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裏是,龍脈之尾?”殷梓沒能反應過來,因而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你說的仙人,難道是……将人帶來下雲的那個仙人麽?”

女人微微地笑着,點了點頭:“正是。”

“那這個山谷……”

“下雲的龍脈本不穩定,不足以延續千載萬年。我領了以須根鎮靈氣固守龍脈的命令,這任務極大,因而很少能以人形現世。不過龍脈喜水,雷雨天總是更加容易穩固一些的,我才得以松口氣,休息片刻。”鎮靈草側頭,将無神的雙眼朝向了殷梓,“極少有人能尋到此處,你們是如何來的?”

殷梓側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兩人,看他們都沒有插話的意思,于是自己簡短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地宮?”鎮靈草有些詫異,仔細地回想了一陣,“我不記得那樣的地宮,不過通往此處的确實應該是一處酒泉,那泉水有影映心魔之力。雖說酒泉并不好找,找到的人皆可以嘗試進入酒泉,那酒泉不以修為高低定奪人,但只有跋涉過自己心魔境的人可以來到此處,并從龍脈之尾帶走一樣東西作為獎賞——仙人是這樣囑咐我的。”·

殷梓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了一句:“你從來不曾出去看過麽?”

鎮靈草搖頭:“我是一株草,酒泉于我是劇毒,我是無法跋涉出那座酒泉的。”

“我們在那酒泉外面,遇見了一株魔植,還有一株……看不見的魔植。”殷梓聽着她不能越過酒泉的時候臉色就微妙起來,想了一會兒,然後開了口。

“看不見的靈植?”鎮靈草側過了頭,微微地笑了起來,“原來她真的跑出去了……那是我先前結的種子,不,以你們的語言說,我的女兒,她發芽之後跟我說,她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說可以帶她偷偷離開……那時候那團帶着魔氣的劍剛剛墜入此地,我無法消解那團魔氣,因而忙于把那劍封禁到樓裏,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我在那之前從沒見過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說誰,因此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

鎮靈草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麽:“你說你們被她扔進來……這或許是我的不是,我從前常跟她說,我在等人。她或許是覺得,把遇到的人都送過來,就能讓我見到那個人……她的父親了。他以前是常來的,我最近幾次醒來都沒有看見他,不知他什麽時候才來。我方才看到你們的時候,還以為是他終于來了。”

殷梓一時沒吭聲,雖說鎮靈草沒有說到那個人是誰,不過答案似乎并不難猜。她安靜了一陣才問道:“你說他常來……是說經常出入此境麽?”

鎮靈草點頭:“仙人留下的言靈是,來到這裏的人可以帶走一樣東西,此後便再也不能回到此處。但他從未自這裏取走一樣東西,所以那句言靈便不能舒服他,他也因此常常能夠回來——他很聰明,是吧。不過說起來,即便是他,遇上雷雨天也是等了一年有餘,可你們是怎麽這麽快就想到要召雷的?”

殷梓卻并不直接回答:“你說的那個人,是叫鐘桀麽?”

鎮靈草微怔,随即欣喜了起來:“是這個名字,你認識他?”

殷梓的語調愈發低沉:“我們确實是偶然得了他留下的訊息才知道這一切的,不過鐘桀魔祖……他已經隕落數十萬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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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靈草臉上的欣喜幾乎一下子僵住了。

“他,死了?”鎮靈草似乎是非常困惑似的重複了一遍,仿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字眼是什麽意思,她茫然地轉動了脖子,“……數十萬年了麽?可是……可是……”

燕歸時,驚雷起,她才能短暫地清醒一段時間。她下意識地看向了山谷入口的方向,仿佛要确認這一回首之間居然過去了這樣漫長的時光。她張着嘴,半晌說不出下面的話。等了好一陣,她才有了力氣:“……不可能的,這裏一定有什麽誤會,那時候他已經快要渡劫了,快要渡劫的人……是不會死的。”

她再停頓了一會兒,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喃喃自語:“可是他很久都沒有來了,也對,要不是死去了的話,他怎麽會不來呢。”

鎮靈草雙手放在膝蓋上,稍稍垂下眼皮。她的神色比起人類來說很淡,似乎并沒有過多的情緒,可是在她腳邊,那些繁茂盛開的花兒幾乎在以能看得到的速度枯萎凋謝。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我剛結出第一顆種子。”鎮靈草靜默了好一陣,然後這麽說道,“他那時候很高興,那是我們的孩子。是啊,後來他走了之後又有了第二個種子,他來沒有來看第二個種子。後來種子也長大了,又走了……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麽,我總是這樣,每次醒過來才知道已經過去了很久,他以前在這裏等我也是,他不在了之後……也還是一樣。”

殷梓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才出聲安慰她:“鐘桀魔祖心裏一定還是想回來陪你們的,對了,你說的那柄魔劍也是他的佩劍。他把劍送來,或許是想告訴你什麽。”

鎮靈草更加茫然地側過了頭:“……不會的,他不是魔修,他怎麽會用這種魔劍?”

殷梓啞然,她轉頭看了看空曠的山谷,再看了看鎮靈草臉上失魂落魄的表情,心裏隐約閃過了一個念頭:“你剛才說你們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去哪裏了?”

鎮靈草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回道:“那個孩子一直都沒有發芽,他說要帶那孩子去見姐姐——我是說就是龍脈之靈,你們似乎稱呼她為真龍——讓姐姐想辦法讓那孩子發芽……怎麽會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是那孩子出了什麽事情麽?”

她下意識地向着殷梓的方向伸手,殷梓反握住她的手。鎮靈草的手心冰涼,完全沒有人類的溫度。

“他帶走了一樣東西,他當時沒有意識到,但是他确實帶走了一樣東西。”殷梓輕聲說道,“你剛才說的,一個人只能從這個山谷裏帶走一樣東西,一旦帶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帶走了那顆種子,這顆言靈就達成了,所以他再也沒能回來。”

鎮靈草的指尖宛如被燙到一樣縮了縮:“……他,回不來了?”

殷梓有那麽一個瞬間,突然想起來了許多細節。鐘桀魔祖堕入魔道之後,渡劫修成了真魔,最後意欲斬斷龍脈而死——這個沒頭沒腦的傳說,倘若加上現在這一段,似乎就都能說得通了。

齊淵,或者說狻猊,他經年在倒海塔沉睡——殷梓記得他有多麽懷念他的母親,照這樣想的話,他選擇沉睡的地點,最可能的就無疑是真龍曾經盤桓過的地方。

——真龍,曾經住在倒海塔,亦或者倒海塔曾經是為供奉真龍所修。

鐘桀魔祖帶着那顆種子離開龍脈之尾,去往倒海塔尋求真龍的幫助。真龍嘗試之後,勸說他放棄。他心灰意冷之下打算回來此處,卻發現自己永遠失去了回來的機會。數重打擊之下,他走火入魔,堕入魔道,想要修成真魔之身再嘗試來此,卻再度失敗。

——最後絕望癫狂之下,他怨恨龍脈的存在,認定倘若龍脈被毀,那鎮守龍脈的靈植也會得到解放。他一面修建地宮将通徹時間的法陣酒泉藏入地下,一面動手想要斬斷龍脈,最終隕落于龍脈之側。

“你先前說,是得了他的指點才找到這裏。”鎮靈草站了起來,合上了那雙眼睛,“他留下了一些指引你們來此的訊息對麽?”

殷梓張開嘴,發覺自己的喉嚨居然有些發澀:“鐘桀魔祖他……在給自己門派和功法取名的時候,留下了一些只言片語——望花澗,燕歸時,聽雨閣,驚雷起,我們是按着這些訊息見到您的。”

鎮靈草緩緩地吐了口氣,語氣隐約有些顫動:“他有沒有……別的什麽話,有沒有什麽要說給我聽的?”

殷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對上鎮靈草的眼睛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出聲,可話剛到喉嚨口,卻又停住了。殷梓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突然怔了怔,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還有……他還留下了一句話。”

鎮靈草抓着她的手微微縮緊。

殷梓用力吐了一口氣,這才發出聲音來:“他說……遺恨無盡纏身之獄。”

那只手,倏忽間松開了。

鎮靈草的指尖顫抖了幾下,然後收回了袖子裏。她呆了好一會兒,而後站了起來,向着殷梓的方向稍稍彎腰,似乎是行了個禮。她從袖子裏抽出一片葉子來:“謝謝……謝謝你把這句話帶到這裏。這是我的禮物,倘若你能看得上的話就帶回去,這是鎮靈草的葉子,算得上……算得上絕好的煉制法器的材料。你們要是還想帶走什麽,也不妨現在決定,等你們決定了,我送你們出去。”

殷梓靜默了片刻,伸手接過了那片葉子:“我就帶走這片葉子好了。”

商晏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沒說話。

“我沒什麽想要的。”淩韶打了個哈欠,“我們該出去了,他們還在等我們。”

鎮靈草向着他們再行了個禮,這才動手打開了通道:“請這邊走,”

——以這種方式找到出路實在沒法兒讓人覺得高興,而殷梓所沒有想到的是,伴随着轟隆隆上升的聲音,他們居然又回到了那個酒池子裏。地宮還在震動,似乎也是随之剛剛回到原處。

不過這回酒泉對他們的态度比之前卷入的時候還要更加糟糕,巨大的靈氣形成的漩渦近乎是直接把他們從地宮裏扔了出去,落進了地宮牆壁上的狹縫。那棵魔植和無形的靈植都已經不在這裏了,他們一路沒再遇到阻礙,就這麽走了出去。

久違地回到地面上的時候,殷梓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周圍,再一次看到了安城的城牆,然後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

——奇怪,安城為什麽看上去如此破舊。

有若有若無的樂聲從不知何處傳來,不遠處一個神色驚慌的小販打扮的看到他們突然出現的樣子,被吓得一個踉跄摔倒在地,瘋狂地揮手:“饒命啊!我是不小心過來的!饒命!”

殷梓随手撚了一個靜心訣按到小販前額,然後盡力露出一個寬和的笑容來:“這位小哥,這裏是安城地界對吧?我們是路過這裏的旅人,安城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小哥知道麽?”

小販定定地看着殷梓,下意識地開了口:“安城……?什麽安城?那邊那個城,不是七年前就已經沒有了麽?我記得還是在靖陽城破之前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說:

山中方七日。

——

明天要出門一整天,睡前先把明天的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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