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節課,裴大少爺那嬌嫩的胃就戰敗投降,隐隐痛起來

孟岑又好笑又無奈,承蒙一頓飯的恩情,主動跑去校內超市給他買了一杯關東煮和幾包餅幹,誰知裴遲宴吃完後不知道觸到那根神奇的經脈,疼得從椅子上跌下來。

正在上第二節課,教室後面一聲悶響,裴遲宴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冷汗把背上的衣服都沾濕了。

“怎麽回事?”老師在講臺上問。

孟岑趕緊舉手說:“裴遲宴胃疼!”

“怎麽又突然胃疼了?”老師皺眉走下來,扶起疼得小臉煞白的裴少爺,“孟岑,帶他去醫務室。”

胃痙攣,醫務室沒專用藥,打電話給班主任,班主任又打電話給家長,最後裴敬堂的司機來接他,送去了醫院。

裴敬堂的親媽魏女士也在同一時間趕到了醫院,看見裴遲宴那痛得死去活來的模樣,心疼得要命,趕緊一個電話請專家,又一個電話把裴敬堂沒頭沒尾地罵了一通。

專家來了,給裴遲宴推了針止痛,按之前那樣開藥挂水,又在魏女士的要求下讓化驗科過來抽血化驗。

專家走前對魏女士說:“這次我估計他又是午飯沒吃光吃零食了。您得跟他說說,別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他那胃經不起一點兒折騰了。”

魏女士又是心疼又是氣,可看看歪在床上打針的裴遲宴,就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裴遲宴長得精致,一生病,那張臉便呈現出一種破碎的少年感,叫人無論如何都心軟了。

一瓶水快挂完的時候裴敬堂來了,魏女士舍不得罵裴遲宴,但舍得罵裴敬堂,把他拉出去劈頭蓋臉一頓訓。

總歸是那麽幾句,罵他不顧家,不關心兒子,不會疼人。

魏女士一輩子被人寵着,受不了裴遲宴有一刻沒人疼沒人愛。

“我知道了,媽,您操心了。”裴敬堂哄着,“我在這就行,您回去吧,等會兒爸該跟我要人了。”

魏女士被哄走後,裴敬堂回到病房裏,坐在裴遲宴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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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裝睡的裴遲宴突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看向裴敬堂。

“不裝了?”裴敬堂笑問。

裴遲宴反裝作無辜地眨眨眼。

“還疼嗎?”

他下意識搖搖頭,反應過來後又趕緊點頭,可憐兮兮地說:“疼。”

裴敬堂笑而不語。

裴遲宴又趕緊接下去說:“都是你的那個助理,她中午給我送的東西根本不能吃,我吃了一口不舒服就不吃了,下午胃疼得要命……”

他越說聲音越輕,看裴敬堂的眼睛躲閃幾下,乖乖地垂了下去。

“小報告倒是打得挺快。”

裴敬堂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見他不說話,就繼續道:“你不喜歡就不送了。”

“我沒有不喜歡……”裴遲宴很小聲地回答,頭都要埋進自己的脖子裏了,“我只是想你來……”

“想我來?”

四周沉默寂靜,裴遲宴久久沒回話。

一個是少年懷春不願吐露,一個是老練狐貍進退有度,誰先敗下陣來,一目了然。

良久,裴遲宴終于重開了口:“裴敬堂。”

“嗯?”雲淡風輕。

裴遲宴擡起頭,一雙泛紅的眼、一張因為羞澀而白裏透紅的臉,闖入裴敬堂的視線。他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拼了命掩蓋此刻的驚慌忐忑,接着狠下心把癡念一股腦全傾倒出來。

“我喜歡你。”

房間裏電視還開着,播無聊的古裝劇,病房外的走廊上人聲吵嚷,都跟顯得這裏的沉默又緊張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裴遲宴執拗地看着裴敬堂,想從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底挖掘出一點什麽,哪怕是海底深處最不可察的一絲震動也好。

但沒有。就算是單純的驚訝也沒有。

裴敬堂坦然得讓人絕望。

“這瓶打完了。”他起身,“我去叫護士來給你換。”

門打開又輕輕關上,眼淚從裴遲宴臉上滑落,砸在被子上。

針打完已是下午六點多,天已經黑下來。裴遲宴坐在副駕上,呆呆地看向窗外掠過的夜景。

裴敬堂開着車,接了幾個電話。

“嗯,我走之前不是說推了嗎?他還有意向的話再約個我有空的時間見吧。”

哦,陳助理說裴敬堂今晚有個合同要簽。

聽情況像是推了。

裴敬堂挂掉電話,車打了一個彎,說:“我讓阿姨炖了瘦肉粥,回去我陪你吃一點,好麽?”

他還有什麽理由說不?裴敬堂已經對他盡夠了職責,還這麽仁慈。

裴遲宴點點頭,鼻子一酸,又差點流出眼淚。

回到家,阿姨已經把炖的爛爛的瘦肉粥和魚湯都端出來放好,見他們回來,關心了裴遲宴幾句便走了。

裴敬堂坐在他旁邊,給他盛粥、剃魚肉。

裴遲宴小口小口地吃,不敢看裴敬堂。其實心裏已經悔得不能更徹底,只想時光倒流回到一個多小時前,先給自己兩巴掌。

他覺得自己簡直賤到骨子裏,對養父懷有那種心思不說,還渴望得到對方的回應。

想着想着,心就涼了。

裴敬堂把一碗湯裏嫩的魚肉全給了他,等他喝完粥,又遞過來一小碗濃白魚湯,說:“喝了更暖些。”

裴遲宴仰頭一口幹掉,迅速站起來轉身上樓。

因為臉上已經有淚了,不想讓裴敬堂看見。

到醫院時走的匆忙,書包還扔在教室裏,手機作業都在裏面。他呆在房間沒事幹,打開電視在一堆碟裏挑了幾部電影看,沒看完一部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間做了一個夢,又是小時候的場景。魔窟披着孤兒院光鮮亮麗的外殼,悄悄構建隐蔽的煉獄。藏在鐵門後的走廊、兩側鋼鑄鐵封的房間、盡頭那個肮髒恐怖的地下室。

他又變回小七,眼睜睜看着一個個比自己矮的孩子被人推入地下室。走廊忽然變成一潭泥水,無數只小手從泥裏伸出來,要把他揪下去。

“你怎麽還在這?你為什麽沒和我們一起去死——”

小孩凄厲的叫聲幾乎要撕破耳膜,小七瘋狂地回跑,撞進一個人懷裏,擡頭,竟是裴敬堂。

裴敬堂俯視他,笑得陰冷森然,一字一頓地問:“你怎麽那麽賤?”

小七跌倒在地,身後跳出的白衣魔鬼扯住他的肩膀往後拽——

“裴遲宴?裴遲宴!你給我醒醒!”

這聲急切的呼喚突然闖進夢境,像一把巨斧劈開洪荒,天地分明了,夢與現實被拉開,裴遲宴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緊接着就感受到臉上傳來一陣熱度,肩膀也被人晃着,把他晃醒了。

睜開眼,是裴敬堂。

裴敬堂見他醒了,松下一口氣,剛醒那一下被裴遲宴捕捉到的無比緊張的表情像霧一樣散去,只留下适當适時的擔憂。

裴遲宴身上全是冷汗,他摸了一把額頭,一手汗濕。

“你怎麽在這?”他虛弱地問。

裴敬堂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恢複了正常,聲音沉穩地說:“聽你房間還放着電影,叫你也不應,我進來幫你關掉。”

“哦……”

“起來去洗個澡再睡。”裴敬堂說,手裏拿着剛取出來的藍光碟,“睡前別看這些恐怖電影,容易做噩夢。”

裴遲宴笑了笑,說好。

裴敬堂走後,裴遲宴掀開被子跳下床去浴室,滿腦子都是剛才裴敬堂那幾個倉促之間的反應。

那是騙不了人的,且放在對一切把控得當的裴敬堂身上,顯得格外突兀跳躍,生硬得像演垮了的戲,繃不住地往外掉。

站在浴室門口頓住腳步,裴遲宴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擺在床邊的大提琴。

當時因為練琴需要,裴敬堂買這套房子時特意加了隔音板,他在房間裏拉琴,門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裴敬堂不可能聽見他在看電影。

次日一早裴遲宴又是司機開車一個人上學,走進校門口時孟岑從背後竄上來,關懷道:“沒事兒了吧?昨天在醫務室差點被你吓死了。”

裴遲宴昨晚光想着裴敬堂,此刻頹得像個紙片人,被孟岑一拍就搖搖晃晃往前栽,好不容易站住腳,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啊,好了。”

“怎麽了你?昨天幾點睡的?”

裴遲宴打了個哈切:“不知道,睡一半醒了就沒睡。”

孟岑一樂:“有心事啊?”

裴遲宴看他一眼,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下,又看他一眼,反複幾次,弄得孟岑莫名其妙的,終于說:“還真有。”

孟岑眨巴眨巴眼,期待地望着他。

“你喜歡你爸?!”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呼幾乎要蓋過四周的讀書聲,裴遲宴趕緊捂住孟岑的嘴,旁邊大組後排的兩個同學轉過來看了他們一眼,裴遲宴兇巴巴地瞪回去。

等那兩個人又轉回去,裴遲宴才松開孟岑的嘴,斥道:“用喊那麽大聲嗎?你不是知道我不是親生的嗎?那是我叔叔!”

孟岑把腦袋鑽進豎起的書裏,一臉難受地說:“那也……”

裴遲宴看着他,冷笑一聲移開眼,說:“早知道你這種反應我就不告訴你了。”

“別別別。”孟岑趕緊拉住他的胳膊,“既然你都對我這麽真誠了,我當然得表表忠心。說吧,你那心事到底是什麽?”

裴遲宴沉默了一會兒沒理他,呼出一口氣,喉結不安地滾動幾下,又獨自猶豫好久,磨過去足有五六分鐘,才組織起語言把昨天的事簡單告訴給孟岑。

大情聖孟岑聽完唏噓一聲,嘆道:“他這就是對你很關心又不好意思說啊。”

裴遲宴坦誠道:“他一直對我挺關心的。”

“不,大少爺,你現在要忘掉他是你……爸,欸,叔叔這個身份,”孟岑湊近了,“按父母家人的角度來說,進你房間解救一下做噩夢的你,用得着那麽矜持嗎?而且你表白的時候會一點情緒都沒有嗎?”

“照你說的,我猜他肯定不是因為你做噩夢才進來的,而應該是早就在你床邊,默默地看着你的睡顏。那麽……”

說到最後他語速放緩,尾音拖長,裴遲宴的心也跟着提起來。

接着一錘定音:“別的我都不知道,反正他肯定對你有點意思。”

裴遲宴的那顆心咣當落地,摔壞了似的砰砰砰跳個不停,他開口,聲音有些不可置信的顫抖:“你說真的?”

孟岑:“看你這樣就沒談過戀愛。”

“我是沒談過啊。”裴遲宴故作沉穩地應着,拿書的手卻不自覺用力,幾乎要把封皮攢破,深吸一口氣,又确認一遍:“他對我有意思?”

“對。”孟岑說,“而且八成早就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裴遲宴剛要開口再問一次,就被一句河東獅吼給打斷,噎回嘴裏。

“孟岑裴遲宴!你們又在說什麽閑話!”

講臺上的語文老師終于發現了躲在後面的這兩個小祖宗,一拍桌子暴喝,全班一靜,孟岑立刻開口背書,而裴遲宴還沉浸在“他對我有意思”的認知中,嘴唇都顫着。

語文老師來到他倆身邊,用書拍了一下裴遲宴,罵道:“在幹嘛呢?期末考試範圍都會背了?就一個星期了!”

裴遲宴這才回魂。

下了課,裴遲宴拉住孟岑,把他按在桌上,眼裏興奮的光芒像一輪小太陽,明亮到幾乎要跳出來。

裴遲宴抑制不住地癡笑:“我想好了,孟岑。”

四周的同學駐足愣愣地看着他們。

孟岑十分尴尬,拽了拽裴遲宴的衣擺,輕聲說:“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可裴遲宴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手沒放,自顧自說下去:“我得把期末考試考好了,跟他要獎勵,要什麽,當然我說了算。”

“……你加油。”孟岑配合地鼓勵一笑,掙紮了一下,愣是沒掙開。

旁邊的都圍了一圈人,一群損友和女同學又笑又起哄的,弄得孟岑漲紅了臉,欲哭無淚。

裴遲宴眨着大眼睛,認真且激動地詢問:“你覺得行嗎?”

孟岑真想一巴掌扇醒他:“你他媽能松開我嗎!”

孟大情聖的一番金玉良言打通了裴遲宴的任督二脈,昨天一整晚下來,他從未覺得前路如此清晰明朗、境界如此開闊澎湃過,被澆滅的一點火苗又顫巍巍地重新燃燒起來,并且不管不顧地越燒越旺。

這份茍且卑微的感情竟能受到他人認可,對于裴遲宴而言本就是不可奢求的事,更何況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感情可能并不是單向的……

少年人的愛是很熱烈的,又很頑強。

他們沒有受過傷,太過理想化,所以願意把一切都奉獻出來,剖肝瀝血、覆枷戴鐐,換一句“可能”。

裴敬堂于裴遲宴來說,就是那堵南牆,他撞了,認定了,不願回頭。

陳助理發現裴遲宴最近幾天消停了,裴敬堂的手機沒有再在辦公時忽然響起,迫他不得不去接聽那個孩子抓着下課時間給他塞過來的短小問候。

這又叫人忍不住想念。裴敬堂甚至有一次坐在車上去參加應酬時像是随意地跟她提起:“宴宴這兩天挺乖。”

她笑:“快期末考試了吧?可能準備着呢。”

裴敬堂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飯桌上她替老板擋酒,一杯杯白的下肚,肺腑都要燒穿。裴敬堂很少憐香惜玉,工作上約定的事再多說一句都欠奉,本就不是多暖心的人。大概是一腔溫情都獻給了家裏那個任性的小孩,陳慧從未見過他對別人那樣好。

好到讓她覺得隐隐超脫什麽界限。

期末考那天早上阿姨特地額外給裴遲宴做了雞蛋面,起晚了的裴遲宴象征性吸溜幾口就叼着吐司往外跑,一坐上車,忽從後視鏡裏看見駕駛座上坐着的不是司機,是裴敬堂。

裴遲宴先是愣了幾秒,接着兩三口咽下吐司,從後面爬向副駕座。

坐好後,他問:“今天怎麽是你呀?”

裴敬堂看了他一眼,只見那眼睛閃亮亮地發着光。發動、踩油門、打方向,裴敬堂把車開上路,才回答:“今天不忙。你不樂意?”

“樂意!”裴遲宴臉上都快笑開了花,“我開心死了。”

他笑,簡單的快樂隔空傳染,裴敬堂也忍不住笑。

他原以為裴遲宴是灰了心喪了氣,收起愛慕選擇與他背道而行,昨晚算計着該給點甜頭了,今晨卻意外地發現裴遲宴那一小塊稚嫩的感情依舊灼熱,半點沒變。

“我今天期末考試。”滿懷期待。

“我知道。”

“你都不對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

“祝我考得好,門門拿第一之類的。”

“那就祝你考場上走運吧。”

“喂!”

裴遲宴笑着錘了一下裴敬堂的胳膊,轉而彎腰俯身,擡眼看他,把眼與睫的優勢恰當地利用起來,撒嬌道:“如果我考得好,你有沒有獎勵啊?”

正遇紅燈,裴敬堂低頭望進他的眼,問:“你想要什麽獎勵?”

裴遲宴卻收起今晨格外濕漉而明亮的目光,轉回頭,笑眯眯地說:“那我得想想。”

“嗯。”裴敬堂淡淡一笑,“想好了再告訴我。”

裴遲宴高二,天近小暑,這是高三之前的最後一次期末考。整個鴻州的重點中學聯合出卷,把關嚴密,最終成績關乎到高三分班,連平時最能玩的那群崽都有了危機感,考前拼了小命複習。

裴遲宴就屬于最能玩的那群。

但他的成績又一向不偏不倚地保持在班內中游,往上竄他沒興趣,往下跌又嫌不好看,常年霸占第十七八名的位置,老師想提都提不動。

裴敬堂很少關心學校的事,既不關心,他便沒心思放在這。可這次不一樣,他定下目标,且向裴敬堂讨了承諾,那就得全力以赴。

考試連考三天,每門課他都拼到了收卷前的最後一秒,最後一門英語,答題卷上交完後如釋重負,揚着笑容走出考場。

考完的那個中午便放暑假。裴遲宴拒絕了同學的散夥聚會,一個人跑出校門,被太陽曬得滿臉汗,左顧右盼尋找平日接送自己的那輛車時,驚訝地看見了戴着墨鏡倚在敞開的車門上等待的裴敬堂。

他也才三十二歲,命運和歲月都偏愛他,故擁有極完美的皮囊和骨架,站在那就自成一道風景。

“裴敬堂!”他喊他,得到那人的循聲回視後撒開丫子狂奔過去,在衆目睽睽豔陽滾滾之下投入他的懷抱。

裴敬堂輕松地接住裴遲宴,露出笑容:“跑這麽急?”

“看見你高興。”

裴敬堂聞言,胸口肌肉輕微地一收,小小的肢體動作被懷裏的人敏銳捕捉,悄悄記下來藏進了心裏。

“進去吧,外面熱。”裴敬堂說完,把他塞進後座,自己也坐進去。裴遲宴這才發現這輛車是裴敬堂在公司時開的,前面坐着另外雇用的司機。

後座足夠寬敞,一看就是有用途。

車開了,裴遲宴抽紙擦掉臉上的汗,搖晃雙腿靠近裴敬堂,眨着眼睛說:“我這次應該考得不錯。”

裴敬堂轉頭看他,眼底依然不見波瀾,湖面平靜。他伸手抹掉挂在裴遲宴額角的一滴汗。

在裴遲宴因他這個親近到旖旎的動作而愣住時,他輕聲說:“少不了你的。”

少不了你的。考得好還是差,都會有獎勵。

這是裴敬堂一貫的主張。在裴遲宴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地方,他其實被滿滿地寵着,小心呵護又縱容着,若他能發現那份感情,就會驚訝于它的高大挺翠、盤根錯節,一棵樹成了一座林,多少複雜的愛意年年積累、變化。可他尚未走進過。

裴遲宴只覺這句話宛如烈酒,卻不知烈酒背後的陳與醇。

“哦……”裴遲宴呆呆地應,隔一會兒才回過神,神采奕奕地問:“叔叔,你特意來接我的嗎?”

“路過。”老狐貍偏不按套路出牌。

裴遲宴也不失落,又接着問:“那現在去哪?”

“帶你去吃飯。”裴敬堂說,“我請你吃飯,你給我做一下午秘書打工……”

裴遲宴簡直求之不得,立刻應道:“好啊!”

“——當然是開玩笑的。”裴敬堂慢悠悠地說完整句話,逗貓的惡趣味得到了巨大滿足,仰頭靠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閉上眼。

裴遲宴呲着牙,想咬他又下不去口。

成績出來的那天,裴遲宴從早上就開始盯着查詢網站,到了下午終于等到更新公布。

輸入準考證,屏幕上跳出那行數字與排名,他激動得在床上打滾,滾夠了笑完了,爬起來美滋滋地打電話給裴敬堂。

鈴響三聲便被接起,裴敬堂那低沉沉穩的聲音從幾公裏外傳來:“喂?”

“叔叔!”裴遲宴下意識挑了這個親昵的稱呼,音調不自覺拔高,像只撲棱翅膀的小麻雀,“老師有沒有給你發成績呀?”

電話那頭有咔噠的聲響,裴敬堂似乎關了門,接着輕問:“還沒有,怎麽了?”

“我總分考了615!班裏第六!”小麻雀迫不及待地叫道,恨不得立刻馬上飛到裴敬堂面前顯擺,“厲不厲害!”

裴敬堂聞言低笑:“這麽厲害啊。”

那笑聲又酥又磁,聽得裴遲宴耳根後頸發熱,踢着被子說:“還有,我想好獎勵要什麽了!”

“要什麽?”

裴遲宴把聲音放軟放輕,說:“晚上你回來做飯好不好?”

麻雀變成了剛睜眼的幼貓,奶乎乎地叫喚。

裴敬堂沒猶豫:“好。”

“那我等你!挂了!拜!”

會議室裏季度總結開到了一半,所有人都等着老板接完電話回來繼續。裴敬堂等裴遲宴先挂,握着手機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

他重新坐下,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梁總繼續。”

五點多的時候裴敬堂回到家,樓上的裴遲宴聞聲竄下來,眼睛朝他眨巴眨巴,身後要是有尾巴都該搖上天了。

裴敬堂脫掉西裝外套挂在餐廳椅子上,松了松領帶,笑着看他,開口誇了一句:“是考得很不錯。”

裴遲宴心裏的小算盤打得滴溜溜響,問:“那能再提幾個小要求嗎?”

早料到了,這小孩哪會一頓飯就喂飽,鐵定是要纏着你抓心撓肺的。

裴敬堂不動聲色,挽起袖子打開冰箱,邊挑食材邊問:“還有什麽要求?”

“我想喝你放在酒櫃裏的拉菲。”

那瓶世紀靓年的紅酒,一支拍到十五萬。裴敬堂頭也不擡,直接道:“自己拿。”

“我還想洗完澡穿你房間衣櫃裏的襯衫。”

夠露骨。裴敬堂的動作頓了頓,幾不可察地勾起嘴角,淡淡道:“随你穿。”

裴遲宴受到了莫大的鼓勵,此刻心跳得飛快,腎上腺激素快要飚上頂,緊接着說:“我今晚要和你睡。”

大概兩三秒,誰都沒有說話,誰都沒有動,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時間仿佛被按了暫停鍵停頓不前,瘋狂的心跳聲中,裴遲宴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

然後,裴敬堂拿着幾樣食材關上冰箱門,轉過身微笑着對裴遲宴說:“不行。”

說完便走進了廚房,摘掉腕表,打開水龍頭洗菜。

裴遲宴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蔫蔫地站在原地。

他拖着步子挪到裴敬堂身邊,擡起頭固執地問:“為什麽不行啊?”

“你都多大了,還和我睡?”裴敬堂把洗好的菜放在一邊,表情平淡道。

“我想和你交流交流感情呀。”裴遲宴說。

裴敬堂一挑眉,問:“為什麽?”

裴遲宴笑嘻嘻地望着他,心裏罵他臭傻逼,嘴上卻甜甜的:“因為我喜歡你啊。”

這公孔雀抖擻羽毛的架勢簡直就是要趕着開屏了。裴敬堂越發覺得裴遲宴前幾天的消停是積澱武功去了,說起話來再不在乎遮掩,一顆心近乎坦坦蕩蕩地送到他面前,估計是逮着了點什麽,便胸有成竹。他白擔心了。

裴遲宴又問:“你喜歡我嗎?”

裴敬堂答:“喜歡,當然喜歡。”

那雙眼忽又亮了好幾分,追問:“哪種喜歡?”

修煉多年成精的老狐貍沒有立刻吭聲,給足了時間讓他想象期待,慢條斯理地切菜片肉,手臂上緊實的肌肉把襯衫繃出一個充滿力度的輪廓。

老狐貍說:“對自己孩子的那種喜歡。”

裴遲宴快被搞瘋了,實在不懂裴敬堂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他都感覺自己差一點就要摘到月亮了,月亮面前卻突然出現一團烏雲,遮住光芒,讓他頓時陷入糾結的自我懷疑中。

這頓飯在裴遲宴的想象裏應該是缱绻浪漫的,也失了味。裴敬堂那比米其林五星廚師做出來的還要金貴好幾倍的一桌子菜全都黯然失色,他每樣嚼吧嚼吧,覺得咽下去的都是自己的血淚。

翹了好幾天的貓尾巴都垂到地上去了。

裴敬堂還貼心地把拉菲從恒溫酒櫃裏取出來,開了瓶倒好一小杯遞給他。

裴遲宴一口幹完,又上樓去了。

還好這次沒哭,就是一口酒喝得眼圈紅紅的,看着可憐兮兮。

裴敬堂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上樓的背影,慢慢地抿了一口陳年的紅酒。

目光很沉,似乎有無數種情緒交雜在一起,憐愛、關心、無奈、渴盼……各種各樣的感情融為一體,分不出撿不開,到最後自成一脈。

他的感情太複雜了,而裴遲宴的愛意卻簡單天然,稚嫩純粹,充滿少年心性。可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忐忑。裴敬堂自己沉了底,就忍不住要那孩子的全部,不只是稍縱即逝的青春期式戀慕。他要裴遲宴對他的愛固化為呼吸似的本能,從此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再也不能離開。

裴遲宴回房間後打開電腦,随手播放聽歌軟件裏推薦的“深夜情歌”歌單,聽着那些有事沒事撕心裂肺的失戀歌,拿起他的大提琴磕磕絆絆地拉了一首a小調。

他學大提琴時已經十五歲,沒什麽優勢,更沒朝此發展的念頭,只是單純喜歡那個音色而已。

低低的,沉沉的,悅耳迷人,第一次聆聽便再難忘卻,像裴敬堂的聲音。

快三年了,裴遲宴想。他如此難以自制、低入塵埃裏地喜歡裴敬堂,已經三年了。三年他能做多少事呀,光花在那個不顧家的老年人身上了。

可他能怎麽辦,他就是喜歡。

升高三的那個暑假總是被補習班擠滿,學校開學也提前一月,所有人都被壓迫着往前跑。裴遲宴沒報任何班,裴敬堂倒先把老師請到了家裏。

他終于表現出一個父親對準高三的兒子學習成績的殷切期待,讓裴遲宴更加看不透。

魏女士罵裴敬堂不疼兒子不顧家其實很有道理,裴敬堂似乎很難記得家裏還有個人,甚少過問裴遲宴的生活,最近幾年工作一忙起來就輪軸轉,半夜沒回家、出差幾星期都是常有的事。

偌大一幢別墅,到了晚上阿姨一走,只有裴遲宴一個人的呼吸聲。

白天上完課,他給裴敬堂打電話,問他晚上什麽時候回來。

裴敬堂又在開會,簡短地回答:“別等我了,你早點睡。”

那就是過了淩晨才會回。這是放假以來的第三次,而且這才過了五天暑假。裴敬堂到底有多忙?

他在避開我,而我讓他為難了。裴遲宴不無絕望地想。

當天晚上裴遲宴就捂着受傷的小心靈跟一群朋友去唱歌了,唱完歌也不想回空蕩蕩的家,在街上瞎溜達。

十點多正是酒吧街開始群魔亂舞的時候,街口站着一堆穿制服的少爺,見人進來便上前推銷,裴遲宴一沒架住熱情二沒太大定力,幾句就被人忽悠進了一個嗨吧。

進場便被五顏六色的鐳射燈晃了一眼,中間的舞臺上有穿着性感的女人跳舞唱歌,音響震耳欲聾,底下酒櫃吧臺圍了一圈,四周是卡座。空氣裏滿是煙味和酒味,嗆得裴遲宴直皺眉。

光影糾纏,形狀變幻,到處充斥着塵世的快樂與瘋狂,喧騰盤旋而上,與燈光一起灑進各個角落,誘惑着尚且矜持的來客墜下來一起淪陷。

有人領他坐在吧臺旁,遞過來一張酒單。裴遲宴随手點了一杯名字看起來挺溫柔的雞尾酒,調酒師朝他一笑,在他耳邊大聲問:“你幾歲了?知道這是什麽酒嗎?”

裴遲宴只聽清前面那句,眨着眼比了個十八的手勢。

幾分鐘後他的面前推過來一杯長相類似可樂的酒,上面蓋奶油泡沫,浸一片檸檬。裴遲宴端起來攪動一下,小小地抿了一口,口感竟出乎意料的軟綿潤滑,奶味很濃,讓他忍不住再喝下去。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叫愛爾蘭之霧的酒是一種四十度烈酒,新手一杯必醉,倒不倒只是時間問題。

裴遲宴只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旁邊有人看他,他便盯着那人傻笑,但意識還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能喝了,推開杯子趴在那看人跳舞。

這一排排彩燈交替閃爍,光線化為流水貼服在舞女扭動的身體上。人群吵嚷,抽煙的吞雲吐霧,喝酒的觥籌交錯,外面深夜冷清寂靜,這裏自成一個熱鬧瘋狂的世界,可以把現實的一切都暫時丢棄遺忘。

“小帥哥。”調酒師忽然伏在吧臺上朝他耳語,“你自己一個人?”

裴遲宴轉過頭,有些迷糊地眯眼,恰好望進調酒師的眼睛,頓時有種強烈的眩暈感——從他現在的角度看,那眼尾翹起的弧度,在燈光掩映下,竟那麽像裴敬堂。

“我知道,財務那邊讓他們盡快核對,明天早上九點之前我要看見報表。”

裴敬堂坐上車的時候還在接電話,夜色昏沉,車上的時間表顯示已經過了半夜十一點。司機發動車子,安靜地駛出金融區。

挂斷電話之後,裴敬堂閉上眼靠在座位上歇了一會兒,狠狠一揉眉心,拿起手機翻了一下裴遲宴的定位。

一翻就發現出了事。那臉色刷然變了,瞬間功夫由白轉青,眉頭緊蹙成山巒,目光宛如利劍,幾乎要鑿穿手機屏幕。

“等等。”只聽他擡高聲音喝了一句,司機立馬緊張地把車靠邊停下。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見裴敬堂鐵青着臉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

第二個第三個,都沒人接。

“去鬧園那條酒吧街。”裴敬堂冷笑着命令道,“兩生路31號。”

“你是失戀了,還是和女朋友吵架啊?”

調酒師的臉被變幻無窮的光影纏繞着,旁的輪廓都不再清晰,只有那雙眼尾越發顯得奪目勾人。

裴遲宴趴在那笑了,軟綿綿地推開他,縮起肩膀,說:“別在我耳朵邊上說話,癢。”

調酒師便離開一些,繼續問:“問你失戀還是吵架呢?一個人來酒吧?”

裴遲宴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都有吧。”

他喝醉時臉頰泛紅,眼睛微眯起來,長長的睫毛掃在眼下,偏又擡眼看人,眼裏水光漉漉。

調酒師咽下一口口水。

裴遲宴伸手去摸調酒師的眼尾,動作極輕,像是在撫摸一件瓷器,生怕磕了摔了。

調酒師微微一驚,末了,握住他的手腕,又湊在他耳邊。

“和女朋友掰了,要不要找個男朋友試一試?”

裴敬堂找到裴遲宴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吧臺裏的調酒師俯身與他耳語,他趴着摸對方的臉,似乎已經醉了,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麽,咧嘴傻笑。

裴敬堂只覺心裏有團火被點着,頃刻燒穿五髒六腑,

不撞南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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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節課,裴大少爺那嬌嫩的胃就戰敗投降,隐隐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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