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望花澗的中殿溫度總是比旁處要低。
花重閉着眼睛,散着一頭長發倚在榻上,胸口微微地敞着,似乎依然覺得熱。
“今日要去沐浴麽?”坐在他榻邊上女人合上了手裏的書,轉頭看了過來。細長的蠍尾從她長袍下深處,從不遠處的茶幾上勾來一盤櫻桃。
花重張開嘴,把女人送到他嘴邊的櫻桃抿了進去,豐沛的汁液潤濕了喉嚨,讓他的神色稍微精神了一些。
“少主。”有年邁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南蜀岳氏岳成陵求見,人已經到了中門,要攔住他麽?”
花重指尖稍稍動了動:“不用阻攔。”
“要我把他打發了麽?”女人低下身,替他攏起了胸口的衣服,湊近了問道,“南蜀岳氏,真是久違的名字,蟑螂一樣殺不絕的東西。”
花重握住了女人停止自己胸口的手,緩緩地貼到臉上,仿佛眷戀般地吐了口氣:“真溫暖。”
女人于是笑:“快松手,你怕熱。”
“讓他來吧。”花重的語調依然沒什麽精神,“這場正道魔道的混戰打了七年了,南蜀岳氏也該找到我們這裏了。避不開的。”
——
南蜀岳成陵公子,是個有着一雙細長讨人喜歡的桃花眼的年輕公子。
他甫一走進望花澗中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位懶散地倚在榻上的青年,和他身旁美貌的女子。中殿內側放了不少精致的盆栽,修剪得極為精細,看上去很是奢華鋪張,只不過坐在這其中的青年并不是什麽魔道大能,岳成陵站在地殿門的位置看過去,已然摸清了那青年的底細——這位年輕的花主甚至還沒有能結成元嬰。
雖說他一貫知道毒修不講究修為,不過這位花主的修為實在是低得讓人吃驚。倒是他身側似乎是侍女的那個女人修為藏得極好,以他元嬰巅峰的修為居然一時看不出究竟。
“在下南蜀岳成陵,久仰花主的名號,今日得以見到,是在下的榮幸。”
這語調裏頭客套有餘,恭敬不足。花重倒像是聽不出來,只露出了一個有些稚氣的笑:“岳公子擡舉我了,請坐下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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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成陵也不客氣,徑自在花重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花主好雅興,今時今日還能在亂世中如此清閑,美人在側。對了,在下聽聞最近在鳳凰山一代的混戰中,玄山派多有損傷,不知花主知道與否。”
花重漫不經心地回了:“略有耳聞。”
這不冷不熱的态度聽在岳成陵耳中略微有些諷刺,他經不住挑明了話頭,直接問道:“在下聽家裏長輩說起過,花主也曾是玄山弟子,不知可是真的。”
花重依然不接他的話:“我不知道我的私事事居然也驚動了南蜀岳氏。”
“我是奉命來與花主結盟,自然該多了解花主一些。”即便花重是個瞎子,岳成陵整張臉上依然堆滿了笑容,只有眼神沒有在笑,“為了讓花主相信我們的誠意,我自然上心一些,特意了詢問了家裏長輩花主的喜好,準備了一份禮物要送給花主。”
花重終于偏過了頭:“洗耳恭聽。”
“是玄山失蹤多年的二弟子易無雙的消息。”岳成陵稍稍壓低了聲音,“不久前,纏身獄地界有突破洞虛的天象,可是纏身獄現在的四位大護法最近都露過面,都還是元嬰,沒有進階到洞虛的。
我們家族在纏身獄也有眼線,看到了那落雷的方向是在纏身獄密牢的所在,而我記得無雙小公子七年前距離突破洞虛就差臨門一腳了。假如我們沒猜錯的話,這次突破的人應當就是無雙小公子,他這七年應該都被關在纏身獄。”
“居然真的在纏身獄?哈,西陵易氏仁秀公子好狠的心。”花重這回沒有立即開口,不過他旁邊的女子擡了擡眼,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隐約勾着人心癢,“既然連我們望花澗都有消息了,易氏想必也不可能不知道。到底是養了十幾年的嫡子,自從七年前靖陽城破易無雙失蹤到現在,易氏就真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岳成陵看着這侍女模樣的人突然插嘴,略有些不悅地看向了花重,卻見着花重側着頭,神色比剛才聽自己說話還上心些。
“我不知道望花澗的規矩這麽随便,什麽人都能插嘴我和花主的對話。”岳成陵到底年紀輕,又是第一次被派出來,沒見過這麽不給南蜀岳氏面子的,一時沒沉住氣,開口譏諷了一句,“這種情報花主都不避諱手下的人,看得出花主對下人是真的放心。”
那女人一下子笑了出來:“就這些情報需要避開人?‘纏身獄現在的四位護法都是元嬰’這種程度情報,你拿來跟我們交換?不如我賣給你一個人情,纏身獄七年前在魔境折損了三位護法,而剩下那位護法紀玉書,七年前就已經到洞虛了。”
她就這麽看着岳成陵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稍稍斂起了笑容,又補了一句:“我突然有些好奇,你見過纏身獄的護法麽?你見到纏身獄的護法,敢用剛才對着我們花主的口氣對他們說話麽?魔道三派,你口口聲聲說着要跟我們結盟對付纏身獄和聽雨閣,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對纏身獄更加敬重一些。”
岳成陵一邊思量着她這段話的可靠性,一邊皺起了眉毛,随口回答道:“……我與纏身獄的敬重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與你何幹。”
“你說的禮物,就是指西陵易氏無雙小公子的去向?”花重失去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致,心不在焉地伸手抓了一顆櫻桃,“南蜀岳氏為什麽會覺得,我一定對這個消息感興趣呢?”
岳成陵聽花重開了口,稍稍拎了拎神反問道:“難道花主不感興趣麽?”
“也談不上不感興趣。”花重側着頭,看上去是很費力地想了想,“不過我在想,既然你什麽要求都不提,就這麽告訴我這件事情,那想必說明,你心裏還有其他分量更重的消息來當成後續的籌碼?”
“花主果然明智。”岳成陵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喜歡與聰明人交談。”
“我很感興趣,你還有什麽情報。”花重對這聲恭維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如一起說出來吧,我現在就很想知道。”
“……?”雖然花重這句話聽上去很誠懇,但是岳成陵臉色還是變了,“花主這是在拿我說笑麽?”
“我沒有說笑。”花重的語調聽上去依然懶懶散散,“我想知道,而且我不想動手,所以我希望你現在主動告訴我。”
岳成陵一下子站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腰間挂着的刀。
沒等他手碰到刀柄,他的餘光突然掃到袖口的位置似乎有什麽東西。他下意識地一低頭,看到兩只毛茸茸的蜘蛛腿,正從袖子裏探出來。
“岳公子,我奉勸你不要輕舉妄動的好,也別伸手刦摸你袖子裏的引爆符。”女人的長裙下擺微動,一截細長的蠍尾就這麽伸展出來,直指岳成陵的喉嚨“公子千萬不要仗着自己是修真者就不把這孩子放在眼裏——你不過一個元嬰而已,我從未見過洞虛以下的人被它咬過之後還能活。”
花重似乎剛剛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稍稍動了動鼻子:“你說過你已經答應了師叔,不再煉蠱的。”
“這孩子是我去年去取回來的,不是新煉的。”女人立刻低頭,自顧自地和花重說話。
“你不必動手的。”花重終于從榻上支起了上半身,“只是個派來試探我們的棄子而已,問些情報還是不難的,雖然真正重要的消息大概他也不知道。”
岳成陵懾于毒蛛沒敢動,聽到這話卻忍不住拿眼神剜向了花重。
“他身上帶了不少東西呢。”女人把目光轉回了岳成陵身上,“大規模引爆用的符咒就有三張,還都是半引發狀态。說是談結盟,大概我們流露出一點不合作的意思,就會直接炸平望花澗主殿吧。”
“我估計也是。”花重并不太意外,慢吞吞地直起了上半身,“畢竟當年遠山派,也不過是不答應跟你們結盟,你們轉手就跟聽雨閣栽贓遠山是殺死上一任雷主的兇手,導致遠山上下滿門被誅殺。”
岳成陵聽到後半句的時候眼神終于變了,他看向花重,手指微動,隐隐有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奇怪的是,他的手指沒能動彈得了。
岳成陵大駭,立刻想要鼓動靈氣催動身體,然而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不僅沒法催動靈氣,他甚至沒法兒察覺到自己元嬰的存在了。
“我是個金丹,不足為懼,就算我全身帶着毒,你也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擊殺我于數步之外——你是這麽想的,對吧?”花重伸出手來,在身前攤平,一顆櫻桃大金色珠子就這麽懸在他的手心裏,“真是好騙……怪不得倒海塔那位掌門叮囑了我幾回,就算金丹已經挖出來了,也一定記得挂在身上。”
岳成陵沒能聽懂這是什麽意思,他的注意力被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小芽吸引了,那芽的根部有些模糊,他分辨不出這是從哪裏長出來的,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卻發覺有什麽東西卡在他眼皮之間。
他花了一會兒功夫反應了過來,這根小芽,是從他的眼珠上伸出來的。
在他視線的餘光裏,那些擺放整齊的盆栽們,不知何時變了樣子,那些枝條從後側伸長,一路貼着地面伸展到了他腳下,早已經從褲管裏伸了進去,不知道通向了何處。
透過眼睛長出的小芽一路向前,慢慢地延伸到花重的指尖上,嫩黃色的芽尖兒在他皮膚上卷起一碰一碰的,仿佛在邀功。
花重臉上半睡半醒的惺忪感終于消散了。
“安城地界又有異響?”
從花重口中說出來的,卻是一條對岳成陵而言并沒放在心上的消息。
花重仿佛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地揚了起來:“……是時候出門去了。”
作者有話說:玄山頭條:
號外,號外,主峰某家裏蹲師兄今天主動開口說“是時候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