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上班時間,嚴寒竟看見了麥芽。這是他工作的心理咨詢室,創始人也是中國人,在業界很有威望。麥芽沒提過她要來,嚴寒正覺得奇怪,便見她急急拐進了盛醫生的辦公室,“呯”地合上大門。
門的一邊,麥芽望着溫和注視自己的人,緊張道:“盛醫生,我的腦袋好像真出問題了。”
盛醫生溫和笑笑:“電話裏我就說過,你邏輯清晰、思維流暢,還主動要看醫生。如果病人都像你一樣,我就要失業了。”
“可噩夢越來越厲害了。”麥芽揉揉臉頰,“從偶而到每夜幾次,而且場面越來越清晰。”
起初她只當是偶然,後來卻愈發害怕。那些鮮活的景象好像不只是夢,而是某種力量冥冥中給她的警告。季承、葉宗、葉朔、法庭,甚至鮮血……恐怖的元素一個個串成了串兒,反複淩虐她的神經。
聽了她的描述,盛醫生問:“如你所講,這些夢魇與你的一個親人有關,你在擔心他的安危。那你有沒有和他聯系過,确認他的安全?”
麥芽無奈搖頭:“他……不許我總和他聯系。”
盛醫生又問:“電話裏你說,第一次夢魇是在和另一個熟人決裂以後,為此,你還和那位親人發生了争執。現在症狀惡化,是不是因為事情有了進一步發展?”
“是。”麥芽老實答道。
所謂進一步發展,就是季承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他居然問她想不想重新開始……麥芽猜不透季承的用意,但确定的是,他不正常。季承這人看着溫和,骨子裏其實驕傲得要死。然而那天,他竟把姿态放得極低,且被拒以後不僅沒有發怒,反倒愈發柔和:“沒關系。總有一天,你會主動回來找我。”
一想起這話,麥芽就渾身都不對勁。類似的情形從前發生過一次。當時她提出提前結束協議,季承發狠将她壓在床上,薄唇一點點貼近她的耳畔:“你就這麽想要了斷?那我們打個賭吧,我賭今晚過後,你再沒法和我真正了斷。”
然後她就懷孕了。她明明一絲不茍地服藥,不敢有半點疏漏。長期避孕藥的成功率不是高達99%嗎?季承就是這麽可怕,他能把僅剩的1%變成全部。而這一次……
“麥芽?”
麥芽霍地擡頭,只見盛醫生正俯身看向自己,手裏還端着只熱氣騰騰的被子:“喝點熱水,你在發抖。”
“謝謝。”她愣愣接過,卻完全忘了去喝。
盛醫生望着戰栗的水面,說:“麥芽,你這不是病,而是擔憂太過。而且,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講,那你的擔憂也并非毫無道理。這已經不是心理醫生的工作範疇了。我認為,不論為親人的安全、還是為你自己的健康,你都該盡快和他取得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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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診所出來已近傍晚,麥芽心裏很亂。怕嚴寒擔心,做噩夢的事她一直瞞着他。然而現在,麥芽很想問問嚴寒的建議,于是幹脆戳在路邊等他下班。可等了半天嚴寒也沒出來,打過去問,才知道他早回去了。
麥芽直覺有什麽不對。嚴寒一向守時,沒意外絕不會提前離開。她匆匆趕回黎,一進門,詭異的氣氛就撲面而來。不僅嚴寒,黎離也在,而且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麥芽一下緊張起來:“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嚴寒迅速斂起情緒,“黎離過來看看。你怎麽這麽晚?”
麥芽狐疑地望向黎離:“真的沒事?”
黎離猛地起身:“我不吃了,你們自便。”
“黎離!”麥芽一驚,下意識喊她,“到底怎麽了?”
黎離頓住腳步。她單薄的肩膀起伏得厲害,像竭力壓抑着什麽。麥芽也不好逼問,只得故作輕松道:“對了黎離,葉宗不讓我直接找他,但我有事想和他說,你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
黎離一愣,而嚴寒臉色劇變:“你為什麽要找葉宗?”
麥芽被他嚴肅的語氣吓了一跳:“你怎麽這麽大反應?出什麽事了……”
話還沒完,黎離已沖了過來,直接把手機塞進麥芽手裏:“這是安全線路,放心說話。”說着,她還看了眼嚴寒,“是她自己的要求,我沒違背任何承諾。”
麥芽被這兩個人的啞謎搞得一頭霧水。正要詢問,電話卻已接通,葉宗的聲音沉靜而來:“是我。”
“二哥,是我。”
那邊猛頓了一下,一時間竟如無人般寂靜。麥芽疑惑地問:“二哥,你還在嗎?”
出乎意料,葉宗的聲音居然挾了抹森然的怒意:“為什麽打來?”
麥芽不禁怔住,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你還好嗎?”
葉宗仿佛反應了一會兒,才慢慢放松下來:“好。有事?”
“也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好不好。”麥芽低聲說,“我最近老做夢,夢見季承在針對你,讓你陷入危險。我想起他和我說過的話,總覺得像是威脅。二哥,你一定要小心。你真的一切都好,是吧?”
“是。”葉宗的語氣似乎軟了些,“記得我對你的要求嗎?重複一遍。”
麥芽嘆了口氣:“不準随便聯系,更不準回國。”
“發誓。”
麥芽一愣:“什麽?”
“我讓你發誓做到。只有你發誓,我才能一切都好。”
“好吧。”她有點奇怪,但還是妥協道,“我發誓。”
“記住你的誓言,別讓我失望。”話畢,葉宗“嘟”的一聲切斷了電話。
麥芽舉着手機,茫然地看向另外兩人:“我怎麽覺得他不太對?”
黎離一把奪過手機,猛地沖了出去。而嚴寒定了良久,才溫聲笑道:“別亂想。走吧,吃飯。”
望着他略顯僵硬的表情,麥芽的心跳忽悠一下。她可以确定有事發生,而不論情願與否,所有人都選擇共同瞞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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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遙遠的澳門正值清晨。剛通宵了一夜,警局處處彌漫着一種森然的疲憊感。葉宗挂斷電話,信步走回問詢室:“生意上有急事,多謝通融。”
桌前的警官點了下頭:“葉先生做醫生時救過我母親的命,您的品德我信得過。眼下是沒辦法,職責所在,只能奉命行事。”
“理解。”葉宗看了眼身邊的律師,“繼續吧。”
“好的。”警官看了眼筆錄,“十一月二日,也就是前天淩晨一點左右,你在哪裏?”
葉宗平靜回答:“我應該剛從葉家老宅出來。”
“所以案發時,你在葉家老宅,并且見了葉聖恩。你說兇手不是你,那是否有證據能夠證明,你離開葉聖恩先生房間時,他尚未遇害?”
“沒有。當時,我和父親的談話涉及商業機密,而且時間已經很晚,他就讓傭人都下去休息了,我離開時也沒遇到旁人。這一點很奇怪,一般不論多晚,至少會有一個傭人當值,但那天确實沒有。我看時間不早,走時也沒通知他們。”
警官停筆擡頭,沉沉道:“葉先生,目前的證據對你很不利。你與葉聖恩先生剛剛簽署股權代理協議他就遇害,而且是被注射了過量鎮定藥物,這與你的醫學背景非常相關。”
“警官先生,在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做出這種毫無根據的推測,對我的委托人來說非常不負責任。”律師抗議道,“何況葉聖恩先生并未死亡,只是昏迷,他醒過來就能證明……”
“讓我說完。”警官擡手打斷,“葉聖恩确實并未死亡,但他已經成了植物人,醒來的可能幾乎為零。而且你要明白,葉聖恩沒死對你不是好事,而是壞事。”
葉宗阖眸沉思,而警官繼續道:“下面的話,作為警察我不該說,但作為受過您恩情的人,我必須說。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兇手使用的藥物劑量非常精确,他的目的不是殺人,只是讓葉聖恩成為植物人。因為這樣,你就是頭號嫌疑。”
“警官說得對。”葉宗沉聲道,“如果父親死了,我的嫌疑反而會小。眼下,我手握他股份的代理權,對葉家是絕對控制。而父親一旦去世,他的股份就要進行分割,我的控制權反會縮小。所以只要我不蠢,就一定不會殺他。然而現在他沒死,旁人倒會覺得,是我故意致他昏迷,好不受鉗制、大權獨攬,等根基穩固,再将葉家一舉收入囊中。”
“正是這樣。”警官點點頭,“葉先生,我相信你,但別人未必。間接證據全部指向你,說明對方是有備而來,蓄意陷害。這僅僅是個開始,你務必小心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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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宗剛邁出警局,侯在門外的記者便“呼啦”湧了上來:“葉宗先生,案發當晚您見過葉聖恩先生,時間也與案發時間吻合,而且現場沒有第三人。你怎麽為自己辯護?”
“您剛剛執掌葉家就出了這種事,這真是巧合?”
“葉聖恩先生被注射過量藥物,成了植物人,您以前是醫生吧?對此有什麽評論?”
“怎、怎麽會這樣……”唐蜜顫巍巍地指着電視屏幕,“不可能啊,葉宗他怎麽會……”
“他當然不會。”祁焉眉頭緊斂,漂亮的臉上盡是風雨欲來的森寒味道。
“那麽多證據都指向他……”唐蜜難以置信地搖頭,“麥芽知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祁焉,怎麽辦,你知道這是誰做嗎?”
祁焉閉上眼,指甲狠狠嵌入掌心。他自然知道是誰。毫無破綻的精妙手法,沒有瑕疵的完美栽贓。這是他們的慣用手段。是韓家,韓家人回來了。
都怨他。如果當初他再努力一點,沒給韓家留下死灰複燃的機會,葉宗可能就不會陷入這巨大的麻煩。深吸了一口氣,祁焉一字字道:“我不會讓葉宗有事,麥芽也不必知道。葉宗交代過黎離、嚴寒和我們所有人,麥芽絕對、絕對不能知道。”
***
與此同時,數公裏以外的季宅,電視裏也在放着同一場景。季承的臉色冷得就要結冰,李恒更是心驚膽戰:“襲擊葉聖恩……會不會是葉朔做的?”
“不會。”季承沉聲說,“葉朔正忙着制造葉沂案的僞證、栽贓葉宗,憑他的段數,不可能還顧得上這邊。何況這麽完美的手法,明顯不是葉朔的水準。”
“那是誰?不會是……”李恒正在思考,恰好對上季承的眼神,随即大驚失色,“先生也覺得是老太太?”
“尚安國謹慎,不會輕易下手。其餘和葉聖恩有利益沖突的,只有老太太了。何況當年父親告訴我,老太太和尚安國做的那件事葉聖恩也知道,卻沒有參與。”
李恒想了想,道:“可相安無事這麽多年,老太太為什麽突然動手?難道是先生最近的态度讓老太太感到不安,才出手幹掉葉聖恩?除了她和尚安國兩個當事人,葉聖恩是唯一的證人。除掉他,就徹底死無對證了。”
“有可能。”
“那老太太栽贓葉宗是因為……”
“因為他剛回葉家,手握重權,是最好的栽贓對象。”季承冷聲說,“葉宗越百口莫辯,真兇就越安全。葉家越亂,有人越能坐收漁利。”
“先生,我們的計劃先暫停吧。”李恒憂心忡忡,“葉宗現在背上了謀害葉聖恩的嫌疑,而我們的計劃還會讓他背上殺害太太的罪名。雖說我們只是虛張聲勢,太太一回來他的罪名就能洗脫,可要是再加上葉聖恩這事……兩個謀殺罪先後落下,即便最後沒被定罪,輿論也會認定他是殺人犯!所以,還是先停手吧!”
窗外晨光熹微,微風淡漠。季承一動不動地坐着,仿佛陷入沉思。李恒愈發焦心:“您想想看,太太會怎麽想?她看到重查葉沂案、陷害葉宗是您在幕後主使,那會不會覺得,襲擊葉聖恩、陷害葉宗同樣出自您手?到時候,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和太太更是再也沒有可能了啊!”
季承就這麽定定望着窗外,好像完全沒聽到李恒的話。李恒覺得無語又挫敗,正要繼續努力,他聽見季承自言自語般道:“你說葉聖恩和葉宗現在的狀況,她知不知道?”
李恒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便見季承不太舒服地蹙眉:“她要是知道了,得多着急。”
李恒沒料到這話題的轉向,趕忙問:“先生的意思是……”
“她身體弱,受了打擊生病怎麽辦?”季承突然站了起來,“不行,我得過去一趟。”
李恒吓了一跳:“等等,先生,您要去哪?”
“美國。”季承指了下李恒的手機,“現在訂票。”
想起一出是一出,這是他的老板、那個計劃控麽?李恒反應無能:“先生,現在是最亂的時候,而且您去了也未必能見到太太,不如先打個電話……”
“她不會再接我的電話,我必須親自過去。她工作的地方在鎮上,離黎家有些距離,應該可以見面。”季承斬釘截鐵道,“李恒,馬上訂票。還有,我們的計劃立刻中止,派人暗中盯住老太太,同時調查葉聖恩的案子,看看能不能幫上葉宗什麽。”
他慢慢踱到窗前,留給下一個深黑而筆直的背影:“她知道葉宗出事肯定害怕。我必須趕到她身邊。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