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至愛

秋末的印第安納寒意料峭。入夜,麥浪在黑暗中翻滾,一輛轎車掠過鄉間小路,飛速向鎮上駛去。幾簇燈盞遙遙挂着,勾勒出小屋的輪廓。車子慢慢停下,司機回頭道:“麥小姐,到了。”

話音未落,一束亮光陡然從背後逼近,是另一輛車緊跟在後面停下。下了車,麥芽正撞上急急開門的嚴寒:“你怎麽來了?”

車燈下,嚴寒唇畔映着苦澀的弧度:“做了個噩夢,醒來後聽說你要見他,怕噩夢成真,就追了過來。”

“你別多想。”麥芽搖搖頭,“我認真考慮了。我一走了之,可葉宗、唐蜜還受制于他。我不能讓事态惡化。他這麽遠來,不見會激怒他。”

“你怎麽知道,見了不會惡化得更厲害?”

“他都親自來了,就是真心實意要談。我也會心平氣和的,放心。”

嚴寒凝視麥芽半晌,突然一把将她攬進懷裏:“別聽他的話,不論是威脅還是別的都不要聽。千萬別和他回去。”

“你想什麽呢。”麥芽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當初他對麥苗的态度。為了孩子我也絕不回去,我還要賴着你給她當爹呢。”

“嗯,當一輩子。”嚴寒在她肩頭悶聲道,“快去快回,我就在門外。”

***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季承霍然轉頭,只見那個女人一臉平靜地走了進來。她氣色不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明媚動人。離開他,她活得再好不過。這個認知狠狠攥住季承的心髒。

他眼前全是她和另一個男人深情相擁的一幕。熾烈的車前燈把一切照得無比清晰。她和別人在一起了。這個世界頓時空無一物,只剩劇烈的痛意瘋狂侵襲四肢百骸。

而麥芽則覺得,對面的人很不正常。季承永遠是溫潤完美的,而此刻,他渾身上下都是凜冽的氣息,一張沒表情的臉褪盡血色,整個人也清減不少,仿佛搖搖欲墜。

她不覺擔心道:“你看着不太好,坐一下吧。”

禮貌擔憂的語氣,完全是來自陌生人的關心。季承連血液都冷了下去:“撇得這麽幹淨。你就恨我到這個份上?”

“我說過我不恨你。”麥芽認真回答說,“我只要和你分開。這是早就說好的,你究竟為什麽反悔?就是因為那個意外到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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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平和地說着過去,季承越感到恐懼。争吵尚且是在乎的表現,可她不在乎了,而他什麽也做不了。無能為力,原來是最可怕的字眼。

他甚至不敢去觸碰幾乎脫口而出的真相。那個孩子不是意外,是他蓄謀已久才換來的。然而現在說出來只能招致厭惡,所以他咬牙道:“我也說過,那是你欠我的。忠誠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而你又是怎麽做的?”

“你這叫以己度人,雙重标準!”饒是麥芽再鎮定,如此責難還是讓她瀕臨失控,“我跟嚴寒和你跟尚微不一樣!不要把你自己做的事套到別人頭上!”

季承的黑眸像着了火:“确實不一樣,因為我和尚微什麽也沒有!”

“我和嚴寒又有什麽?!”

“沒有你們剛才在做什麽?!”

“嚴寒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說的是過去,現在你管得着嗎?你和我什麽關系?”

“你!”

季承徹底被激怒了。他的妻子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冷冷瞧着他,仿佛在看一堆令人惡心的垃圾。他猛然大步上前。既然她不記得,他就好好讓她回憶一下自己的身份!

季承滿面寒霜逼近的樣子非常吓人,麥芽正想後退,卻被突起的鈴聲打斷動作。季承同時一頓,扭頭去看桌上的手機。偌大的屏幕上,“尚微”兩個字刺眼地耀着,高傲地橫在他們中間。空氣凝滞了兩秒,麥芽驀地笑了出來。

她一定是瘋了,否則明明五髒六腑都疼得快裂開,還能笑得這麽開心:“接啊。”

季承一動未動,眸底映幽光重重,似有猶豫和無奈閃過。麥芽嗤道:“想接就快接啊,求你了,很吵。”

季承最終接聽。麥芽又笑了一聲。這就是她和尚微的差距。季承和尚微在一起時,永遠不接她的電話。

“多謝。”只聽季承溫聲說,“這幾天不方便,等風聲過了,我親自登門向伯父道謝。嗯,拜拜。”

只需一個電話,千瘡百孔的心就又死了一回。麥芽擡起頭,淡笑道:“你看這樣多好,你喜歡她也需要她,巴不得在她身邊,何苦大老遠來和我較勁。”

季承冰封的臉上裂開一道縫,滲出點點絕望的情緒:“這就是你的目的?炒那個緋聞,就是為了把我逼到絕路,不得不去找尚微?為了脫身,你能親手把自己的丈夫推向另一個女人。葉沂,你沒有心肝。”

緋聞?麥芽愣了愣,随即失笑。季承和尚微的緋聞從來就沒斷過,哪需她來炒作?但無所謂了:“這不是皆大歡喜麽。說到底,你們現在關系不好,也有我的責任。那幫你們續上前緣,我欠你多少也都還清了吧?”

季承緊捏的拳頭不住地顫抖。他的妻子為了離開,親手把他送到別的女人身邊,還說這是對他的虧欠和幫助?什麽理智、什麽風度,季承只覺得就要被鋪天蓋地的疼痛磨碎了:“你殺了我的孩子,這就還清了?她在你心裏就這麽一文不值?!”

“她在你心裏才是一文不值!”痛處被捏住,麥芽憤而吼道,“對她不聞不問的是你!沒有父親的愛,她和私生子有什麽區別?我痛苦了這麽多年還不夠,還要讓她重蹈覆轍麽?”

“痛苦?”季承喃喃道,“和我在一起你覺得痛苦?所以你要殺了我的孩子?”

“你還記得她是怎麽來的吧?”麥芽冷冷說,“一個由強~暴而來的私生子,真是和我一模一樣的命運。季承,如果能選的話,我選不來這個世界。相信我,這也會是她的選擇。她不會想要你我這樣的父母。所以季承,我們互不相欠,但都欠了她。”

季承高大的身影忽地一晃,就像被誰推了一把。而麥芽只覺疲憊:“這筆賬算清,剩下的就是財産了。我補一份遺囑,名下的一切都歸你,行嗎?”

出乎意料,季承竟沒再糾纏,只是定定立着。仿佛地老天荒以後,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薄紙:“內容我拟好了,你簽字就行,記得屬之前的日期。”

妥協突如其來,麥芽不禁疑惑:“那以後徹底兩清了?”

“你的話說得夠清楚了。眼下拿回財産才是最大利益。葉沂,你可能早忘了,我也是有自尊的,我并不喜歡自取其辱。”除了臉色煞白,季承已恢複了平日裏的淡然模樣,“趁我沒後悔,簽字吧。”

麥芽掃了眼內容,落筆簽下名字。有那麽一剎那,心跳忽悠了一下,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對。她甩甩頭,畢竟長達八年的糾纏,了斷就在眼前,心慌倒也正常。

直起身,她沒再看對面的人:“希望不會再見。我走了。”

沒人知道這幾步有多艱難。她終于什麽也沒有了,所有愛恨從此煙消雲散。雖無地獄,但也再沒天堂,生活變成失了色彩和感覺的一潭清水,平靜流逝,直到幹涸。

也沒人知道,留在原地的男人後來做了些什麽。捏起那張薄紙,季承慢慢把它疊好放進口袋,然後從桌上拿起另一樣東西。那是一份當地的報紙,在鎮上買的,印着當天的日期。而日期的旁邊,拓着一排秀麗的字跡:葉沂,2009/2/17

那女人真是不愛他,所以一點也不了解他。他想要的,怎麽能輕易放過?她不會猜到,剛剛簽字的那頁紙不是普通的紙,而是一張看似普通的複寫紙。

在美國正規注冊、卻只在這個小鎮發行的刊物,外加當天的日期。迄今為止,這是葉沂活着的、并且活在這裏的最有力證據。

那女人想和他兩清,可以。但一點財産怎麽足夠?她欠他一個孩子。他的至愛,必須用她的至愛來抵。季承面無表情地把報紙和遺囑收在一起。

葉沂,既然你這麽絕情,我還有什麽可顧及的?你不回來可以,那我就毀掉葉宗。有這兩樣東西在,最終輸的一定是你。到時候你就會發現,除了我身邊,世上沒有你安身立命之所。

***

唐蜜最近過得膽戰心驚,她深刻懷疑,那位祁先生有點精神問題。傳說中這人是來幫她的,而事實上,他根本是個看守。自從到了澳門,她就莫名奇妙地被軟禁了。祁焉的出現不僅沒帶來自由,反而讓她徹底蹲了大獄。季承好歹偶爾讓她出去,而祁焉則連門也不許她摸。

“我就在院子裏呆會。”

她一再哀求,可門神只有一句:“想找死我不攔你。”說着,還“刷”地把窗簾拉了個嚴絲合縫。

連陽光也沒有,她要長蘑菇了。崩潰下,她嘗試套磁:“祁焉,給我講講你和麥芽的事?”

“□□。她懷了。沒了。”

“那你這麽幫她?”

“找不着對象。她有孩子。”仿佛多說一個字會要他的命。

瞧着祁焉那張戾氣深重、同時漂亮至極的臉,唐蜜覺得,這是個腦子不好、個性也恐怖的神經病。還不如季承,麥芽真是命苦。而且,神經病常常在背後盯着她看,被她撞見也不躲,讓人毛骨悚然。她不禁心虛:“……有事?”

他兇巴巴的樣子就像和她有仇:“太醜。居然有人和你生孩子。”

“我老公比你好看一萬倍!”

明明是他先挑釁,可聽了這話,那神經病竟怒發沖冠,砰地摔門而去。

太詭異了。唐蜜很想麥芽,更想問問這都是怎麽回事。時間久了,她的思念愈發泛濫,最終化為一腔熱情,只能靠制作麥芽教她的甜點聊以遣懷。說來也奇怪,這房子很新很空,可廚房卻很滿,各種烘焙用品幾乎塞不下。難道是神經病表達對麥芽思念的方式?

不過他似乎真喜歡烘焙。反正她在廚房忙活時他總呆在附近,但也不理她,仿佛只在享受奶油融化的溫暖味道。出于禮節,唐蜜每次都問:“要不要嘗一點?”

回答她的永遠是一個傲嬌遠去的背影。然而第二天,冰箱裏的存貨總是微不可見地少上一點。說要會死麽?終于,唐蜜急了,一人一頓吃掉了十人分量,渣渣都不剩。看他還怎麽偷吃!

結果第二天,她上火了,牙疼的要死要活,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敲開神經病的書房:“祁醫生,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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