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樓楚館
昔有國名昭,據說多年以前——昭國還是胥國的時候,此國與別國殊異,以女子為尊,男子為卑,國事家法,悉皆如此。
胥國歷500年,國主百裏靖傳位男後蘭晏,改國號為昭,女尊時代結束,從那以後,昭國雖然仍保留着女子可以為官的傳統,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女帝。
如今,是昭國480年,錦城曾是胥國的國都,歲月如梭,數百年之後,雖當今聖上蘭瞻曾封地于此,但這一舊朝王都也無法與如今的盛京相提并論。
正值寒冬,大街小巷,人影稀疏,唯有城之南角,未曾受寒冬影響,依然是一派人聲鳥語,車水馬龍的景象,只因此處乃是錦城赫赫有名的春常街,秦樓楚館林立之所,那一座座樓宇屋舍,不僅藏着曼妙佳人,也不乏清俊男倌,端得是一派活色生香的情景。
昨夜大雪,天寒未融,整個錦城都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早有高矮胖瘦,三教九流,耐不住寂寞,冒着嚴寒,踏着殘雪,往來尋歡。
白雪,很快被踐踏成黑水,随着青石的紋路,在路邊彙聚成一個個小小的水窪。
因着律法規定,賤籍者不可着紅,故而那些優伶小倌等,雖彩衣斑斓,目不暇接,卻不曾有着紅衣者。
兩個束發戴冠的年輕男子,似乎是外鄉客,沿途走來,眼花缭亂,卻不知道在哪兒停下好,走到一處樓前,見門口兩三迎客的小倌,皆是面如春水,腰似楊枝,搔首弄姿的,魅力絲毫不遜于女人,不由便停下了腳步。
看有客人來,那幾個小倌更加賣力,眼神魅得能滴出水來,那左手邊的,最是拼命,那兩個客人都穿着厚厚的袍子,他竟只穿着一件露肩的長裙,叫人看着也覺心涼,他面上卻還能維持着不變的媚笑,招呼道:“兩位公子,何不進來瞧瞧?”
客人齊齊咽了咽口水,腳步已經情不自禁地移向了他。
“哎呦!”不知怎麽了,小倌驚呼一聲,身子前沖,若非正好跌進其中一個男人懷裏,恐怕要摔得很難看。
他身上是施滿了催情的脂粉的,那男人抱着他,正有些蠢蠢欲動,便見他奮力站直了身子,眼神四下搜索,盯上了快速跑遠的一道瘦小身影,“又是你個小雜種!趕着投胎去?讓老子抓住打不死你的!”
似是聽見了他的叫罵,那人慌慌張張地回過頭,卻是個女孩子,一張小臉黑乎乎的,看不出究竟眉目如何,她亂糟糟的頭發在腦後随意編成一绺,也用青綢束着,只是紮長了一朵小花的模樣,讓她籠罩在灰黑下身影,多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她一手提着竹籃,另一只手背到身後輕輕一拽,花結就散了開,她握着那青綢,很快隐沒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
昭國規定,妓子男倌出門也不得解下發上青綢,否則就要受到重責,可見這女孩兒雖是秦樓楚館出生,卻并未刺妓子印,也未曾接客,多半便是粗使丫鬟之流。
門前的小倌兒嘻嘻笑着,對那罵人的小倌道:“待春,你別罵了,你看看,你把客人都吓跑了。”
Advertisement
果然,那兩個色中餓鬼,已經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待春不屑地用小指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這麽點兒膽子,還學人家來春常街呢,我呸!”
他沒好氣地拉上些衣裳,無奈露出的地方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好不容易等到的生意啊!老王八蛋搶生意,小雜種壞生意,這一門子姓陸的,都跟老子犯沖!”
說曹操曹操到,內門裏疾步追出來一個穿着青布文士長衫的男子,外罩一件大袍,半舊,暗淡,他路過時帶起一陣風來,冷得待春又是一哆嗦。
這人發上雖也系着青綢花結,卻絕無妩媚之氣,反而是君子佩玉一般優雅不凡,不施脂粉風臉龐微有些蒼白,眼角的細紋為他平添了沉穩的風度,初看時,他有些像個嚴肅的書院先生,可他一站定,蹙眉望着遠處,一股難言的清俊之氣便從他的眉眼間彌散開來,讓人望而生敬。
“陸采薇!”他手中緊緊握着一支斷成兩截的白玉簪子,向着那女孩兒遠去的方向怒吼,“你有種的,就別給老子回來!”
已經消失的女孩兒遠遠從牆角探出個頭來,又很快縮了回去。
“不肖子!”他低低罵了一句,看向手中的斷簪,神色複雜。
“可不是不孝子嗎?”嘲諷的聲音悠悠傳來,“有爹身沒娘教的,你讓她孝敬誰呢?”
邊兒上的小倌都去拉他,皆被他掙開,待春一甩臉,橫了心似的接着說:“怎麽了,回青,我說話直,你可別見怪啊。”
陸回青冷眼瞥了他一眼,不屑于其争辯,收了斷簪在懷,拂袖便走。
“嗨,你走什麽呀,你家死丫頭剛才撞了我,你不是知書達理嗎?怎麽不代她道個歉?我可等着呢。”
回青頓下來,“采薇撞了你?”
“沒錯。”
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風度翩翩,“她倒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對事!”
“你這是什麽意思?”待春瞪起眼睛。
“你連我什麽意思都聽不出來?”回青的聲音不無嘲諷,“要是這樣,我還需再解釋一遍。”
“用不着!誰聽不出你話裏的意思了,她撞了我,你還給她鼓掌叫好呢是吧!”
“既然知道還問。”回青斜觑着他,居高臨下的姿态,“啰嗦。”
待春氣結,連說了幾個你,卻想不出巧話兒辯駁。
“好了。”回青皺了皺眉,“我可沒功夫和你鬧。”
他欲走,待春沖了上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擺,回青偏頭,睨着他那雙蔥白的手,嫌惡地如同在看一只蛆蟲。
“放手。”
他的語氣冷得能掉下冰渣來,待春愣了愣,短暫的畏懼之後,怒意沖上了頭腦,咬牙切齒的:“陸回青,你……”
他終于尖叫一聲,扔了手帕,跳打上來,“你個過了氣的老貨,我今兒非斷了你的家夥什不可!”
回青沒有防備,抵擋不住,重重撞在快綠閣門前的石獅上,頓覺背後劇痛,腹內血氣上湧,視線一陣黑暗,周遭德爾喧鬧,待春叫嚣的猙獰的臉,小倌們驚慌逃竄的樣子,都模糊不清了。
身子……竟然這麽虛弱了?
他半昏半沉地靠着石獅,努力反抗這,盡量不讓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打倒。
待春的拳腳是不停的,他自覺年輕貌美,因着資歷尚欠,處處矮別人一頭也就算了,偏偏這陸回青最是可惡,年紀如此大,早該找個地方等死,卻偏偏還在樓裏占有一席之地,三不五時來的客人,聽說也不做那事,只是彈琴寫詩,日子過得詩情畫意,哪裏像個做小倌的!
他來此已有兩個月,每每見到,熱臉去貼,總不得好。憑什麽陸回青便高人一等,不都是在這種賤地方呆着嗎?
越想越氣,下手便沒了分寸。
回青悶哼一聲,手上多了兩道血痕。
“不許打我爹爹!”
冷不防頭上挨了重重一擊,砸得他身子一歪,采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了回來,方才砸他的那一下,用的就是菜籃子。
她不過十四歲年紀,又是女孩子,哪兒來什麽力氣,被待春劈手一推,就跌在了地上,籃子也散了架。
“薇兒……”回青喚了一聲,想要去拉她,卻沒有半分力氣,反倒是采薇小獸似的撲在了待春身上,任他怎麽掙紮都不放手。
“嗨!打什麽!”兩個龜奴走了出來,手中長棍毫不留情的落下,分開了幾人。
采薇顧不得看一看自己的傷勢,着急地扶住了回青,“爹,你沒事吧?”
回青搖搖頭,昏沉的感覺愈發重了。
“誰敢在我快綠閣前鬧事兒?”伴随着不男不女的嗓音,一個濃妝豔抹的四十來歲男人走了出來,他穿着五顏六色的錦襖,圍着着黑色大毛披肩,手中紅銅色一只暖爐,好像只錦雞,又像只烏鴉。
他剛一走出,外頭的人都聞着了一股濃得令人窒息的香味。
相熟的老嫖客哄道:“領翠大公,止了這通熱鬧,叫我等好沒意思!”
領翠瞄他一眼,媚笑道:“要尋有意思的,進樓裏,有的是你樂的。”
待春捂着傷處,先聲奪人,哭哭啼啼道:“大公,您瞧瞧我這頭發,您瞧瞧我這衣裳,他父女兩個,合起夥兒來欺負我一個,打得我呦,恐怕是三天不能接客,待春我初來乍到,全仰仗着大公,大公可得替我做主啊。”
他這樣無恥地颠倒黑白,臉上連紅也不紅,采薇憤憤地瞪他,又不敢争辯,委屈地直抹眼淚,回青将她攬進懷裏,大手遮着她的頭,也是一言不發。
“你說你三天不能接客?”領翠好像全然沒有聽到待春前頭的告狀哭訴一般,幽幽道:“既然這樣,我就讓老金頭把柴房給你收拾出來,你去那兒好好休息幾天,如何?”
“大公……”待春語噎,仔細瞧了瞧領翠的臉色,見并不是說笑,趕緊收起了眼淚,拍打着身上的灰塵,讨好得笑着,“大公您瞧,我沒事,沒事。大公讓我什麽時候接客,我就什麽時候接客。”
領翠瞥他一眼,帶有警告意味道:“算你識相,以後給我放聰明點兒,回青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不知深淺的東西。”
“是是是。”待春點頭哈腰地退下,心中卻犯嘀咕,這回青是什麽人,他是什麽人啊?以前也沒見這老錦雞對陸回青這麽擡舉啊,要是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哪兒還敢真動手啊。
這下可好,白叫人看了笑話,偷雞不成蝕把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