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一個晚上,某高檔餐廳的包間裏。

喬高升帶着蘇芮一起,和兩名男子坐在這裏用餐。席間,四人高談闊論,說的都是如今傳媒出版圈子裏的各種消息和八卦。

很快菜上全了,包間門關起來。蘇芮将酒水給每個人倒上之後,主動敬了一杯酒:“我幹了,喬總編,龔老師,何老師,你們随意。”

說完,她幹淨利落地将酒往嘴裏一送。

“哈哈,許久不見,小蘇還是這麽豪爽啊。真是女中豪傑!”恭靜正是被蘇芮敬酒的男子之一。他帶着圓圓的眼鏡,小平頭,個子不高但身材有點寬,看上去似乎長時間缺乏運動。

以他在傳媒圈如今的地位,倒是當得蘇芮這一杯酒。

喬高升是蘇芮的上級,自然也是心安理得地舉杯應了一下,作勢抿了一口便罷。

倒是那被稱作何老師的年輕人,站起身來,陪着蘇芮喝完一杯。他其實只是剛剛到恭敬的春風新傳媒實習的一個大四學生,知道這時候不是自己屁股沉的時候。之後他又有樣學樣地敬了其他三人。

這一次,蘇芮沒有陪着喝完,而是也抿了抿。

她雖然管這位年輕人叫何老師,但這只是行業裏的一種客氣稱謂。這年輕人比起她來,确實資歷淺得多。

一番推杯論盞排資論輩地喝完之後,氣氛熱絡了幾分。總算可以開口談正事兒了。

“恭靜,這次事情辦的不錯。”喬高升道,“你這傳媒公司開得紅火啊。網上的力量也越來越大。怎麽樣,現在手裏有多少資源了?”

恭靜心道這喬高升這麽多年還是這麽把自己當回事兒,開口就問自己手裏的資源——那能告訴你嗎?

“呵呵,不多不多,也就是将将夠用。哎,現在這行競争多了,什麽阿貓阿狗整幾個公衆號,發點小寵物圖片就有幾百萬粉絲。新傳媒的門檻太低了,我們這樣的越來越不好混了。”

“他們那能比得上你?”喬高升不屑,“知道我為什麽不找他們,而是願意多花幾倍的錢找你嗎?”

他邊說邊甩這筷子,将一塊醬牛肉放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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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幹不成這事兒。”

恭靜笑了,口不對心地謙虛着:“現在有些新冒出頭的大v,影響力比我要大。”

“只會簡單粗暴地找人刷評論點贊轉發,算什麽影響力?根本不值一提!你知道你的優勢在哪嗎?就是你這一手能把黑說成白,把白抹成黑的文筆,而且速度快,感染力也大。”

聽到喬高升這般恭維,恭靜心裏十分受用,當即就有些飄飄然了。

他将自己是如何計劃如何操作這次事件,怎樣選擇切入點,怎麽引導輿論,如何與粉絲胡攪蠻纏讓他們喪失耐心甚至氣急敗壞口不擇言,都當做炫耀一般大聲說了出來。

那自得的神情,那傲然的語氣,讓在場三人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感受。

喬高升:這姓恭的雖然人品一般,沒節操,但是幹起這些事兒來還真是好用。我當初選擇他果然是英明。

蘇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手段百試不靈。也活該這個如玉姑娘倒黴。誰讓她初出茅廬一個丫頭片子,還敢跟我們新銳文化講條件,不知好歹。

何同學:媽呀,原來這圈子是這麽玩的,真是大開眼界好亂好亂。

恭靜說完了又仿佛一個過來人般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拉着喬高升的胳膊說道:“老喬,我理解你,明白你是怎麽想的。有那些目光短淺不知其中深意的以為你是心胸狹窄,要跟一個沒見過面的小姑娘過不去。可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哦?”喬高升眼睛一眯,一邊想着究竟誰說我心胸狹窄,一邊又好奇:“那你說說,我是什麽意思?”

恭靜豆眼一瞪,做出個兇狠的表情:“你是早看出這如玉姑娘的潛力,知道如果不能将她掌握在自己手裏,就不如趁早毀掉,否則後患無窮。”

“呵呵。”喬高升聽了,愣了一下啊,然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高看我了,高看我了啊!來,喝一杯!”

恭靜頓時也笑了起來,蘇芮站起身跟着舉杯,幾人又喝了一輪。唯獨那何同學看着這一切有些莫名,只知道陪喝卻摸不着頭腦。

“老喬你放心,那小姑娘到現在還沒有回應,已經是落了下風。看來她是完全不懂網絡時代用戶的心态,也不知道如今危機公關的要領。她已經頹勢難挽了!只要我接下來再乘勝追擊,給她來一組連環拳,說不定這丫頭就臉皮薄得再也不想打開微博,不想更新文章,甚至連網都不想上了!”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咯!”

宴席散了,恭靜帶着自己的實習生揚長而去。喬高升在包間裏等服務員拿賬單的功夫,忽然對蘇芮說:“這事兒沒這麽簡單。”

蘇芮道:“我也覺得。而且要是這麽簡單,也不好辦了。”

喬高升聽了眼睛一眯,忽然道:“到底你是跟着我這麽些日子,比恭靜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要強多了。他還真以為我喬高升是傻貨,什麽心胸狹窄,我看就是他心裏自己念叨着的。我呸!他還以為我真是看中這個什麽如玉姑娘呢,一個黃毛丫頭能寫兩本書,在網上忽悠幾個粉絲給她發點評論,還真當她是什麽絕世才女了?簡直可笑!”

喬高升似乎很容易動氣,說着說着又想起前兩天被火因挂了電話的事情,借着酒意,臉色越來越紅,情緒越來越激動:“蘇芮我告訴你,現在是流行文化快速消費的時代,像如玉姑娘這種人一年能冒出好幾個,韭菜一樣,割了一茬還有一茬,根本不值一提!”

他這番輕蔑的口吻蘇芮再熟悉不過。雖然她心底并不完全認同,可某種程度上她也沒太看重如玉姑娘。在她看來,如果有他們新銳文化的運作,這個作者或許能更上一層樓,走得更遠。但是她卻抛棄了新銳,轉投盟約那個在青春流行文化市場完全沒有底蘊的公司。

簡直是頭發長見識短。

蘇芮在心裏早給如玉姑娘打了這麽個評價。

不過她知道,喬高升之所以這麽氣憤,除了如玉姑娘轉投別家之外,還因為她去的是盟約傳媒。而就在不久前,李祈年從他們新銳跳槽到盟約。

喬高升和李祈年兩人在新銳內部時就是針尖對麥芒,時時處處地競争。

他們入行時間差不多,圈內渠道差不多,如果真要說有什麽差別,那就是喬高升比李祈年更狠,更沒有道德約束一點。運作很多書和作者時,只要能成功,根本不再乎用了什麽手段。

李祈年呢,則多少有點文化人的自我約束,把自己放在一個高高的架子上。頗有一種即便輸掉一場決鬥,也不會從背後捅人刀子的傲氣。

從出版運營的成績看,他們也是半斤八兩。喬高升沒下限,但是李祈年要比他聰明。

至少蘇芮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究竟喬高升通過抹黑如玉姑娘,想要擾亂她和李祈年的合作。并希望通過這件事,破壞李祈年将盟約傳媒帶入青春流行文化圈的意圖究竟能不能實現,在她看來還是個未知數。

晚上,蘇芮刷新微博,很快看到了如玉姑娘發出來的文章。她嘴角微微翹起,點開之後從頭讀到尾。

蘇芮不禁嘆道:“這下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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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果子自從接到火因的短信之後,就一直等着晚上八點之後如玉姑娘更新微博。

她這兩天已經急死了。

從最開始看到熠熠發微博說自己抓到了活的如玉姑娘,還收到了那麽精美的禮物,她就激動地又羨慕又嫉妒,恨不得現在立刻飛到北京去也能摸到活的如玉姑娘。

接下來,櫻桃果子一直和群裏的同好,和微博上如玉姑娘的粉絲互動,讨論着熠熠曬出來的筆記本上面的圖畫是哪個場景,又好奇又期待着會不會将來出販售版本。

那天,他們查了那個品牌的筆記本的大概價格,覺得還算能接受,紛紛嚎叫着如果真要正式販售的話,他們怎麽着拼死了也要搶一個!

不過第二天,就有人發現微博上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

一開始是鬼鬼略微泛酸的轉帖。不過群裏人大多是晉江的常駐讀者,有很多人也熟悉鬼鬼,知道她就是這性格,并不在意。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仿佛是去了控制一般。

“什麽啊!投雷訂閱都是我們自己願意自己選擇的,這哪來的神經病還誘騙,簡直腦子秀逗了!”

“就是,如玉大大可從來沒說過要咱們砸雷呢~”

“這人是老古板不知道現在網文圈的規矩吧?怎麽連砸雷打賞都這麽大驚小怪的!”

“我又想砸雷了……”說這話的是突然冒泡的恐怖空白。

“同空白。”

“1我們組隊砸雷吧!”

櫻桃果子趕緊勸住:“大家都先不要沖動!這件事好像不這麽簡單。大家注意看轉發和跟風抹黑的人,很像有組織的,估計是水軍。”

“有人要黑如玉大大?”

“我靠太不要臉了,這是誰啊?!”

“果子你發現什麽了?咱要不要也組織一下。現在如玉大大有兩個讀者群,可是每個都滿滿的。還有剩下一些沒有集中起來的人,如果組織好了對上水軍也未必吃虧!”

櫻桃果子本來想這麽幹,卻忽然想起之前火因跟自己提過,如玉大大和一家傳媒公司簽約了。之後的很多運作都交由那邊。

如果他們冒然組織粉絲上去掐架會不會給如玉大大惹麻煩?

“哦,水軍行為啊,沒什麽新鮮的。”恐怖空白,也就是阮欣欣作為娛樂圈的老人,對這些事見得多了。她自己就經歷過不少。“果子,你跟火因那邊問問看再說吧。看他們怎麽處理。到時候要咱們配合怎麽着都行。”

“恩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天後來火因在城堡群裏讓大家先不要着急,不用與那些水軍正面沖突,也暫時不用打賞。“不過也不用刻意保持沉默,适當地正常發聲,表達自己都是可以的。另外其他群也不用去約束,只要小心不讓大家過分激動就可以了!不然如玉大大被攻擊了,我們這邊全部沉默也不好。”

櫻桃果子和城堡群的所有人都很聽話地聽火因安排做了。不過他們卻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應對之策。

如玉大大應該是不會沉默的,但是她會說什麽呢?會怎麽反擊,怎麽打臉對方呢?!

隐隐的,櫻桃果子有幾分期待。

終于再一次刷新之後,微博的頁面最上方出現了久違的如玉大大的新微博。

是一篇長微博!

櫻桃果子快速點開——

如玉姑娘:《還未能擁抱這世界的全部愛與恨》

這……題目有點怪啊!她帶着幾分疑惑,又繼續往下看。

“大概是因為我講了一個還算有趣的故事,周圍便聚攏了一些人。大多是愛我的,還有恨我的,有些則時不時看看我,因為太好奇。我是講故事的人,我只管講故事。不論是愛我的還是恨我的,又或者只是好奇的人,都是我的聽衆。他們自去愛,自去恨,自去看熱鬧,并不妨礙我,便由他們繼續下去。

只是忽然間恨我的人開始罵罵咧咧,不再安靜聽故事了。他們攻擊愛我的人,甚至攻擊那些僅僅因為好奇路過的人。因為他們覺得只是自己恨我已經不夠,要讓不恨我的人也一起恨我,要愛我的人幡然醒悟。

醒悟什麽呢?他們說,你們之所以會愛她,不過是被欺騙了。若是沒有被欺騙,你們怎麽會愛她?她也不過是個說故事的人罷了。

我最初想,那些恨我的人,你們實在是太傻了,居然會編造出這種但凡了解我便不會相信的謊話來。可笑的是自己又找不到半點證據,只顧着慌慌地高聲喊。再聲嘶力竭,也是無用之言。

我又放肆地認為,若這世上能用欺騙得來的愛,不要也罷。我這麽一個驕傲自得,只要講自己喜歡的故事就能滿足的人,怎麽會稀罕這種愛呢?

可是我錯了。

當我看到愛我的人站在我的身前,将那些如雨似雹的恨意為我遮擋,卻不顧自己受到傷害時;當我聽到他們用簡單直白地話語一次次為我辯解,告訴世人他們的深信時;當我意識到我的沉默和高傲不過是因為有愛我的人為我保駕護航遮風擋雨罷了。

我意識到,我的高傲不是我真正的高傲。我的本領不是我真正的本領。

而是因為有人用自己的愛和信任,鋪成了鮮花盛開的通途,幻化了明燈,讓我在黑夜之中不會迷失方向,在泥濘之中仍能踽踽前行。

我如玉姑娘何德何能,不過是說了一個任何人都可能說的故事,恰巧被他們喜歡了。而這份喜歡帶給他們的應該是閱讀的快樂和享受,又怎麽會成為言辭利劍的傷害?

只是因為我被他們所愛,盡此而已。

我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淡然和胸懷寬廣。我發現,我還未能擁抱這世界的全部愛與恨,還不能任由所有人評說而沉默不語。

……

櫻桃果子一邊讀着,一邊便想到了這兩天的經歷。

她無數次地看到那些攻擊如玉姑娘,攻擊他們這些粉絲的惡毒言論,氣得胃疼,氣得幾乎拍桌子,恨不得爬進電腦從屏幕那一端把說這話的人給揪出來!

可是她不能!她不是如玉姑娘,只是一個喜歡她的粉絲而已。她只能用自己輕微地言論說着支持她的話,卻對那些惡言惡語無可奈何。

而她也知道,有不知道多少和她一樣的粉絲,被屏幕上的言語攻擊所傷害。只是他們下意識地沒有去在乎傷害。

因為他們仍然為如玉大大擔心着,牽挂着。

直到看到這篇微博,櫻桃果子覺得仿佛有一只溫暖的大手,拂過自己心靈上的傷口。漸漸地傷口愈合了。

她懂他們,關心他們,甚至像他們愛護她一樣愛護着他們。

櫻桃果子繼續看下去。她現在最關心的,是那個編輯的攻擊和水軍的抹黑有沒有給如玉大大造成影響。

“那些憎惡我的人喊聲越發高亢,甚至呼朋引伴也要壓過我的聲音,也要穿透愛我的人築起的高牆讓我退卻,讓我認輸。然而他們卻發現自己的恨是那樣單薄和不堪,沒有人願意與他們為伍。

于是他們不惜金錢誘惑,不惜威逼利誘,讓人們說出他們想要聽到的話。在他們指責我為了愛而誘騙時,他們卻已然為了恨而出賣靈魂。何其可笑!

擔心我的朋友們,請放下心來。我不會因為他們的大聲叫喊而停下,更不會不去講我要講的故事。我的故事仍在我心裏,仍将被朗朗道出,一字一句。

他們用文字傷害,而我卻要用文字傳播。只因為我的故事還有人喜愛和閱讀,還有被傳播的價值。

而故事的繼續也将證明,那些愛我的人并未将愛錯付,将心錯與。

我還未能擁抱這世界的全部愛與恨,但我願在此一直述說,直面它們交織而成的未來。”

櫻桃果子和多少如玉姑娘的讀者靜靜地看完這篇長微博,不知不覺中已經留下了淚水。他們似乎發覺自己內心最柔軟的,最真實的情感被觸動了。

很快,随着讀完長微博的人越來越多,轉發和評論數如同坐火箭一般攀升。就好像一股浪潮一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微博。

如果說之前她的粉絲還有幾分遲疑和郁悶,為什麽如玉大大不出來說話。那麽此時此刻,這些疑慮都瞬間煙消雲散不知所蹤。

他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和安慰,甚至将如玉姑娘的這篇長微博視為反攻的號角。

一時間,之前沉默的,被攻擊而逃避的,隐忍的,不知所措的,都統統站了出來。一邊轉發着如玉姑娘的微博,一邊發出自己的聲音。

#從未将愛錯付#,幾乎是在一瞬間,這個話題便出現在微博上,并迅速成為了熱門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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