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安城附近有新的動靜。”穿着暖黃色長袍的男人握住了手中的白色棋子,他如墨長發從臉側垂落到肩膀上,更顯得他的面色如玉,讓人心生好感,“這次是大動靜,罩着西晉的那東西裂開了幾道口子,好幾個凡人被卷進去了。風主,你覺得這次,會是那對雙胞胎中的另一個,活着出來了麽?”
另一側的座前垂着簾子,透過簾子,依稀可見穿着鮮紅色長袍的身影。那身影并沒有伸出手來,然而一枚黑色的棋子從棋盒中飛出,落到了棋盤上。輕笑聲從簾中傳來,輕軟緩慢,帶着一點慵懶的意味:“她當然還活着。”
即便安城附近看上去早已經荒涼,不過顯而易見,這座小城并不像它看起來那麽不起眼。即便是七年後的現在,任何一點風聲都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數千裏之外。
“可惜了。”男人放下了另一只手裏的茶杯,這動作略有些重,一圈一圈的漣漪從暗綠色的茶水表面蕩漾開去,“要是她死在安城,那這最後一味藥就算是已經齊了。”
簾子內側的煌姬又笑了一聲:“我不知道紀護法如此樂觀——要是殷梓會死在那裏的話,空蟬寺大概不會這麽坐得住。”
紀玉書擡眼往簾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雙胞胎,真是麻煩。易家去空蟬寺求蓮子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過這顆蓮子最後會養出一對并蒂蓮花。”
“那自然是沒有的。”煌姬就像是聽不出紀玉書只是想要諷刺一般,好端端地回答了,“若是他們提前知道腹中的胎兒是一對雙生子,絕不會浪費那個精力去空蟬寺借蓮子供養他們,易家可沒有那麽心疼一對胎兒——說來也是好笑,易家這一代三個嫡出的孩子,九葉蓮花偏偏認主了另外那一個,這怕就是人們常說的,‘天意難測’。九葉蓮花的蓮子喂出來的孩子,果真是命硬的,那地宮果真困不住她。”
紀玉書擡了擡眉毛:“她活着出來了又如何,空蟬寺現在早已經自身難保,騰不出人手來保她,只怕空蟬寺是恨不得讓她在那秘境裏再躲個幾十年才好。左右不過多耽擱一點時間,你不是說你已經等了十萬年了,還差這麽一點時間麽?你要是急着想要話,我這就去把她帶回來,如何?”
“我确實是不着急,不過你若是想去的話,那就去吧。”煌姬語調依然不疾不徐,聽上去仿佛并不在意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帶回來了也好,帶不回來也行。如你所說,最差也左右不過是等,我對這對雙生子就這樣下去的結局也頗感興趣。”
紀玉書指尖微縮,很快又松開,似乎對煌姬這個回答并不滿意:“我去召集人手,正好聽雨閣的人還在這裏,我帶他們一起過去人手也充足一些。等那東西一破開,立刻把殷梓帶回來。風主一起去麽?”
煌姬仍然是笑:“我還有事要做。”
紀玉書皺眉:“什麽事情?”
“顏思思前些日子回來過。”煌姬的聲音裏微微噙着些懷念,“她大概以為我不會發現她的蹤跡,所以還繞道去了一趟密牢的位置,為望花澗那一位打探了些消息。他們大概是已經知道易無雙在我們手裏了,所以我吩咐他們給易無雙換了個地方。”
“啧,顏思思。”紀玉書臉色有些難看,“背信棄義的東西——對了,還有岳氏那群耗子,前兩天也有人去了望花澗,不過聽說是沒有活着回來。”
“岳氏要的是操縱天下的權力,那就給他們權,他們就會老實跟着我們。等我渡劫成魔了,這纏身獄扔給他們也無妨。”煌姬的語調聽上去似乎在說什麽可有可無的東西,似乎并不怎麽在意這些事情,“岳氏是聰明人。”
紀玉書并不贊同地偏過頭去:“我總覺得岳氏還有其他目的,他們嘴裏沒一句實話。他們當初要勾搭遠山的時候開出的條件是要遠山把襲征交給他們,最後不惜滅了遠山才抓到襲征,把襲征關了幾年又放了,我總覺得他們還在謀劃着別的什麽事情。襲征當了這麽多年護法,依然對這件事情絕口不提,我想他大概知道什麽,風主當初實在不該這麽輕易放襲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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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姬沒有理會,徑自從簾子後面站了起來:“我去看看易無雙。”
——
昏暗的偏殿裏,半透明的罩子上流動着黑色的符文。穿着鮮豔的紅色長袍的女子坐在四人擡着的軟轎裏墊着的狐皮上,半張着眼睛,遠遠地看着罩子對面被幾根細長的銀色鏈子鎖住手腕腳踝的人。
她等了半晌,才終于開了口:“你姐姐終于回來了,你們畢竟是一蓮托生的雙生子,會有感應麽?”
易無雙低着頭,半張着的發出粗重的呼吸聲,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煌姬稍稍向前探出身,看向了對方并無遮掩的左胸,在那裏,八道猙獰的魔紋盤踞了大半個胸口,稍微空出的那一塊,第九道魔紋已然緩緩地生出。
“猜猜看,等你姐姐找到你,發現你已經入魔了的話,她是會為了大義鏟除魔修,還是會為了陪在你身邊離開正道呢?”煌姬的目光移動到散發下方露出的半截下巴上,“再或者,等你剛剛入魔神志不清的時候,我讓你去殺她的話,你猜你自己會去麽?”
“我……不會入魔。”從罩子中終于傳來了回應聲,斷斷續續的,像是從緊咬着的牙縫裏漏出來的字眼。
“你會的。”煌姬漫不經心地撥弄着長長的指甲,一直到把指甲上染着的鮮紅顏色剝下來一塊,“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入魔,我,岳氏,空蟬寺,還有西陵易氏,每個人都在等待,你當然是會入魔的。”
易無雙坐在地面上,周身的魔氣時而翻騰、時而沉靜。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才再開了口,聲音聽上去倒是冷靜了不少:“我不會。”
“哈,你是玄山出生的,我想你應該是知道商晏的。”煌姬對他的回答并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玄山商晏,天道寵兒,多年前的正道魁首,也有那麽一段時間,我也見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入魔。那倒也曾經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呢,我記得我見過他,在他被碾碎劍骨的時候我剛好在那附近,他那時候一聲都沒有吭,神色看上去和當初一人一劍破須彌妖境的時候一模一樣……真是少年人的心性,剛直得讓人移不開眼。”
煌姬眼角微擡,似乎在看易無雙,又似乎沒有:“他倒是沒有入魔,所以他死了。”
易無雙手臂用力掙了一下。
“這天下修真者何其多,當年不提其他,只說最為人所知的,商晏一力破須彌妖境、退南海巨妖這兩件事,救過的修真者就何其之多,即便說一句半個修真界都欠他一條命也不為過。只可惜距離玄山商晏隕落區區百十年,這修真界似乎就已經誰都不記得晏聖人了……易無雙,你相信麽,即便是商晏活着的時候,也多的是正道的人希望他去死。”
煌姬臉上依然在笑,卻有一滴眼淚從左側的眼角慢慢地滾落下來,無知覺一般地滾落到領口上:“世人何其薄幸,天道何其冷漠。到如今,誰提起鐘桀也只會罵一句遺臭萬年的魔頭,再沒人記得他曾經也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人。若是商晏當初果真入魔了,百年之後的現在,也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個魔修——
商晏這一死,反倒是好事。”
易無雙依然沒有回話。
“可惜了,你不是商晏,你心中不如他一般,你既然已經生出了魔紋,入魔就只是遲早而已。只不過要是你們不是一對雙生子的話,這件事情就會容易得多。”煌姬勾了勾鮮紅的嘴唇,“你不該存在的,畢竟是你差點逼死了你姐姐。你知道你姐姐也是這麽想的,不是麽?”
她微微垂着眼睛,心滿意足地看到易無雙胸口的魔紋猛地掙動了一下,向上又蔓延了幾分:“再等幾天,等我把空蟬寺的禿驢們殺得差不多了,會留着他們方丈的命帶到這裏來讓你見一見的,不用擔心,你就快成為纏身獄的魔修了,我一貫不虧待自己人。”
——
西晉的王都,就和這一路看到的其他城池一樣,一片死寂。
推開城門,一步踏入城中的時候,殷梓看到了許多人。
就和先前遇見的肖阮一樣,這些人猶如雕塑一樣站在王都之中,有些似乎還在交頭接耳,有些神色悠閑,就仿佛某個普通的日子,時間就這麽停了下來,将所有人固定于此。可似乎只有人們停了下來,那些房子上已經有了破敗之處,而大道上也開始長出雜草。
先前隐約可聞的樂聲已經變得清晰了起來,樂聲之中還夾雜着模糊不清的凄厲哭聲。殷梓想要認真去聽的時候,卻又無從分辨那哭聲是不是真的存在、
“是‘不變’。”商晏輕聲說,“這首曲子的名字。”
“之前那人說,西晉的新皇登基之後,整個國就死了。”殷梓走到王宮前的時候,停下來這麽說了一句,她看着眼前緊閉的宮門,稍稍抿了抿嘴唇,然後推開了門。
宮裏,還維持着新皇登基的儀仗,層層疊疊旗幟和布幔遮天蔽日。只不過那些宮人們臉上的神色并不喜悅,某些人少之處,宮人們幾乎是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慌而恐懼的神色。
穿過大道,殷梓終于走到了大殿之前,大臣們神色惶恐地跪在地上,做着預備叩頭的姿勢,似乎正準備恭賀他們的新皇登上皇位。而在人群前的高臺上,殷梓第一次在王都中看到了還在動的人。
少年的頭發已經全白了,那長發從肩頭一直拖到地面,而他卻像是毫無知覺,只閉着眼睛,坐在龍椅之上,抱着手裏的琵琶,撥動着其上的琴弦。
樂聲如同波紋一般以他為中心擴散開去,一直穿到目所不能及的遠方。
殷梓快步從跪伏在地的大臣們之間穿過,徑自走到了龍椅之前。
“青洲。”殷梓溫和地開了口,“我回來了,我們回去吧。”
唐青洲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
“青洲,已經夠了。”殷梓再靠近了一點,“師叔也回來了,我們在等你一起回去,醒醒,青洲,我們回去絕影峰。”
作者有話說:
今天收到了逢兇化吉馮化吉超長的評論,好開心!
是到現在的歷史傳說劇情的梳理,她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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