孩兒那邊看是有一點,不過你看上的這一位,對他姐姐似乎确實很看重。”
“就是這一點很奇怪,公子大概是沒有兄弟姐妹的,不知道一直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基本多少帶着點互相嫌棄。”容瓶兒摸了摸下巴,“我猜這孩子對他姐姐的感情并不怎麽單純。”
淩韶有那麽一會兒開始懷疑容瓶兒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玩意兒:“你想得有點太多了,兄弟姐妹之間有些龃龉再正常不過了。”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也有其他人看出來了這一點,所以我打算送給他一個禮物。”容瓶兒伸出手,領着淩韶穿過了鏡陣,然後推開了最後一道門,然後開始伸手調整新的陣法,“他對他姐姐什麽樣無所謂,公子,看到了麽?這是我送給他的大禮。”
淩韶眼看着密室內随着陣法的構建不斷出現的虛像實影,飛快地壓下了臉上一閃而過的嫌惡。等到容瓶兒回過頭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一貫的表情,順手把手裏的碟子放了下來:“這就是你說的禮物?”
“公子不懂得攻心為上的道理呢。”容瓶兒向前走了一步。
淩韶皺眉:“我不覺得那種名門正派□□出來的死板弟子會中這種計。”
“公子誤會了。”容瓶兒擡手揚了揚水鏡,“若是他真的做了什麽,那是最好。但是即便他什麽都沒有做,只要這鏡面上留下了過什麽似是而非的影像,這個孩子,就不可能在正道活下去了。人言可畏的道理,公子應該也狠了解。”
“我們先出去吧。”淩韶沒再說話,只轉頭向着門口走,“我不喜歡對着這種東西聊天,我天亮了還得去找藥材。容護法有見過什麽特別的材料麽?”
容瓶兒趕緊兩步跟上:“藥材這種東西瓶兒可不了解呢,不過公子不急的話,不如在此多帶兩日,瓶兒找人去幫公子探查探查?”
果然,容瓶兒不希望自己這兩天在魔境亂轉——淩韶抿了抿嘴唇,略微分心去思考這件事情——纏身獄的人,到底在找些什麽呢?
——
“遺恨要出世了?”陸舫從地上爬了起來,和師妹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我們長劍門居然一點風聲沒聽到。”
“正道這邊也不是一點風聲沒有。”齊淵不冷不熱地插了嘴,“懷月陵這不是特地提前了試煉日期來趕上遺恨出世,把我們扔進來送死,讓自家弟子去搶遺恨了麽?”
“倒海塔和懷月陵有什麽私人恩怨的話,一會兒你找懷月陵自己說去。”蕭離離提高了嗓子,“別在這兒陰陽怪氣挑撥離間。”
齊淵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去沖着洞口,懶得回話。這次他們學乖了,用草葉掩蓋了洞口,防止火光透出去。隔着重重的草幕,他沒法兒看到外面的狀況,只能靠氣息波動來判斷。
“玄山也沒有收到消息,不過周少顏師兄在進入魔境的時候曾經試圖邀請我同行,确實像是有別的任務在身。”殷梓從儲物袋裏翻了翻,“進入魔境之後,聯絡師門的法器都失效了,只有懷月陵長老給的緊急傳訊石還能用。我現在立刻聯系外面,通知他們這件事情。”
“為了我們性命着想,別幹這種蠢事。”齊淵冷哼了一聲,“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或許還會放我們一條活路。要是我們知道了懷月陵打算動手搶魔劍,懷月陵不可能放我們活下去。你們怎麽樣無所謂,粼粼要是出事……”
“閉嘴。”殷梓聽到最後一句立刻開口,打斷了他說到一半的話,她回頭看了一眼縮在易無雙懷裏的粼粼,皺了皺眉毛,“假如因為你對懷月陵毫無根據的揣測導致我們孤立無援死在這裏,你要怎麽負責?”
齊淵別過頭去:“随你怎麽想。”
“殷師妹怎麽打算?”陸舫喝了口酒,向着殷梓的方向靠了半步。殷梓擡了擡眼睛:“陸師兄似乎才是這裏最年長的,本該是我征求師兄的意見。”
“我沒什麽意見。”陸舫摸了摸腰間的劍,“我暫時打算跟着你走。”
“師兄!”蕭離離急了,“你好好兒說句話啊。”
“有什麽關系。”陸舫看了蕭離離一眼,“要是不通知他們,那結果就是我們自己殺出去。要是通知了,運氣好他們進來救我們,運氣不好齊淵師弟沒想錯的話,那也不過是多殺幾個人再出去。魔境這麽大,哪邊都是九死一生的路,我懶得比較哪一邊好走。”
易無雙聲音因為剛剛回去找殷梓的時候稍微被魔氣侵染而有點啞:“陸師兄看得很開。”
“也不盡然,我其實是很想看看魔劍遺恨。”陸舫想了想收起了酒壺,他笑容乍看上去很有一點年少輕狂的意味,“所以要是懷月陵派人來接你們回去,那我到時候就先走一步了。”
“小僧有話要說。”一直坐在旁邊念經、幫助其他人抵禦魔氣的空懷突然開了口,“附近魔氣沸騰,倘若要使用傳訊石,勢必要展開神識,極容易走火入魔。小僧能力不夠,無法抵禦魔氣太久。恐怕不太可行。”
“這不是什麽問題,我來傳訊就行。”殷梓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不過确實不必這麽着急決定,現在這樣誰都不敢保證傳訊是安全的,說不定反而會暴露我們的位置給魔修。我們起碼等天亮了,找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再考慮這個問題。”
“說到危險,剛才殷師妹說你從纏身獄襲征護法手下逃脫了?”陸舫偏過頭來,“殷師妹果然厲害,有機會的話真想和殷師妹切磋一次。”
“我倒是希望沒有那個機會。”易無雙皺起了眉毛,替殷梓回答了。
沒人再說話,火光逐漸熄滅,除了守夜的陸舫,其餘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入定并休息。
殷梓閉着眼睛倚在石壁上,卻并沒有真的入定。先前襲征的話還在腦中回響着,他說小師叔教給自己的劍招,是商晏自創的劍招。她總覺得自己隐約抓住了點什麽,卻怎麽也想不清楚。
山洞裏的安定并沒有持續多久,殷梓突然聽到了什麽東西輕微的搏動。他們姐弟太久沒有在這麽近的地方入睡過了,她略微怔了怔,這才想起來這是什麽——
是易無雙的夢境。
在很小的時候,她甚至很經常能聽到易無雙夢境中的聲音。他們靈氣同出一源,神識在出生後才完全分離,即便到現在,也會有這樣的混聽發生。小師叔說過,他們不是正常出生的雙生子,或者說,他們甚至不應該被這樣生出來。
或許是魔氣太過濃郁了,易無雙的夢境并不算怎麽平靜。殷梓很快聽到了幻覺般不甚清晰人聲,卻是她自己的聲音——
“要是你才是哥哥,要是你早一點出生……要是你…………”
“算了,無雙,要是你這傻樣子的話,估計活不成,你還是滾吧。”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殷梓面無表情地想着——可是或許,我并不是沒有這樣想過。
作者有話說:
殷梓:在弟弟夢裏偷聽到了弟弟偷聽到的自己的夢話是一種什麽樣的繞口令一般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