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金丹碎了,那是致命的傷,當然不是靠着引導靈氣就可以挽回的。
商晏并不是沒發現唐青洲的金丹已經碎了,也不是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他一手托着唐青洲的脖子,不讓他口中湧出鮮血堵住鼻子,另一手依然沒有放開星盤,繼續奏響着樂聲。
唐青洲坐在那龍椅上硬生生耗了七年,終究也只是靠着意志堪堪扛到了他們回來,等到他明白自己可以休息的時候,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
殷梓站在門口看着唐青洲毫無血色的面孔,她想上前去摸摸他的腦袋,可是腳步像是定住了一樣,一步都沒能邁出去。
“師叔,你應該明白的,他全部的修為和靈氣都依賴金丹來運轉,金丹碎了的話,單是引導靈氣是沒有用的。”花重在唐青洲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摸索了一陣,握住了唐青洲的手腕,探了探他經脈的狀況,“現在體內的靈氣也已經徹底紊亂了,師叔住手吧,除了立刻給他換一顆以同樣的功法結成的金丹之外,不可能還要其他辦法能夠救四師弟了。”
“重兒。”殷梓的聲音很慢,像是說得很艱難,“既然如此,有沒有辦法緩解他的疼痛喚醒他,讓我們自己跟他呆一會兒?我想跟他說一聲,我們回來接他了。”
“嗯?”花重聽到殷梓的聲音回過頭,另一只手剛好從儲物袋裏摸索出了什麽東西,握在手心裏,“師姐想現在跟四師弟呆一會兒麽?也不是不行,就是時間有點緊,不如一會兒等四師弟醒過來再說吧?”
商晏的樂聲戛然而止。
殷梓目不轉睛地看着花重手裏握着的那顆金色的珠子,覺得腦子有點嗡嗡作響,幾乎懷疑自己因為悲痛過度而出現了什麽幻覺:“……這是,什麽東西?”
“金丹,我的。”花重提到這句的時候,語調裏隐隐還有些壓不住的委屈,“我當初一到倒海塔,他們就把我金丹挖出來了——我修煉了好多年才有的金丹,他們都沒讓我留着,說這東西留着以後只是白白占丹田的地方,直接就挖出來了。”
殷梓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被挖出來的金丹,過去在易家的時候,她是見過有金丹期的長老過世的時候把金丹取出來單獨下葬的。但是這絕對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着拿着自己的金丹玩:“你……你的金丹?”
花重另一只手已經解開了唐青洲的腰帶,把丹田的位置空了出來,伸手開始結陣:“是啊。師姐,你們的靈氣有些過重了,先到門外等一會兒吧,我給師弟換上金丹再喊你們——不過我七年前也就剛剛結出金丹不久,修為比他還低一點,師弟換完估計修為得退回去十來年。”
殷梓稍作遲疑,隐約有些不放心:“你失去這顆金丹,會怎麽樣?”
花重認真思量了片刻:“失去這一顆的話,我就只剩下一顆金丹了。”
“……?”殷梓覺得自己應該是沒聽明白。
“少主這兩年閑得無聊,因為覺得先前那顆金丹把玩起來不夠圓潤,于是又在體外以同樣的法子結了一顆比較圓潤的金丹。”顏思思好心地解釋了一句,“聖人,殷姑娘,我們先出去吧。”
殷梓出門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步子有點虛浮。
“晏聖人,我還沒有謝過您。”顏思思站到屋檐下,認真地對着商晏作揖,“謝您當初提點我去望花澗的恩情。”
商晏稍稍回神,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事情:“我當初讓你去找花主韶公子,可惜花主這些年與我們一道被困于地宮,大概是沒有回望花澗的。而且我總覺得顏護……姑娘現在的氣息似乎也并不全然是人,若是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很想聽聽你這一路的見聞。”
“我那時候并沒有人樣,一路遭遇過幾次誤以為我是妖獸想要獵殺的人,再加上那時候纏身獄圍攻正道,到處都一片混亂,到望花澗的時候狀況極差,差不多半死。”顏思思的語調倒是很平靜,像是回憶着什麽很平凡的事情,“望花澗的花主當時并不在,不過醫修們極力收留了我。”
殷梓有些詫異:“望花澗的毒……醫修們果真醫者仁心。”
“那倒也是不全是。”顏思思想了想,“他們說沒見過這情況,實在是太好奇了,只要我肯每天讓他們診治三個時辰,他們就願意給我提供各種便利和庇護,讓我呆在望花澗。”
殷梓:“……”
“大約過了五個月,戰事開始向着望花澗一帶蔓延的時候,望花澗的毒修們開始慌亂起來,也就在那個節骨眼兒上,倒海塔的人把少主送回來了。”顏思思嘴角無意識地挂上了一點笑意,“望花澗內門争相迎少主入內,但是外門有些毒修看不上少主,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少主回來的時候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半大的孩子,他們給那兩個孩子送去了帶毒的點心。”
殷梓臉上的笑意頓時就淡了。
“那兩個孩子沒什麽戒心,直接吃了。那個女孩子吃完沒什麽反應,倒是那個男孩子……”顏思思嘆了口氣,花了一會兒工夫想了一個不那麽激烈的措辭,“上吐下瀉,腹痛不止,最後氣恨之下循着那毒的氣味,直接找上了下毒的人,把那人也吃了。”
殷梓愣了一下:“那毒,不致命?”
“自然是致命的。”顏思思比劃了一下,“少主知道之後除了派人懲治了其他參與的人之外,也只說了一句讓我們留神那個男孩,不是什麽善茬。說是之前他還在當樹神的時候,失控吞噬過一整個城的人,讓大家不要輕易招惹他。”
殷梓立刻明白了這兩個孩子是誰:“是從安城地宮帶出來的兩個孩子?”
“應該是這樣。少主提過,說是他離開地宮之後,倒海塔立刻派人把那兩個孩子從地宮,趕在西晉大陣成型之前一起帶去了倒海塔。”顏思思皺了皺眉毛,“那個女孩子眼睛也看不見,似乎是少主的同族,很親近少主,不過那個男孩子不太待見他。”
殷梓愣是沒想到花重連那株魔植也養在了望花澗,一時臉色有些精彩了起來:“那兩株,呃,兩個孩子,平日裏安靜麽?”
“那個男孩很安靜,長時間不說話。但是女孩子很喜歡找人聊天,她總說那個男孩子是個很好的人,只是內向,是他用自己的葉子卷着她帶她到世界上來的。”顏思思稍微搖了搖頭,表情并不相信,“不過她也不肯細說,看少主的樣子,大概是知道內情的。那個男孩晚上會回歸樹形,他周身魔氣異常充裕,對魔修修行有好處,所以衆人姑且也沒有什麽異議。”
殷梓一時想問那棵魔植現在吃什麽,然而她看了顏思思似乎并不知情的臉,到底還是沒問。
顏思思安靜了一陣,換了個話題:“對了,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殷梓稍稍捏了捏眉心:“我去纏身獄,無雙在那裏,我多少得去稍微探一探情況。青洲和師叔一時可能回不去玄山,大概得拜托你們幫忙照顧一陣。”
“你一個人去纏身獄是送死。”顏思思或許是跟着花重呆久了,說話也失去了曾經那種七竅玲珑的委婉,“你今天遇見的那個紀玉書,他那是輕敵了沒一開始就放出本體來,否則的話你大概逃跑也得脫層皮。”
殷梓眉頭一揚,神色裏倒像是并不擔心:“他的本體?是什麽?”
顏思思遲疑了一下,居然先回頭看了商晏一眼,似乎在示意商晏開口。
商晏對于紀玉書這個名字并沒有太多特別的印象,他茫然地看着顏思思,并不沒能理解這個眼神的意義,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應該知道他的身份。
顏思思沒能等到商晏的回答,表情抽搐了一下,終于相信了商晏真的不知道:“是晏聖人當年殺過一次的,南海巨妖。”
商晏恍然大悟:“她奪舍重生了?”
“不,他是殺不死的。”顏思思到底當了幾十年纏身獄的護法,對同為護法的紀玉書也探過底,“他們一族常年蛻殼,蛻下來的殼子也千年不腐。他們把那些殼子都藏在身上,倘若現在的肉體損毀,他們就會借由退下來的那些殼子重新生肉複活,絕不是能輕易殺死的。晏聖人,他現在應該已經得知了您還活着,您該小心些的。”
“那倒不必,她大概顧不上恨我。”商晏搖了搖頭,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她是從遠海被海浪卷到此處的。我去南海已然合道巅峰,她垂死之際乞求我說願意認我為主,若我能夠渡劫成仙,破碎虛空去往更遠的陸地,能夠帶她回去尋找出生之處。我當時無意成全在南島興風作浪的妖獸,因此沒有答應。現在看她呆在纏身獄,或許是因為風主距離渡劫不遠了。”
商晏說着又困惑地歪了歪脖子:“但是我聽說纏身獄的那位紀護法,是個男人。”
顏思思一愣:“南海巨妖是個……”
“女,雌,呃,女妖,看上去是條下半身形似蛟龍上半身卻類似有爪的巨蛇,身上有鱗片,臉側有腮,氣味像是魚。”商晏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回憶起來,“她怎麽會變成男性?”
殷梓立刻插話:“這個我聽說過類似的。”
顏思思和商晏齊齊地回頭看她。
“我之前聽陸師兄說故事的時候聽過,有種魚一個族群首領是母魚,其他魚大多是公的。等首領死了,最大的公魚會變成母魚來統領族群。”殷梓認真地說道,“我想紀玉書也是差不多的,他舊有的殼子是個公魚,啊不,男妖,因為那時候他還不是族群的首領,後來舊首領死了他才變成了女妖,所以最新的身體死去之後,退回去之前的殼子又變回了雄性。”
“……”商晏贊賞地摸了摸她腦袋,“博聞強識,這很好。”
顏思思捏了捏眉心,意識到今天這通長見識在座的誰都逃不過:“這個先不提,你剛才說的陸師兄,是長劍門少門主陸舫吧?這麽說起來,現在正在蒼山一帶與纏身獄對陣的,就是陸舫帶的人。既然你和陸舫是認識的,那麽想去纏身獄,不妨從蒼山借道,混在他的人手裏混到近處。正巧,望花澗也順路,我們可以一道先去望花澗休整之後,再去纏身獄。”
作者有話說:
商晏震驚——這場面我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