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致命重逢
三年後。
秋日午後的陽光毛茸茸的,撫在小院的青磚淡瓦上,漾起一股溫暖而柔軟的味道。蛋糕坯子溢出一室奶香,麥芽擦了擦手,開始準備塗抹糖霜。
“麥芽芽!快,你親愛的來了!”唐蜜的聲音突然從前店飄來。麥芽手下一抖,差點把蛋糕戳成兩半。
而唐蜜還在前面熱絡:“嚴醫生,我們今天有個甜品桌大單,售價十萬。而你作為親屬,免費品嘗。”說着,分貝顯著提高,“麥芽芽,拿盒馬卡龍出來,聽見沒有?”
麥芽捏起一盒糕點向前店走去。嚴寒閑閑立在窗邊,像一株挺拔的玉樹。看見麥芽,他漾起柔和的笑意:“又接大單了?辛不辛苦?”
麥芽将盒子遞給他:“我不辛苦,倒是你更辛苦,一有單子就要麻煩你接麥苗放學。”
“嚴醫生又不是外人,你怎麽騙他?”唐蜜瞪了麥芽一眼,繼而沉重道,“嚴醫生,麥芽可辛苦了。你看我這半死不活的小店,自從她來了就風生水起。今天晚上這個單子,就是個高端慈善晚宴的甜品桌!我水平不行,只能跑跑腿,甜點都是麥芽一人盯着,簡直辛苦得要死!唉,你說她一個人還帶個孩子……”
麥芽一肘将唐蜜搗到一邊。每次嚴寒出現,唐蜜都是一副拉皮條的嘴臉。在唐蜜眼裏,嚴寒工作體面、性情溫和,喜愛麥苗、還有副天使面孔,這樣的完人,要是能把她們孤兒寡母收了,簡直是老天開眼。
可唐蜜不知道的是,嚴寒與麥芽只是朋友。當麥芽還是葉沂的時候,嚴寒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然而,對葉沂的“死”,嚴寒和所有人一樣被蒙在鼓裏。
因為葉宗一再叮囑,即便是嚴寒,也絕不能知道葉沂案的真相。所以葉沂“死”後,嚴寒受不了打擊,只身離開了澳門。而麥芽則跟着他,一道來了現在的城市。她在嚴寒的住處附近努力尋找工作,然後幸運地結識了老板唐蜜。
唐蜜做甜點只是個半吊子水平,遇上麥芽好像撿到了寶,很快便把後廚全權丢給她打理。而麥芽主打的第一款甜點,就是嚴寒從前最愛的馬卡龍。與料想的一樣,嚴寒最終走進店來。而麥芽通過投其所好,重獲了本屬于葉沂的友誼。
她到底還是自私了一把。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所以拼了命想留下唯一的朋友。明明知道這不是個聰明的決定,但就是舍不得放手。
“時間不早了,你們是不是要出發了?”嚴寒的聲音終于讓麥芽回魂,他淡笑着指了指牆上的時鐘,“我也要去接麥苗了。”
“是,今天這個單子大,一會兒全店出動,要提前關門。”麥芽連忙将鑰匙丢給嚴寒,“你接了麥苗就帶她來店裏玩,我那邊一布置好,馬上回來找你們,辛苦了哈!”
***
“上流社會就是虛僞。”宴會廳裏,唐蜜一邊擺着甜品,一邊與麥芽耳語,“什麽慈善晚宴,奢華成這樣。哼,光這筆銀子,不知道能做多少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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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默默翻了個白眼:“唐老板,拜托,你賣的蛋糕可是幾萬一個,他們要都樸素了,咱倆吃什麽?西北風?”
“也是。”唐蜜嘆了口氣,突然又激動起來,“不過這上流社會真是美男如雲啊!人吃得好就是長得帥!麥芽芽,快回頭,那有個……”
“別碰我!”麥芽吼道,“我正修主蛋糕呢,碰到這一桌子就毀了!”
“你看一眼,就一眼!哎哎,不得了了,那人正在看你!”
“安靜!”麥芽不勝其煩,不禁将左手一捏,做了個習慣性的“噤聲”動作。
然而事與願違,周遭非但沒有安靜,反而愈發嘈雜了起來。唐蜜的高音詫異至極:“呃,麥芽,那人盯了你半天了,你剛一捏手,他突然就……”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呼嘯而至。眨眼的功夫,麥芽捏着的左手被人攥住,大力一帶。在被迫轉身的同時,她右手一個不穩,一巴掌就掄到了面前的主蛋糕上。
高達六層的主蛋糕轟然倒下,随着幾聲柔軟的鈍響,缤紛的粉藍色碎了一地。麥芽剛想尖叫,可一擡起頭,渾身的血液卻一下子全結成了冰。
眼前,一個英俊如神祇的男人逆光而立。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一雙黑眸極近完美,卻沉得不見半絲光影。麥芽幾乎魂飛魄散。季承?!
這情形她夜夜都在噩夢中遇見,眼下終于成真,卻比夢中驚悚百倍。季承似乎比三年前清減了一些,原本淩厲的輪廓更顯得鋒銳,透着徹骨的寒意。
麥芽不知所措,而季承的神色突然一凝,随即松手後退了一步。麥芽在原地定了幾秒,渙散的神智漸漸歸位。季承認不出她。他與三年前沒有兩樣,而她早已面目全非。
“抱歉。”果然,季承淡淡開口道,“我認錯人了。”
麥芽不知該怎麽作答,只得低頭抓了塊餐巾擦手。而唐蜜卻出離地憤怒了:“先生,我們是小本經營,你這這這……”
“這是你做的?”季承恍若未聞,仍盯着麥芽看。
麥芽強忍心跳,擡眼直視季承:“這位先生,眼下的局面,您恐怕要幫我們向主辦方解釋一下。”
聽到她與從前迥異的聲音,季承的神色徹底淡了下去,只在唇角留了些許笑意:“自然。”
看到那笑容,麥芽暗暗松了口氣。季承最擅長用風度拉開距離,笑得越溫和就是越疏遠的意思。眼下這模樣,明明白白是把她當成陌生人。
這時,現場負責人匆匆跑了過來,季承與他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麥芽心緒不寧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只聽負責人說:“季先生說不是你們的過失,酬勞我們照付。只是……你們有沒有備用的甜點?”
唐蜜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主蛋糕以外,其它都有一些。”
“能不能想想辦法?”負責人客氣地問,“今天是正式晚宴,沒有主蛋糕實在說不過去。不知貴店裏有沒有現成的?哪怕是其它客人定的也行,我方願出五倍價格給貴店,再出五倍價格給對方。”
唐蜜頓時雙眼冒光:“五倍加五倍?有有!麥芽為我生日準備了一個,設計了好幾個月呢!色調和今天的主題也相近,不過……你們真的一共出十倍的價錢?”
“是。”
“不要!”
麥芽下意識制止,卻唐蜜咬住耳朵:“你的蛋糕我天天能吃着,還差一回麽?那蛋糕是三萬,十倍就是三十萬!你的房子有首付了!”說着,她将滿面春光灑向負責人,“正好店裏有人,這就給您送過來!麥芽芽,快,給你家親愛的打電話!”
唐蜜要讓嚴寒送貨?麥芽腦袋裏“轟”的一聲,冷汗頓時流了一身:“唐蜜!不……”
季承認識嚴寒!他剛認出了她的背影,要是再看到嚴寒出現,沒準真的會把她和葉沂聯系到一起……
“啰嗦!”唐蜜明顯會錯了意,她躲到一邊,徑自撥了號碼,“嚴醫生,你接麥苗回店裏了嗎?好,你知道我那個生日蛋糕吧?出了點小狀況,你能不能把它送來?麥苗啊……你也帶來好了,一會兒你和她們直接回家。”
還要把麥苗帶來?麥芽吓得差點暈厥,連忙撲過去猛搶電話:“不要……”
“就這麽定了!”唐蜜一錘定音,順便奪走了麥芽的手機,“我去車上拿備用甜點,你在這老實呆着別動!”說完就一溜煙不見了。
“唐蜜!”
麥芽擡腿要追,卻聽見身後傳來淡淡一聲:“麥小姐。”
麥芽腳下一滞。她回過身,只見季承走了過來,正垂眸端詳着她:“這些甜品都是麥小姐做的?”
麥芽竭力保持平靜:“是。”
季承靜靜看着一片狼藉:“我能不能嘗一點?”
“啊?”麥芽震驚了。三年不見,這人的變化……可真大啊。
季承在吃食上一向講究,色香味缺一不可,稍遜色一點的東西都絕不會動,更遑論這一桌子亂七八糟。而且,他不是最讨厭甜點的麽?她從前做的那些,他向來不碰。
當第無數次在垃圾桶裏看到整塊糕點時,她終于明白,上杆子不是買賣,許多事強求不來。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她真正開始絕望。
如今,季承居然改了習慣和口味。能讓他改變的也只有尚微了吧?壓下心頭的澀意,麥芽平聲道:“這些都不好了,先生若是想吃,不如等新的送來。”
季承的目光微閃了一下:“不必,就要這個。”
戳在一邊的負責人拼命擠眉弄眼,麥芽只好挑了一枚尚算完整的,盛在餐盤中遞了過去。
季承輕輕将它捏住:“麥小姐的甜點非常精致,受了損壞反而顯得家常。”說着,他的目光愈發幽深,“很像我太太做的。”
麥芽的心口像被誰捏了一把。他與尚微果然已經結婚了。他們郎情妾意,沒了她終于得以完滿。很好,這是早就該有的結局。
垂下眼,她艱難道:“商業作品要求品相至上,您的太太下廚卻是家人的心意,哪能相提并論。”
“心意?你……”季承喃喃重複着,可擡眸間,他忽地一滞,英俊的臉上霎時淬滿冰霜。
與此同時,一串嫩生生的童音飄了來:“媽媽,媽媽!”
麥芽霍地轉身,一把抄起撲過來的麥苗,牢牢按在懷裏:“寶貝,你怎麽跑進來了?”
“爸爸被蜜蜜阿姨捉了、捉了……”麥苗抓着腦袋想啊想,“對,捉了壯勞力!就在我的後面!”
麥芽一下子手腳冰涼。麥苗常喊嚴寒爸爸,嚴寒就在後面!像為了證明她判斷正确,唐蜜的聲音由遠及近:“嚴醫生,辛苦啊,這回我一定得送你一股了。”
“你給麥芽就行。”嚴寒笑應着,可沉穩的腳步突然狠狠滞住。麥芽不敢回頭,只緊緊摟住懷裏的麥苗,連大氣也不敢出。
而她的對面,季承緩緩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嚴寒,久違。麥小姐是你的太太?”
嚴寒沒有作聲,臉色卻比季承更加難看。拉過麥芽,他徑直轉身:“回家。”
麥芽暗暗放心。季承把她當成嚴寒的太太,說明沒有起疑。不過,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是怎麽回事?因為她的關系,季承與嚴寒從前是點頭之交,現在怎麽好像過節深重?
掙紮了半晌,她艱難問道:“嚴寒,你……認識這位先生?”
嚴寒神色漠然:“陳年舊事。”
“原來對你來說,她已經是陳年舊事了。”他們身後,季承輕笑一聲,“她離開三年,你的女兒正是兩三歲的樣子,所以她剛走,你就開始了新的生活?嚴寒,我還以為你很愛她。”
嚴寒身形定住。而麥芽一個踉跄,差點跌倒。只聽季承繼續說:“我真替她覺得不值。她為了你,拼盡全力要離開我,甚至不惜流掉我的孩子,可你就是這麽回報她的?”
“你!”嚴寒猛地回頭,“明明是你害死的她,你還敢說這樣的話!你能不能再無恥一點!”
“無恥?”季承溫聲道,“我再無恥,也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我告訴過你她沒死,是你自己不相信。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會給她償命。但我的女兒是一定死了。嚴寒,這條命該由誰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