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歸

和季承談過以後,季老太太越想越覺得不對。窗外的澳門繁榮喧鬧,此時看去竟有種危險的搖搖欲墜。思忖良久,她掏出手機:“安國,葉聖恩不能留了。”

尚安國那邊一靜,語氣霎時沉了下去:“怎麽回事?”

“季承為了不讓葉家參與遺産分割,決定向他們施壓。萬一葉聖恩被逼急了,說出當年的事怎麽辦?不能冒這個風險。”

“不行!”尚安國斬釘截鐵道,“當年的事暴露是風險,現在出手解決葉聖恩就不是風險?過去的都過去了,暴露了又怎麽樣?頂多輿論上鬧一鬧,上了法庭卻死無對證。而你現在出手,每一樣都是實實在在的罪證!別分不清輕重!”

“分不清輕重的是你吧!”季老太太反诘,“是,當年是我主謀,你頂多算幫兇,自然不願意冒險。可你別忘了自己都幹了什麽!在季承看來,我們兩個誰更惡劣還不一定呢!”

“把你說風就是雨的脾氣收一收!”尚安國低吼,“我早說過,不要讓季承回來。有私生子來争財産,給他們點便是,你吃不了多少虧,他們也成不了氣候,反而能幫你制衡季承。可你不聽,非把季承叫回來和他們死鬥!結果好了,他大權獨攬,連你也擠了下去。既這樣,那就和他搞好關系,只要他還認你當媽,剩下的事都好說!可你倒好,為個葉沂和他鬧翻,直到今天的份上!你就消停點吧,再叫人抓住把柄,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叫季承知道真相,我才是死無葬身之地!”老太太狠狠咬牙,“壞就壞在那個葉沂身上!要不是她,季承何至于心軟,關鍵時刻放葉家一馬不說,還賠上去那麽多家業!哼,葉聖恩一死,葉家的把柄我捏着也沒用了,她就不必再留,到時候……”

“你說什麽?”尚安國一怔,“誰不用再留?”

季老太太這才想起,自己向尚安國隐瞞了葉沂活着的事,連忙改口:“沒什麽。你的意思我懂了,就這樣。”

電話挂斷,老太太阖眸靜了半晌,幽幽按下助理的內線:“阿齊,前幾天你說,韓邵成的心腹——那個叫老三的——到澳門了?”

“是。”

“處理葉聖恩的事交給他,價錢好商量。”老太太勾了勾紅唇,“韓家人一回來,我們辦事方便多了。”

***

那個瘋狂而莫名的吻發生後,祁焉直接躲進了書房,唐蜜則躲在門外偷聽。他似乎在和葉宗說話:“季承見了葉朔,不知道說了什麽……我怕他聯合葉朔針對你……既然決定回葉家,就趁早和你父親敲定股權轉讓的事。有實權在手,關鍵時候才能自保。”

然後裏面靜了下去,唐蜜拼命把耳朵往門上貼,剛一發力,門突然從內側打開,她便“砰”地跌了進去。這場面似曾相識。第一次見祁焉時,他聲稱是麥苗的生父,和麥芽關在小店後廚說了好一會兒話。當時唐蜜也是這樣趴在門外,後來門突然打開,她一猛子栽進了他的懷裏。

從那個瞬間起,唐蜜努力多年才得以重獲的平靜生活再次支離破碎。而這回,她的生活連碎片也不剩了,只有一片盛大的茫然。她擡起頭,定定地望着祁焉:“剛才在車裏,你、你為什麽……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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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焉猛地推開她,踱到吧臺邊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昂頭灌了一口,他淡淡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一時失控,別介意。”

“誰?”唐蜜捏緊拳頭問,“你把我當成了誰?”

祁焉涼薄一笑:“一個負心漢。”

唐蜜猜道:“麥芽?”

祁焉詫異了一瞬,失笑道,“不,我和她是同病相憐。”

“所以你被另一個長得像我的女人抛棄過?”唐蜜試探着總結,“這就是你一直讨厭我的原因?”

“對也不對。”祁焉放下酒杯,一步步走到唐蜜面前,細細端詳她,“我不是被抛棄。我是被她踐踏。”

話畢,他霍地轉身,颀長背影竟帶了深深的頹廢:“我想過了,你繼續在這呆下去,先瘋的人大概是我。所以你還是走吧。孩子的情況我掌握得差不多了,盡快幫你辦好,你帶着他回大陸,這次藏好點,別再讓我找着。”

“等等!”唐蜜猛地上前,拽住祁焉的袖口,“你要去救面面?他還在葉朔手裏嗎?你去搶的話會不會傷到他?你……”

“你說什麽?!”

唐蜜從沒見過祁焉如此陰霾的樣子。他生得太好,即便是憤怒和嘲諷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然而此刻,他身上的每道線條都像要噴出火來,黑洞洞的眼睛迸着極為冷厲的光,仿佛要把她生吞下去。

唐蜜下意識地後退:“你、你怎麽了?”

祁焉狠狠把唐蜜拎回眼前:“孩子叫什麽名字?”

“面……面啊,”唐蜜不明所以,戰戰兢兢道,“你覺得不好聽?是我丈夫起的。我的名字是‘蜜’,他的名字是‘延’,取我名字的聲母、他名字的韻母合在一起的。是有點怪,可你也不至于……”

祁焉如凝固了一般,眼裏的顏色變得非常奇怪:“你丈夫,他叫什麽名字?”

“韓延。”唐蜜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祁焉,你……認識他?”

***

葉宗回葉家時,葉聖恩正躺在床上輸液,見到他驚訝地挑挑眉:“這麽快就想好了?”

“是。你的提議我都同意。”葉宗直接說,“我不喜歡拖延。既然決定了,那麽相關的股權轉讓和代理協議,還請父親盡快簽署。”

“果決幹淨,雷厲風行。”葉聖恩滿意地點點頭,“而且總算看出了錢和權的重要,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抓在手裏。老二,不錯,有進步。”

“季承見了葉朔。”葉宗面無表情,“不論他們說了什麽,對葉家都有百害而無一利。父親想保住葉家,還是迫不及待點好。”

“嗯,眼線也很得力。”葉聖恩笑笑,從床頭櫃裏取出一疊文件,“早準備好,就等你簽字了。”

葉宗翻開過了一遍。落筆前他頓了頓,最終用力簽下名字。葉聖恩滄桑的聲音裏含着得勝的笑意:“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離家出走,繞那麽大個圈子。原屬與你和葉沂的股份如今都在你的名下,遺囑我也悄悄改了,就存在律師那。老二,只要讓我滿意,以後葉家、乃至整個澳門都是你的。只一條,別和你大哥學,起什麽不正經的心思。記住,我能給你,就一定能再拿回來。”

“父親還不明白麽?”葉宗冷冷把文件收起來,“我簽字的唯一原因是要保護小妹。只要你不妨礙這一點,我就沒有任何心思。”

“大話別說得太早。”葉聖恩悠悠道,“你手裏的那些東西有毒,會讓人上瘾。不論初衷,一旦沾染就沒脫身之日了。老二,歡迎回家。”

***

葉宗前腳剛出葉聖恩的房門,葉朔後腳就接到助理的電話:“先生,葉宗來見了老爺子。”

葉宗狠狠丢掉手中的煙蒂:“說了什麽?”

“支開了所有人,不清楚內容。但葉宗平時不用公文包,今天卻拿了一個,裏面很可能裝了文件。而且他一走,老爺子就叫了公關部的人,估計是有消息要發布。”

“還是被他搶了先!老二這個混蛋,裝模做樣這麽些年,終于露出尾巴了!一副清高嘴臉,都是假的!這次我要讓他知道,葉家想走容易,想回來,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是。”

重新點了根煙猛吸兩口,葉朔煩躁地問:“讓你找的人有頭緒麽?”

“找到了當年給老爺子開車的司機劉生。他退休時年紀不大,走得也突然,而且從老爺子那拿了一大筆錢。他兒子好賭,幾年前賠光了他的積蓄,現在躲起來了,只留老兩口在家,經常有債主上門打砸。”

“天助我也。”葉朔緩緩露出個笑,“好好幫他解決問題。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話……他不是還有老婆兒子麽,一個個伺候過去。只要錢花到了,必定能成。這事搞定,葉宗就死到臨頭了。”

“是。”

扔了手機,葉朔幽幽吐出一團煙霧,自言自語道:“明明都是我的,你們這群私生子一個兩個都要來搶。那就讓你們看看得罪我的下場。葉沂,你死了,你最愛的哥哥也要死了。他不僅因你而死,還會死得身敗名裂。願你在九泉之下看着,永遠不得安息。”

***

澳門又到黃昏。西下的夕陽将整座城染成金色。這是錢的顏色。為錢生、為錢死、為錢鬥,站在摩天大樓的頂層向下望去,無數人正在為之瘋狂,直至忘記初衷。季承眯了眯眼。他也快不記得自己走到今天究竟為什麽了。

李恒已經在這兒戳了五分鐘,可老板似乎已經忘了他的存在。無法,他只好硬着頭皮喚道:“先生?”

“嗯。”季承轉過身。

“葉家剛剛發布了消息。葉宗回去了。”

季承一頓:“葉朔什麽反應?”

“在外自然是打官腔歡迎,但私下裏一刻也沒放松。他的人已聯系上當年給葉聖恩開車的司機劉生了。太太的案子,劉生是最直接的證人。先生,一切都如您所料,分毫不差。”

“知道了。”季承淡淡道,“你下去吧。”

李恒猶豫了一下,卻在原地沒動。季承擡起頭:“還有事?”

李恒踟蹰道:“呃……沒什麽,就是美國來消息了,說太太一切都好。”

季承盯了他良久,伸手道:“給我。”

李恒一陣後悔,心虛地遮掩道:“先生要看什麽?”

“拿來。”

李恒在心裏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然後默默遞過手中的文件夾。季承垂眸打開,只消一眼,徹骨的寒意便漫過了四肢百骸。李恒說得沒錯,那女人确實過得很好。

每一張照片裏,她都笑得滿足而開心。每一個場景裏,都有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他們在逛街,他們帶着孩子在草坪上玩耍,他們在分享一個籃子裏的野餐。每一樣都是他從未擁有過的。

季承突然發現,雖然他曾和那女人共度五年的時光,但在她的生活裏,他其實一秒鐘也不存真正存在過。因為在她眼裏,他們的婚姻是交易,而他則是用完拉倒的工具,和鍋碗瓢盆一樣,不值得她給予半分真心的對待。

不對,她熱愛廚房,對待鍋碗瓢盆要比對他上心得多。

季承一動也動不了。鋪天蓋地的回憶冰雹一般砸來,像要生生把他活埋。他想起她第一次介紹那個男人:“季承,這是嚴寒,我遠房表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想起嚴寒上門做客,離開時她一個勁打包蛋糕:“你多拿點,反正季承也不吃,我專門給你做的。”

他想起她媽媽去世,自己撇下國外的談判趕回來,卻聽到李恒戰戰兢兢地說:“太太下午見了嚴寒,說是想提前結束協議,和他一起去大陸生活。”

他還想起她懷孕的時候,為了騙過老太太,他不敢公開陪她産檢,只能遠遠開車跟在後面。可她卻沒直接開去醫院,而是先接上了嚴寒。安在她包上的竊聽器把一切原封不動地摔在他的臉上。

“葉沂,是個女孩,你開不開心?”

“對,我喜歡女孩。不過嚴寒,你一個大男人,難道也喜歡女孩?”

“女孩應該像你。”

“誰說的,女孩明明都像父……”沙沙的電波戛然而止,很久之後才再次響起,“嚴寒,要是他放過我,我就帶着孩子離開這裏。到時候你能不能給她當爸爸?”

“好。說定了。”

又是一陣無邊無際的沉默過後,季承聽見那個女人說:“如果孩子的父親真的是你,那該多好。”

季承一輩子的幸福都在那一刻被摧毀殆盡。

“啪”地合上文件夾,他從回憶脫身,面無表情道:“盯緊葉朔,需要的話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他早一天得手,葉宗就早一天被捕,她也就早一天回到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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