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殷梓的話音落下,唐青洲的指尖稍微顫抖了一下,那樂聲稍稍錯了一個音,卻又很快連上了。
殷梓皺起了眉毛,站起身,看到商晏剛剛走到附近:“不太對勁。青洲幾斤幾兩我還是有數的,他沒有那麽強的力量張開這種規模的術式,我一直以為會是他催動了琵琶裏的封存的靈氣,但是琵琶似乎還是原樣。他剛才應該聽到了我的聲音,但是似乎沒法醒過來——有什麽東西纏在青洲身上。”
商晏只低頭端詳了一陣唐青洲的臉,過了好一陣,突然伸手,直接握住了唐青洲的手腕。
商晏用的力氣并不大,然而一道靈氣疏忽間從唐青洲手背上沖了出來,直接把他掀了出去。
商晏右手瞬間出現了一道虛影,是一柄細劍的形狀。他卻沒握住那道劍影,只在空中調整了下身形,劍影迅速自行分裂開去,數十把細密的短劍把他護在其中,直到他雙腳落到了地面上這才散開。幾乎同時,那道自唐青洲身上湧出的靈氣在半空中凝聚了起來,慢慢地化出一道影子。
那影子乍看上去像馬,然而頭部卻有着形似狻猊的一圈鬃毛,它的鼻子極長,從臉的位置一路垂下,落到唐青洲的後腦上。白色的焰火從它蹄子處飛快地噴射而出,殷梓毫不遲疑地閃到它跟前,一劍劈散那道焰火,将它擊散開去。
“伯奇。”商晏直起腰,遠遠地看着那道影子,星盤上的樂音少見地透出一股肅殺之氣,“是當年盤桓在須彌妖境的上古妖獸。”
妖獸伯奇,好食噩夢。
殷梓從未聽過商晏奏出如此铮铮然如同金鐵相擊的樂聲,一時間只覺得手中劍氣不自覺地淩厲起來。她微微昂起頭,劍尖微擡,向着那幻影的方向,尚未來得及開口,那邊伯奇聽不懂樂聲,只稍稍揚了揚蹄子,發出略有些含混的人聲來:“許久不見,商晏。”
殷梓眼神微凜,一道劍氣轉瞬即出,正撞上空中一道無形的妖氣,發出了一陣刺耳的鳴響。
“一邊打招呼一邊偷襲,你們大妖都是這麽卑鄙無恥的麽?”殷梓施施然抖了抖劍尖,像是要甩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操縱我師弟,偷襲我師叔,倘若你沒有別的要說的,想必我現在把你斬殺在此,你也不會有什麽怨言的。”
伯奇終于将目光移到了殷梓的身上,從那遍布鱗片的身體裏,傳來了奇異的震動,殷梓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意識到,它居然在笑。
“這劍氣,我見過。”伯奇看着殷梓的劍,撅了撅蹄子,身上白焰愈發旺盛,“當年斬下我頭顱的,就是這樣的劍氣。”
殷梓微微地笑:“看來我應該向你道賀,有機會再體驗一次被這一招斬斷頭顱的瞬間。”
“丫頭,這小子的命現在可在我手裏。”伯奇的鼻子稍稍抖動,似乎随時要拔出來,“倘若不想要這小子的命了的話,你大可以試一試。”
殷梓凝聚在劍刃上的劍氣逐漸成型:“放心吧,我這一劍絕對足夠快,在你感受到痛苦、來得及做出點什麽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取他性命之前,這一劍大概已經結束了。”
伯奇尾巴用力地甩起,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焰印記:“丫頭,你看清楚,這可是他親手跟我定下的因果契。七年前,可是這小子自己來求我的。我出于好心打算幫他一把,這才跟他做了這個交易,你現在要是恩将仇報的話,只怕這因果會落到他頭上。”
殷梓眉毛微微揚起:“這種因果契自由天道判定反噬,因果是什麽樣的,可不是你自己說了算。更何況,因果契也不是死契,當然有辦法能夠解開,只是你孤陋寡聞沒聽說過罷了。”
“可笑!我怎麽可能不知道,要想解開這種因果契……等等,你是不是在套我話?”伯奇總算發覺了殷梓手裏的劍一動不動,雖然劍氣凝結,但是并沒有真的先前揮出的動作,“狡猾的人類!虛張聲勢!”
商晏終于向前走了一步,他手中的樂聲響了起來:“阿梓,妖獸伯奇以噩夢為食,愈是痛苦的噩夢能給他的力量越大。須彌妖境崩毀的時候,他神智為妖境妖氣所吞噬操縱,讓所有妖境中的人陷入噩夢以供他吞噬——現在他說,他與青洲有交易,倘若我沒想錯的話,青洲付出的代價必定是墜入無盡的噩夢。”
伯奇聽着這樂聲更加煩躁:“商晏,百十年不見你也學會了人類這套婆婆媽媽蠱惑人心的伎倆。”
殷梓舔了舔嘴唇:“師叔的樂聲可不是蠱惑人心的伎倆,況且論到操縱人心,人類可不敢與你相提并論——你這不是正在給我師弟造出噩夢來麽?”
“我從不造夢。”伯奇矜貴地用前蹄點了點地面,“進了我嘴裏的夢,我從不吐出來給別人。你們人類最慘烈的噩夢也從不是造出來的夢,而是你們自己記憶的複現。”
殷梓指尖稍動,下意識地看向唐青洲的臉。他的表情安寧而祥和,絲毫看不出正在做什麽樣的噩夢。然而殷梓卻突然回憶起來先前混雜在樂聲裏的那若有若無的慘叫:“他自己的記憶?既然他現在坐在這龍椅上,想必這記憶是和西晉相關的?”
“你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等等,莫非你們就是剛剛從鐘桀那座地宮出來的人?那巧了,這段因果你也該背一段。”伯奇看向了殷梓,又發出了那種奇異的笑聲,“七年前的事情我聽他說過,那群從魔境裏打過來的魔修抓住了幾個和你們同行出來的人打聽了你們去向,就打算趁着正道混亂夷平地宮,把你們徹底埋葬在其內。
就是那個時候,這小子揭開了封印我的符咒,來求我做出一個罩子,護住那個地宮。我跟他說只要他的噩夢足夠慘烈,我什麽都能做到。這小子果真沒有騙我,這七年噩夢的滋味,足夠鮮美了。”
殷梓臉色終于變了:“這七年,他就一直在做噩夢?”
“噩夢被吃了,就不會記得。所以不會習慣也不會麻木,每一刻都是新鮮的噩夢。”伯奇驕傲地昂起了頭,“他為了供給我足夠噩夢,不惜殺死了老皇帝軟禁了太子自立為皇,既然他是這個國家的王,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也理當與他們的王作伴。他們的王以樂聲将所有人帶入同一個夢中,這樣巨大的噩夢的滋味,當真是讓人難忘。”
“這個國家所有人,現在都在做一樣的噩夢。”商晏閉了閉眼睛,“七年了,我們來得太晚了,現在的伯奇已經吸食了足夠的力量,又和青洲有着因果符的制約……阿梓,跟伯奇說,他應該是恨我的,若是想要複仇的話,就讓我來替青洲。青洲已經陷入噩夢七年了,再拖下去只怕神識會崩潰,讓我來替他做夢。伯奇食夢,須得做夢人意志崩潰,我的神識比青洲強,我可以壓制伯奇。”
殷梓側頭看了商晏一眼,然後轉向了伯奇:“整個國家的人做同一個夢的話,那其實不是很乏味麽?就算這夢再美味,同一個菜式吃了七年,還沒吃膩麽?”
很少有人和伯奇這樣的妖獸讨論食物的滋味,他一時被這話勾起了好奇心,側着頭看着殷梓。
“來試試我的怎麽樣。”殷梓向前走了兩步,朝着伯奇伸出了手,“我來替他做夢,讓他醒過來吧。”
商晏一愣,下意識地伸手去拉殷梓,殷梓輕巧地閃開了,再向前走到伯奇跟前:“我不是這個國家的王,也不能讓整個國家的人陪我做夢。不過七年過去了,你在這裏也該吃飽了肚子,就算是利滾利青洲也應該已經還清了現息,既然你們定的因果契,你也該見好就收了不是麽?我來替他,一方面你們的交易還在,你還能嘗到新鮮的噩夢不虧的。”
伯奇蒼白色的眼珠動了動,直直地與殷梓對視,殷梓絲毫不讓,就這麽看着它。殷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伯奇才僵硬地動了動脖子,似乎有點猶豫:“好像是不虧。”
……這個妖獸果然是不太聰明的樣子,殷梓再接再厲:“卷進凡世間王朝對你的修行也沒有好處,我與凡人無關,你大可以安全的吞噬兩口我的噩夢。假如你不急的話,我甚至可以先帶你出去走走,去外面看看,既然你被困了一百多年,想必也希望離開這裏,不是麽?”
伯奇心動了,不過卻依然有些躊躇:“話雖如此,但是這小子與我定下因果契的時候大約是從沒想過要醒來。他既然坐上了這個龍椅,當了凡人的帝王,他的命數就回歸了凡人——你聽說過西陵那邊一個姓易的權貴世家麽?即便是那種只手遮天的權貴,也是不敢自己登上帝位的。”
……
這當然是聽說過的。殷梓眉間抽動了兩下:“青洲沒有身負龍氣,本就沒有稱帝的命,何況這登基大典才進行到一半,說是成了王可以號令臣民也可以,說群臣的這個頭還沒叩下去,禮沒有成他還沒成王也可以。”
伯奇煩躁地看着殷梓:“人類欺瞞天道的小把戲。”
“我這是實話實說,怎麽能說欺瞞呢。”殷梓臉不紅心不跳。
作者有話說:
殷梓:你不虧,真的不虧。
伯奇:真的麽?
殷梓:是真的。
伯奇:真的是真的麽?
——
【一個碎碎念:上一章提過雙子是用九葉蓮花的蓮子養大的,之前寫到殷梓在魔境初見九葉蓮花的時候其實提過,殷梓感覺如同回到母胎一樣她那會兒以為是消除了魔氣的關系大家都會這麽覺得,其實其他人并沒有這麽強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