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是夜決戰
三日後,花暝齊聚。
除了花主,其他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只是遵從着命令,彙聚到一起,在夜色中,前往未知之地。而赤枭未至,只因,他已在回京路上遭了江暮陽的偷襲,以上驷對彼中驷,勝于易勝。
江暮陽帶領着白露之人,亦如期而至。
兩方相見,立刻認出了彼此,劍拔驽張,不在話下,多半的花暝殺手皆以為,這是花暝要與白露決一死戰的征兆,紛紛準備好了武器,只待厮殺開啓。
卻不想,對面那個穿着暗紅色勁裝的年輕男子看見他們,只露出了滿意的笑,在他之後的重重人牆下,是兩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女。男的面容閉着眼睛,面容平靜,女的卻是橫眉怒目,火爆三丈。
“花主,果然是守信重義之人。”江暮陽微微一笑,文質彬彬。
慘白面具後的人一身素缟無風自動,做了個手勢,花暝之人立刻呈合圍之勢靠近。
江暮陽變了變臉色,卻還是笑着的,“花主這是何意呢?”
“放了他,饒你不死。”
他冰冷的聲調,好似閻羅的判令,花暝衆人在剎那間氣勢大盛,目光如炬。
白露亦不由自主地做出防衛的姿勢,江暮陽冷哼一聲,一擡手,便有手下往二人脖子上架上了刀子。
“你該不會看着他們死吧?”
花主隐藏在慘白的面具後的眼睛閃過殘忍的笑意,“年輕人,你想得未免簡單了些。”
花暝的人又上前了一步,花主的聲音毫無起伏,“他若死了,白露陪葬。”
江暮陽目光閃爍,論人數上來說,這是昭國境內,花暝傾巢而出,白露卻未盡數前來,白露處于劣勢,但此乃夜間,白露殺手戰鬥力上升,花暝殺手下降,白露與花暝不相上下。
可此番白露內部被他攪得波濤洶湧,三大堂主只他一人來了,對上花主,便立刻落了下風,他原本以為,花主如此聽話,應是為了來救秦濟白雨,如今看來,他分明是想借此機會,順水推舟,将自己的勢力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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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不覺滲出薄汗,叫夜風一吹,冷進骨裏。
撤退?
他的手微微擡起,而目光一凝,忽又握緊了拳頭。
不,決不能。
敗兵之将,如何立足白露!況此時撤退,我方士氣大減,敵方必然乘勝追擊,到時候,可就不是行動失敗這麽簡單了。
下定決心賭上一賭,他走過去,親自持了架在秦濟脖子上的刀子。
“花主,江暮陽同你賭上一賭!你敢應嗎?”
花主微微側頭,似是發出了一聲嗤笑,花暝的人亦嘲諷地看着他,花主無情,什麽時候因為某個人停下過?
江暮陽沉着臉,微微用力,刀鋒淺淺劃破秦濟脖子上原有的疤痕,“那麽,我一定叫他們死在你面前。”
花暝蓄勢待發,白露略微惶惶。
這分明是必勝之局,而花主凝着眸子望向這邊,似是在看什麽。
許久,他輕聲命令:“後退。”
花暝愕然,紛紛掃過秦濟的臉,在他們眼中,這僅僅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花主,竟會為了顧惜他的生命而停下欲出之劍?
一瞬的停頓,花暝秩序井然地退到來時的位置,花主默然站着,如同一座石制的墓碑。
江暮陽在秦濟白雨身邊轉過一圈,附耳道:“沒想到二位前輩這麽頂用。”
心中有底,他直起身子,遙遙地指着花主,又指了指花主身邊的人,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花暝上空的空氣瞬間變了,每個人都将目光投向花主,前所未有地心如擂鼓,在他們心中,花主便是無上的,不可戰勝的存在,若他要殺人,誰能抵抗!
沉滞的空氣,暗淡的月色。
一直閉目的秦濟忽而睜了眼,果不其然,目光對上了熟悉的眸子,即使遙隔數米,也能感覺到對方眼中的光芒,瞬時大盛。
“我絕不要你救!”
他高喝,并無一絲情分。
若非妻子尚在,他此刻應該做的,是挺身上前,自絕于此。
花主微微握拳,如同刀子似的剜他一眼,擡手就殺掉了身邊一人。
他不要他救?他絕不可能不救!
鮮血狂湧,不僅污了他的缟衣,也污了花暝之人的衣衫,縱是見慣了鮮血,也有人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繼續。”江暮陽滿意地笑着。
花主不再猶豫,幾乎是一擊一個,瞬息之間,就已經有三五人倒下。
這,完全是一場屠殺。
他似乎沒有感情,殺着自己的手下也沒有一點的心軟,等到地上的屍體已有十幾具時,一藍衣花衛終于忍不住嘶吼一聲,揮劍防抗。
但,花主既是其主,亦是其師。
他的反抗,也不過是讓花主屠殺的速度遲緩了一些,很快的,藍衣花衛倒在血泊中。
餘下的花暝殺手皆聚集到了一處,面對花主,如同羔羊對猛虎。
“殺了他,奪解藥!”一身暴喝,被逼至絕路的花暝衆人皆露出猙獰的神色,無論手中的武器是針是劍,是弓是錘是匕首,皆在此刻,化作漫天銀光,攜着平生最強的殺意,撲面而來。
花主微微偏頭,看了秦濟一眼,他要他知道,他這麽做,皆是為了他!
身如流星破天幕,彈指間,敵手灰飛煙滅。
他甚至還沒用任何武器,僅憑着一雙肉掌,就将飛蛾般撲來的人滅殺,“刺啦”一聲,終于有一劍劃破了他的手臂,他回過頭來,去找他的眼睛。
而秦濟閉上眼睛,不願與之對視。
這孽緣,究竟該如何了斷……
等到喊殺之聲終于停下,只有烏鴉嘶啞的悲咽,秦濟睜開眼睛,見江暮陽一臉亢奮,哈哈大笑,對屍山血海中唯一站着的那道身影說:“我要你,把百毒丸的解藥都交出來!”
花主雲淡風輕地解下腰間一個袋子,扔在地上。
江暮陽勾起一絲殘忍的微笑,“現在,我要你自盡于此!”
“放了他。”
“我要你死!”
“放了他。”
江暮陽将刀鋒抵得更緊,“我要你死!”
花主緩步走近,衣擺甚至還在滴血,那慘白的面具在一片血紅中格外詭異,“我要你,放了他!”
“你想讓他死麽?”江暮陽的神情瘋狂,“我真的會殺了他。”
花主微微搖頭,俯身,從屍山血海中,撿起一柄劍。
殺了這麽多人,他從未動用兵器,而在此刻,他握住了那柄劍,整個人便如同刀鋒,帶着不可抵擋的殺氣。
“你該放了我們。”秦濟聲音低沉,似是一個警告。
江暮陽微微愣神,而在這個瞬間,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沒有人看清他的來勢,眼睛尚在眨着,便忽而落了地,看見了自己的腳,想要喊,眼前一黑,便維持着不瞑目的姿勢死去,滿天飛血,每個人都被污了臉面。
在巨大的刺激下,作為殺手的他們竟然無法找到目标,只能瘋狂地揮劍,将靠近自己身邊的一切東西斬于劍下。
暴風驟雨般的,白露大亂。
混亂之中,連江暮陽背上也挨了一劍,他反手刺死那個狀若癫狂的手下,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一柄血色長劍。
直到這時,那上頭濃稠的血液才有機會随着劍身留下。
這一番動作,花主卻也需要付出代價,一身素缟,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身上,更是添了數道不知深淺的口子。只有他的面具上,還是慘白慘白,毫無血色。
江暮陽僵立着,甚至不敢呼吸。
他沒有想到,方才那個聽話地屠殺了花暝的人,這麽快,就要來取他的性命。
他不知道的是,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劍身壓迫着他的肌膚,承受力到了頂點,便成了一聲幾乎可親耳聽到的皮膚割裂的聲音。
“這樣長,這樣深。”
他看着花主依着秦濟脖子上血口的模樣,在他脖子上割出同樣的傷痕,此刻,他唯有慶幸,自己方才不曾真的殺了秦濟。
做完了傷口,冰冷的劍身離開了他的脖子,同時,封住了他的內力。
“跪下。”
江暮陽心神劇震,瞪大了眼睛看他。
慘白面具後的眼睛露出幽暗的光,“不想立刻死的話。”
江暮陽咬了咬牙,雙膝跪地。
此刻,場上除了花主,無一人站立,他似是閻王的生死薄,生來便是為了收取亡魂。
略略掃過這屍骸遍地的戰場,他走向之前丢在地下的解藥,在江暮陽的眼皮底下,一腳踏碎!
做完了這一切,他緩緩走向秦濟,夜風呼嘯,他的長發四散飛揚,喑啞地一聲響,長劍棄置,他擦了擦沾滿鮮血的手,向秦濟探去……
白雨嗚嗚的,只恨不能發聲。
就在他的手即将觸碰到秦濟時,秦濟睜開眼睛,直視着他。
他似是笑了,緩緩收回了手,轉而解開了他的繩子,重獲自由的秦濟看也沒看他一眼,轉手就将妻子的繩子解開了。
花主靜靜地看着他們,像個被遺忘的玩具。
“蘭矅!你這個混蛋!”白雨怒罵一身,奮不顧身地向他撲去。
花主并未反抗,而是站在原地,只以幾個簡單的動作閃躲着,白雨咬了咬牙,忽而拾起了一柄短刀,向他刺去。
“阿雨!”
秦濟大喊。
花主目光一利,如同慢動作般地探出手來,上頭隐隐浮動着真氣。
只要這一下落到實處,那麽已無武功的白雨,不死也廢了。
下意識地挑起那柄長劍來,動作已先于理智出手,那一道寒芒似是閃了花主的眼,他握住了白雨刀刃的同時,也被一劍洞穿了胸口。
他低下頭,去看那隐沒在他身子裏的長劍,似是在問,為什麽。
秦濟顫抖着松開手,眼睛在他滴血的手和那柄穿胸的長劍之間游移,他原本以為……卻不想,他僅僅是想去抓白雨的刀刃而已!
花主擡起眼睛,冰冷地直視着他。
他倒退幾步,無言辯解,花主便忽而發出一聲長嘯,刀刃在他手中折斷,碎片劃過白雨的身體,讓她瞬時軟了身子。
秦濟接住她的同時,花主反手握住了那柄劍,似要生生抽出。
“別動,你會死的!”
出言阻止的,竟然是江暮陽。
但他知道,他僅僅,是想從他這裏得到解藥罷了。
那就,玉石俱焚吧,這世上,誰都不要好過。
只是,多羨慕,她能得到你的心……
微微一笑,“棠棣之華,也是與你。”
聞言,秦濟渾身大震,然而,卻是眼睜睜地看着他握着那柄劍,走向懸崖。
這無底的黑暗深淵,好像在召喚他安眠,不想死在他面前啊,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面具下醜陋的模樣,花主閉上眼睛,直直跌下……
“阿……阿矅……”
秦濟如鲠在喉,垂下了頭。
江暮陽跌跌撞撞地走向被花主踏碎的解藥,如今,他們只是一團塵埃罷了。
“江暮陽!”
一聲隐怒的喊,他擡起頭來,瞳孔收縮——藍光正攜着紫湘而來,兩人身上都帶着血跡,看來,也是殺了不少人。
終究,還是跟了他麽?
毫不猶豫地,他撿起長劍,指向秦濟白雨,就算被封住了內力,他也有反敗為勝的幾乎!
“停下,否則我就殺了他們!”
藍光身形一滞,果然停了下來,目光掃過秦濟白雨,生硬道:“你們。”
白雨面色蒼白,向他搖了搖頭。
“江暮陽,放了他們。”
江暮陽面目猙獰,“放了他們,好啊,你立刻死在我面前,我立刻放了他們,如何?”
“你!”
藍光握緊了潮生劍,怒焰滔天。
江暮陽指向白雨,“你瞧,她就快死了,你再不動手的話,恐怕就算我放了他們也遲了!”他的目光惡毒如蛇,“快死吧,你死了,什麽都解決了。”
藍光目光游移幾番,終究落在了自己的潮生劍上。
然而,一雙柔荑覆上了他的手,他回頭,紫湘搖了搖頭,緩緩的,從他手中拿過潮生劍。
“你想來殺我嗎?”江暮陽冷哼一聲。
紫湘并未答話,而是将潮生劍,緩緩地,架上了自己的脖子,那脆弱的脖頸,甚至還殘留着歡愛的痕跡。
“紫湘,你——”
紫湘用眼神安撫着藍光,上前一步,直面江暮陽。
而江暮陽冷冷地看着她,似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一個窟窿。
她面容平靜,無喜無悲。
是吃定了他會放棄麽?
心中莫名的想笑,江暮陽挺直了胸膛,兩人無言對峙,他在等,等被封的穴道沖破,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紫湘,你很聰明。”他目光忽而怨毒,“我們,還會再見的。”
剎那間,他足尖一點,抽身飛去,然而,與此同時,藍光身形亦動,一路的兵器皆被他擲出,就是飛鳥,亦插翅難逃!
此番,他是動了真怒,定要他折在此地!
江暮陽猝不及防,閃過幾道攻擊,穴道久滞,竟一口真氣提不上來,身子緩了一拍,便被藍光的飛刃劃過!
身子急墜,轟然落地,他匍在地上,而藍光以握了一柄長劍在手中,只待最後一擊,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棠華!”紫湘攔在他面前,搖了搖頭。
藍光手中的劍生生止住,那道劍氣拂開了她的額發,他直視着她的眼睛,問:“為什麽?”
她沒有回答,只是以沉默相對。
江暮陽卻忽而笑了,盡管,他的血已經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紫湘,你……你過來。”
聽到了呼喚,紫湘看向他,神情猶豫,她并不是不想他死的——在他對自己做了那些事之後,但,往往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她,并非毫無知覺。
垂下眸子,她向他走去。
到了近前,他卻忽然迸發出莫大的力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送上了那柄長劍。
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手已經握上了劍,劍已經刺入了他的心髒,讓暗紅色的衣衫越發深沉。
他眨眨眼睛,笑得如同一個溫雅書生,“我一直想知道……師兄死的時候在想什麽。”
她流下淚來,“在想什麽?”
然而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來不及告訴她:死在你手裏,是我最大的慶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