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孽緣

祁焉冷眼瞧着門口垂頭喪氣的女人。她可憐巴巴地擡頭,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牙好痛。”

祁焉以為,他的心口早就只剩一個空洞,全沒感覺了。他錯了,此刻他就感到了疼。一晃數年,她只需嬌嗔一聲,心底的血痂便驟然崩裂。不過這一回,疼的絕不能只他一個,所有痛楚她都得陪他一起嘗過。

“進來吧。”祁焉轉身拉過轉椅,“坐。”

趁他取醫藥箱的工夫,唐蜜四下張望道:“咦,你不是牙醫麽,看的怎麽全是報表?你還做生意?”

“朋友的。”他擡起她的下颌,“張嘴。”

“嗷!”他剛一動,唐蜜便淚眼婆娑,“你是拔了顆牙下來麽?”

祁焉舉起鑷子:“啃骨頭了?碎渣卡在牙縫裏都發炎了感覺不到?”

“我愛吃甜的,牙疼是常事,小毛病都發現不了。”唐蜜有氣無力,“原來都是我老公幫我檢查……啊!”上藥的鑷子狠狠戳到傷處,她慘叫道,“輕點!”

“疼嗎?”祁焉驀地停住動作,冷冷道,“你也知道疼?”

“你什麽意思?”唐蜜捂着臉跳了起來,“我早想問了,我怎麽得罪你了你老這麽對我?我得和麥芽聊聊,就你這樣的……”

“我什麽樣?”祁焉猛地把她扯回椅子裏。

他倏地低頭迫近,雙手撐在椅背上将她困住,漂亮至極的臉近在咫尺。他在笑,目光卻厲得猶如冰刃:“确實,我原來并非這副樣子。你知道我為什麽變了麽?”

唐蜜拼命後仰,然而致命的氣息還在迫近:“因為有人說過,我貧窮、弱小、無能,讓她惡心。所以我變了,我變成她希望的那樣,富有、強大、無所不能。你覺得這樣不好嗎?你不喜歡?”

“我,你……”唐蜜的眼睛瞪得很大,卻沒有焦點,仿佛看到了可怕的幻影。

一秒,兩秒,消毒水的味道一點點吞噬氧氣。祁焉的聲音愈壓愈低,像在極力隐忍:“唐蜜你知不知道,這些年……”

“叮叮叮!”

Advertisement

突如其來的鈴聲像把利刃,一下割斷了緊繃的弦。祁焉倏地放開唐蜜,掏出手機:“是我。”

電話那頭,葉宗簡潔道:“新聞臺,現在。”

祁焉轉身打開牆上的電視。掃了眼新聞标題,他蹙眉道:“季承?他回來得倒快。有什麽消息?”

“先看直播。”

電視裏,□□短炮簇把機場到達廳堵了個水洩不通:“季先生,關于您和唐蜜小姐的緋聞,您如何評論?”

“季先生,您是否承認虐待私生子的行為?”

“您在傳聞爆出後立刻出國,是在避風頭吧?現在回來有什麽要說?”

“您找了太太三年,終于放棄了嗎?從孩子的年齡看,您和唐小姐的戀情應該從季太太失蹤前就開始了吧?”

祁焉倚在書桌上,輕笑道:“一個比一個犀利。都是你安排的?”

“一塘渾水,越攪反而越看得清楚。”葉宗淡淡說,“聽他的答案。”

沒有答案。問題一個個砸過去,連風聲都沒掀起半分。季承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鏡,看不出神情,卻帶着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我和唐小姐的事屬于*,無可奉告。”

此話一出,四下頓時嘩然:“季先生是承認和唐小姐的關系了?”

唐蜜也失聲叫道:“這不是成心讓人誤會麽?他什麽意思?”

祁焉眉頭緊鎖,那一邊,葉宗也沉默不語。只聽季承繼續道:“至于這次出國,确實和我太太有關。”

混亂的現場霎時鴉雀無聲。季承緩緩環顧四周:“她失蹤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然而這次去美國,最後一絲線索也斷了,我突然意識到,或許真到了該放手的時候。”

兩秒死寂過後,記者們炸開了鍋:“季先生這是認可太太去世的結論了?”

“這是不是意味着有關季太太遺産的糾紛會再度掀起?”

“我太太沒有遺囑,遺産将嚴格按法律,在我與葉聖恩先生間進行分割。”季承突然直面鏡頭,勾了勾唇角,“她一向愛她的家人,希望這個決定能讓他們開心。”

***

“到底怎麽回事?”祁焉沉沉對着電話道,“他看着很有問題。”

“有大問題。”電話那頭,葉宗冷聲說,“他們見面了,小妹補了一份遺囑,聲明遺産全部歸季承所有。可他剛才公開表示沒有遺囑。還有最後那句話,分明是個威脅。”

“他否認存在遺囑也有道理。”祁焉沉吟道,“案子過去三年,一直沒發現遺囑,現在他剛承認葉沂死亡就拿出份遺囑,會顯得可疑。況且字跡是新的,很容易鑒定,總得先做舊一下才能曝光,緩一緩拿出來也解釋得通。”

“沒這個必要。”葉宗反駁道,“誰會質疑遺囑的真實性?葉家不敢,旁人又管不着。驚現遺囑是可疑,但再晚驚現只能更可疑。如果遲早得拿出來,他現在就該保持沉默,何必否認存在遺囑?唯一合理的解釋,他根本沒想曝光這份遺囑。他讓小妹簽字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財産。”

“可除了財産還能有什麽?”祁焉思忖道,“用新鮮字跡證明她沒死?那剛才為什麽承認她去世?再說,找不到活人,單單一個簽名有什麽用?他說葉沂沒死,我還說簽名是僞造的呢。”

葉宗沉默良久,疲憊嘆道:“不知道。我只确定他在向我宣戰。其它的完全看不清。”

“靜觀其變吧。”祁焉沉吟,“但有一條:找個理由,讓你父親退出遺産繼承。季承一定在設計什麽。拿到遺囑、宣布死訊、否認遺囑存在、根據普通程序繼承。他的計劃不得而知,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一定是從遺産分割入手,所以最好趁早躲開,确保安全。”

“知道了。”葉宗輕呼了口氣,“你那都還好吧?”

祁焉一僵,然後自嘲地笑笑:“放心吧。最壞的都已經發生了,想更壞還真不容易。”

***

“出什麽事了?”唐蜜小心翼翼地問道,“誰的電話?”

祁焉看她一眼,把手機裝進口袋:“一個朋友。”

這個搪塞十分明顯,唐蜜只好調轉矛頭:“季承和我的緋聞……”

“他在将計就計。與你無關。”

“那麥芽她……”

“她很好。”

唐蜜急了:“你和我多說兩個字會死麽?”

“不會死,會難受。”

“你……”唐蜜被噎得滿臉通紅,“你對我到底有什麽意見?你剛才說你變了,還問我喜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染上試探和恐慌,“我們以前……是不是真的認識?”

祁焉長長的睫毛垂着,完全蓋住了眼裏的情緒。他突然想起某次和葉宗喝酒的情景。那時黎離剛結婚,葉宗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裏,他勸不住,只好陪着一起。

葉宗不愧是神一樣的人物,多少瓶烈酒下去,眼底還是一片清明:“你是怎麽控制自己不去找她的?”

祁焉知道他在問唐蜜的事。心跳滞了滞,他若無其事道:“我是她像垃圾一樣丢掉的,難道還要上杆子回去受辱?這點自尊我還有的。”

“我連這點自尊都沒了。”葉宗晃了晃杯中的液體,“她把話說得非常清楚,我不是她要的。她已經嫁人了,住在另一個男人的家裏,可我還是控制不住想去找她。”

“你會控制住的。從愛到恨再到麻木不仁,這條路走完一遍,你就控制得住了。”他舉了舉杯,“到時候再見,她是哭是笑你都不會有半點反應。心死了真的挺好的,什麽都沒了,也用不着再控制了。”

大話真是不能說得太早。唐蜜一出現,他引以為傲的控制瞬間粉碎殆盡。她只需對他笑笑,他就可恥地懷念過去。她只消稍提一句“我丈夫”,他便妒火中燒。

這麽多年,就是再恨,他的生命中也只有她一個。可她呢?她憑什麽把他忘得一幹二淨,然後對另一個死了的男人念念不忘?所以他失控了,他差一點就和盤托出一切,質問她怎麽可以狠成這樣。

好在葉宗的電話及時制止了他。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哪能輕易結束?這一次他是主宰,她無權提問,只能跟着他一點點深陷其中。

所以,面對唐蜜“從前是否認識的”問題,祁焉彎了彎漂亮的眉眼:“是你被季承拿住把柄,拖累了麥芽,事情才鬧到今天的地步,還把我也攪了進來。我們前世如果認識,也一定是段孽緣。你覺得有沒有道理,唐小姐?”

***

了結一段孽緣,該無比輕松才對,而麥芽感到的只有空洞。胸膛裏面什麽也不剩,就像被掏幹淨的礦山,徒有一副幹枯的軀殼。偏偏這時候她還很閑。嚴寒因倒時差而晝伏夜出,麥苗大部分時間在幼兒園,她一個人越呆越難受,幹脆跑去鎮上溜達。

她認識的地方不多,直接摸到了小艾的甜品店。一進門,她就被老板逮個正着:“中國小姐!歡迎歡迎!”

“上回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麥芽。”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也是甜點師。你這裏需不需要人手?我可以給你幫工。”

“真的嗎?”小艾瞪大眼睛,“你喜歡什麽,做一個我看看?”

“好。”

“你簡直就是世另我!”小艾一邊看一邊叫,“粉藍外殼、奶油餡料的馬卡龍,我們的拿手甜點居然一模一樣!”

麥芽的微笑僵在半空。這确實是她最拿手、也最喜歡的甜點,但她以前從未意識到原因。而小艾剛剛一喊,她突然明白了。那一次,季承承諾她會吃、卻最終沒有吃成的點心就是這個。麥芽忽然特別沮喪。那個男人永遠潛伏在她意識深處,産生着近乎本能的影響。

“快看!”麥芽發呆的當口,小艾已去而複返,“這是我做的,是不是特別像?對了,說到這個,還有一件好興奮的事!你還記不記得,我講過的那個找妻子的中國男人?”

麥芽吓了一跳:“啊?他怎麽了?”

“我前幾天又見到他了!”小艾沉醉道,“他還是那麽帥,不過好像比以前瘦了一點。那天中午我在路口遇到他,他說在等人,結果傍晚我再次經過,他居然還在那裏!他好像很累,人都搖晃了,卻拒絕來店裏休息,說是怕錯過要等的人。我擔心他暈過去,就給他拿了這個,想讓他補充些糖分,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麽?”

“……什麽?”

“他直勾勾地看了好久,突然對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笑哦!他說那個馬卡龍和他太太做的很像,他不能吃,但非常喜歡,所以收下了。然後,我眼看着他把馬卡龍裝進了口袋!你能相信嗎?這真是我見過最浪漫的事!一個西裝筆挺的人,就那麽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把甜點裝進口袋!就因為那像他太太做的!世界上怎麽能有這麽深情的男人!”

小艾還在手舞足蹈,麥芽卻像掉進了漆黑一片的真空,什麽也聽不見、看不到。良久,她艱難開口道:“他說喜歡但不能吃?為什麽?”

小艾吃吃笑道:“他不說,我就猜他有乳糖不耐症,吃奶制品會腹瀉。他沒否認。估計很嚴重,不然怎麽有一點奶油都不行。”

什麽?!麥芽匪夷所思地望着小艾。他們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怎麽不知道他乳糖不耐?她一向喜歡奶香濃重的甜點,難道這才是季承不吃的原因?可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他……他為什麽不告訴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