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家| (12)
次次出現,一次次道歉,一次次表現出留戀,她突然一下疼得要命。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愛卻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又不能徹底遺忘,非要藕斷絲連,無限延長這種折磨?
“你放不下。”嚴寒了然的聲音滿是苦澀,“你還愛他。”
“會放下的,一定會。”葉沂提高聲音,像要努力說服自己,“我就是後悔,後悔從頭就不該開始。嚴寒,如果當初我愛的是你,那該多好。”
嚴寒柔聲笑笑:“你現在愛我也不晚啊。”
“我也想啊。”葉沂悶聲道,“可我怎麽能這麽對你?”
“我巴不得你這麽對我。”嚴寒一下一下順着她的頭發,“沂沂,我甘之如饴。”
“我不能這麽對你。”葉沂重複了一遍,再次哭出了聲,“嚴寒,我又懷孕了。”
“怎麽這麽巧,你說怎麽能這麽巧?為什麽每次我一要離開他,就會發生這種事?這是不是就叫孽緣?這是不是老天給我的懲罰?”
嚴寒的懷抱驀地僵硬了一瞬,又在頃刻間攏緊了她:“別亂講,孩子是上天的禮物。”猶豫了片刻,他問,“他……知道嗎?”
葉沂默默搖頭。嚴寒靜了靜,又問:“那你打算告訴他嗎?”
“別問我了,”葉沂拖着哭腔,“你別問了行不行?”
“好,我不問了。”嚴寒沒轍地哄道,“沂沂,你別想那些。你只需要知道,但凡季承缺失之處,我都會全數替他補上,這就可以了。好嗎?”
葉沂的淚水更兇。緊緊捉着嚴寒的衣襟,她聽他又說:“麥苗出生的時候,你還沒回到我的身邊,我有很多事情都沒做到。等這個孩子來了,你不會再那麽辛苦。如果你願意,就當他是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嚴寒……”
葉沂在悄聲痛哭,嚴寒在安慰他。空曠的客廳被這份隽永無悔的陪伴充的滿滿當當,再裝不下旁人。季承如一座冰峰般僵立在樓梯轉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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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寒,我又懷孕了。
嚴寒,我要是愛你多好。
嚴寒,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懲罰。
孩子還在,可她騙他說已經沒有了。這一刻,季承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做蝕骨錐心。他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握住樓梯扶手,才沒有被千鈞之重的心髒墜得直接摔下樓去。
☆、56|4.1.
此時此刻,季承的本能反應是沖下樓去,揪住那個女人,質問她為什麽撒謊,然後押着她去法院複婚。但理智及時阻止了他。葉沂已經離開過兩次,每被他逼回來一次,他們的關系便更岌岌可危一點。
就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信任一點點土崩瓦加,他和她一步步走到不可挽回的邊緣。如果現在下去,只會再一次重複這個輪回。所以他強自鎮定着,直到勉強挪得動腳步,才一級一級走下樓去。
客廳裏,葉沂看到他,“騰”地站了起來:“你什麽時候下來的?”
“剛剛。”季承若無其事道。看到她紅腫的眼睛,他抑制住心頭的緊縮,皺着眉問,“出什麽事了,哭什麽?”
“沒什麽。”她放松下來,淡淡地答,“聊起從前的事,有點不開心。”
“現在呢?”季承盯住她問。
屬于他的氣息太強烈,即使拼命克制,身體深處還是不免劇痛。葉沂晃了一下。然而下一秒,腰部便多了個溫暖支撐的力量。擡起頭,嚴寒對她笑笑。
他什麽也沒說,只用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腰,她便驀地平靜了下來,亮出個坦誠的笑:“我現在很好。”
她和嚴寒的互動沒逃過季承的眼睛。薄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線,他用最後一點克制轉身:“我走了,明天再來看孩子。”
大門輕聲合上,嚴寒斂眉問:“你說,我們剛才的話他聽見了嗎?”
“不會。”葉沂肯定道,“季承是我見過控制欲最強的人,他要是聽見我騙了他,怎麽可能淡定成這個樣子。”
***
季承一進門,阿菲就覺出哪裏不對。只見他步履匆匆地沖上了樓,然後,書房便傳來“乒裏乓啷”一通亂響。阿菲連忙跑了上去:“先生,您這是……”話沒說完,她愣住了。
季承的潔癖嚴重,一丁點不整潔都能讓他皺眉頭。然而此刻,一整面牆的書櫃全都大敞着,淩亂的書冊散落一地。而季承半跪在地上,正将更多齊齊收納的資料随手丢出來。
完了,阿菲在心裏哀嘆。先生慘遭太太抛棄,這是徹底瘋了。
季承胡亂翻了幾下身側的的紙張,餘光正好瞟見呆立的阿菲。他疾聲問:“太太的東西你收哪了?”
阿菲一愣:“太太的什麽東西?”
“就是我之前讓你收起來的那些。”
阿菲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先生說的是太太當年懷小姐的時候……”
“是,快找。”
一只淡粉色的紙箱從書櫃裏層翻出,輕輕擱在書桌中央。一室暗沉的色調中,它的顏色突兀,卻又出乎意料地溫暖。阿菲盯了那紙箱半晌,眼淚差點掉下來:“先生,都過去那麽久了,您何苦還……”
季承揭開紙箱的蓋子,将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育兒書籍、産檢記錄、b超圖片……時間久了,紙張變得薄而脆,還略微泛黃。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壞。
阿菲鼻子一酸,仿若看到數年之前的場景。
她清楚記得劇變發生的那天。一早,葉沂出門産檢,她本來次次都陪着的,那天卻被拒絕:“阿菲,我想喝你熬的排骨湯,回來就喝。”葉沂出門前說,“嚴寒在醫院等我,別擔心。”
那時候,葉沂和季承的關系降至冰點,經常失眠、噩夢,甚至半夜哭醒。心情惡劣,胃口自然更糟,常常吃什麽吐什麽,人都開始脫形了。好不容易有想吃的東西,阿菲連連應道:“是,太太,我馬上去做!您一定注意安全啊!”
“嗯。”葉沂沖她笑笑,臨走還抱了她一下。
最近葉沂一直有點神經兮兮,阿菲只當是孕期反應,也沒在意。然而,排骨還沒下鍋,噩耗便傳了過來:葉沂被綁架了。
季承趕回來的時候,阿菲非但沒踏實,反而更害怕了。她從沒見過季承這幅模樣。季承一向淡漠,就算天上掉個外星人下來,他連眼皮也不會擡一下。
那一天,他依舊沒有表情,可從那沉黑的眼底裏,阿菲看到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夜幕降臨,葉沂的車子殘骸在爆炸現場被找到,阿菲親眼看見,那個堅不可摧的男人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從椅子裏站起來。
季承在書房裏坐了整整三天,除了去事故現場,再沒移動過位置。阿菲忍不住流淚:“先生,去歇歇吧,太太只是失蹤,您要是垮了,太太回來不知道要多傷心。”
“她不會傷心。”窗外殘陽如血,季承周身染着淡淡的紅光,泛出近乎殘忍的絕望,“我強迫她留下,這是她給我的懲罰。”
阿菲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憑本能喃喃道:“不會的,太太說了,要回來喝我做的湯的,她一定會回來,她不能死……”
“她沒有死。”季承的聲音暗啞得幾乎無法聽清,“但她不會回來了。”
說着,他輕輕從桌上捏起一樣東西:“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孩子。”修長的手突然開始顫抖,“阿菲,是我要和她打賭的。我賭有了孩子,她就再也不能離開我了。她在證明給我看,無論如何她都會離開我。只要能離開我,她不惜一切代價,包括殺了自己,包括殺了我的孩子。”
阿菲直直盯住他手裏的東西:“先生,這是……太太的b超?您不是說過,b超結果都不必拿給您看嗎?這是哪來的?”
季承沒答。阿菲垂眸,卻發現更為震驚的一幕。季承從來整潔的書桌此時亂得像個雜貨鋪。她顫巍巍地翻過去,手指掠過b超圖片、《西爾斯育兒指南》、《孕期指導手冊》、最終落到厚厚一疊産檢報告上。
報告都是複印件,紙張微微卷曲,明顯被翻閱過很多遍。阿菲震驚道:“先生,這些都是您問醫生要的?您這麽關心太太和孩子,為什麽要瞞着她?”
季承低着頭,看不到表情。但他向來筆直的脊背微微弓着,像在承受難以言喻的痛苦。阿菲不禁又問:“先生,太太晚上睡不安穩,總覺得有人進她房間,是不是您?”
他不說話,阿菲失聲喊了出來:“先生,我每天十二點睡五點起,都沒見到過您!您是半夜悄悄回來,看一眼太太,淩晨又悄悄走的嗎?您這是……為什麽?”
話音未落,她的衣襟被一把攥住。阿菲吓了一跳,季承卻仍深深垂頭,低啞的聲音幾不可聞:“別說了。阿菲,求求你,別說了。”
如果不是親耳所聞,阿菲絕不相信,這近乎哀求的話是從季承口中說出來的。直到季承搖晃着走出老遠,她還呆呆立在原地,聽着他說:“幫我把和她有關的東西都藏起來,好嗎?我怕我看見了會撐不下去。阿菲,拜托你。”
***
時隔三年,暗無天日的記憶被重翻出來,阿菲戰戰兢兢:“先生,您這不是又、又犯了吧?”
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當時醫生說她身體虛,有很多特別注意事項,還有調養的食譜,在這裏吧?”
“哦,在的。”阿菲在箱子裏翻了幾下,“都在這兒了。”
季承确認了一遍,認真道:“每天做一種,給她送過去。不許提是我讓你送的,也不許提是什麽食譜,就說你想她了,她又愛喝你做的湯,就調了新的配方給她嘗嘗,記住了嗎?”
“……記住了。”阿菲一頭霧水,“可是先生……”
“再從家裏找幾個得力的人,遠遠跟着她,別讓她發現。”季承又道,“她身邊有葉宗的人,平時沒什麽問題,只是以防萬一,出現緊急情況,別人手不夠。”
季承在屋裏一邊來回走圈,一邊自言自語:“還有什麽?對,得聯系一下醫院的人,那裏葉宗的熟人太多,怎麽避開他把報告拿出來呢?”
越聽下去,阿菲的嘴張得越大:“先生,太太她……她又有了?”
季承瞪她:“她不想讓我知道。亂說話就把你發去非洲。”
阿菲猛然捂嘴,拼命搖頭,又不解:“那您不把太太接回來嗎?”
季承身形一滞,阿菲道:“先生,小姐出生的時候您不在,落下多少遺憾,這次難道又……”
“當然不行!”季承斬釘截鐵道,“但強攻是不行了,這一回……恐怕需要智取。”
***
第二天,葉沂起得有點晚。前一晚哭了一場,整個人都有點發虛,眼睛更腫的看不清東西。她記得葉宗曾配過某種消腫藥膏,于是一路摸到他書房,想碰碰運氣。
結果,門剛推開個小縫,有人便從身後猛拍了她一下。回頭,唐蜜好奇地問:“葉宗也叫你來了?他特意把我叫來,還不讓帶着面面,出什麽事了?”
葉沂陡然明白過來。唐蜜還不知道孩子被掉包的事。神啊,如果她突然發現,這些天一直捧在手心的竟是葉朔的兒子,會不會再受刺激?
想到這,葉沂握住唐蜜的肩膀,正色道:“唐蜜,最近事情又多又亂,忙中難免出錯,一會兒不論聽到什麽,你務必要先冷靜……”
話還沒完,一陣微風拂過,掩着的門縫微微敞開一些。
屋內,葉宗的聲音悠悠飄了來:“祁焉,你先冷靜。面面和彥彥的身份弄混是小事,現在最要緊的是面面的病。我的判斷,他是自閉症。他被葉朔控制多年,一定有過很不好的經歷,心理受創。我馬上給你聯系心理醫生,但治療這種病症,關鍵是父母的關愛。而你和唐蜜目前的狀況……”
屋內寂如暗夜。葉沂擔憂地轉頭,只見唐蜜用一種見鬼的眼光怔怔盯着房門。門縫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誰被另一個人擁進了懷裏。
良久,她們聽見祁焉低聲說:“面面,對不起。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爸爸對不起你……”
葉沂身邊,唐蜜一瞬間褪盡了血色。她在原地定了兩秒,然後如炮彈一般,轟然撞開了葉宗書房的大門。
☆、57|4-1.
“嘭!”
硬木大門磕進牆壁,整個房間都跟着震了震。晨光清冷,流沙般細碎地灑下來,将場景定格為一幅清淡卻令人心悸的水彩。
整個畫面裏,最先動的是葉宗。他站起身,擔憂地看看僵立的唐蜜,又看看抱着面面一動不動的祁焉:“都坐下,我們慢慢……”
唐蜜卻根本沒理會他,死捏着拳頭盯緊祁焉:“你剛才……說什麽?”
祁焉的臉埋在孩子的肩膀上,仿佛沒聽到她的質問,仿佛任何動靜都不能令他移動分毫。唐蜜上前一步,人如過電般簌簌顫抖:“韓、韓延……”
“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麽?”良久,祁焉一點一點擡起頭來,眸色犀利地凝住她,涼聲笑道,“唐蜜,好久不見。”
葉沂張着嘴,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事前有所猜測,可親耳聽見當事人承認,震撼力和想象不在一個量級。她震驚地望向葉宗,這麽大的事,他居然瞞着她。
葉宗卻已疾步沖了過來:“唐蜜!”
話音未落,唐蜜已軟軟倒了下去。
***
“受驚過度,先讓她休息。”葉宗收了血壓儀和聽診器,“應該沒有大礙,但小妹,你說她曾經有過心理問題?”
“嗯。”葉沂瞥了祁焉一眼,“韓延……死的時候,她受了點刺激,一度精神恍惚。看了心理醫生以後好點了,但還是不大能提相關的事情,一提就不太好。”
祁焉倚牆看着窗外,僵硬如一把緊繃的弓。葉宗嘆了口氣:“我去給她備點藥,其它的等醒了再看。”
葉沂跟着葉宗離開,剛要出門,卻被祁焉叫住:“葉沂,能留一下嗎?”
葉宗對她點點頭,帶上了門。祁焉卻一直沉默着,幽幽盯着窗外。葉沂不禁問:“你當初說,幫我只是順便,去大陸是有私事要辦,指的就是唐蜜?”
祁焉不答,眉目間卻隐隐透着青色。
“那你為什麽找她?”
“……”
“既然找到了她,為什麽隐瞞身份?”
“……”
葉沂敗了:“你讓我留下,是為了陪你發呆?”
久久的沉默過後,祁焉終于開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澀:“你說她受過刺激,她受過什麽刺激?”
葉沂失笑:“她那麽愛你,你死了,你說她受的什麽刺激?”
祁焉卻啞聲笑了出來:“她愛我?她告訴你的?”
“有眼睛就能看出來。”氣氛愈發不對,“難道你不這麽認為?”
“我原來是這麽認為的,但她親口否認過。”祁焉轉過頭來,“你難道不覺得,她受刺激,也許只是因為愧疚?”
“愧疚?”
“是她逼我回的韓家。”祁焉望着一點虛無,“我在韓家死了,她覺得愧疚。不是這樣麽?”
“你怎麽能這麽想她?”葉沂震驚了,“你回韓家以後,她父母硬要把她嫁到鄉下。當時她發現自己懷了孕,為保住孩子,她生生找了個不能生育的人。那人家裏條件不錯,但精神有問題,為了白得兒子才留下她。你能想象她過的是什麽日子嗎?她要是不愛你,為什麽自找這種罪過?”
祁焉一震:“什麽?”
葉沂更詫異了:“你沒查過?”
祁焉愣了愣:“查過,不是這個結果。”他随即笑了笑,“韓邵成,他又做了手腳。”
日頭升高了些,光芒灼目而烈烈,讓深埋的秘密無所遁形。
葉沂走到祁焉跟前:“面面還沒出生,她被迫嫁的那個人就死了,然後面面被韓邵成偷走,她也被那家人趕了出來,幾次差點活不下去,好不容易開了個小店,賺的每分錢都用來找孩子。她總和我講你們過去的事,還常常想象,如果你還在,現在是什麽樣子。你覺得這些都是愧疚?”
“是嗎?”祁焉漂亮的臉上閃過恍惚和脆弱,“那她為什麽要趕我走?為什麽要把我趕回韓家那種地方?”
“我不知道,她沒對我說過。”葉沂誠實道,“但她對你的感情,我看得很清楚。當局者迷,也許韓邵成做了別的手腳,也許唐蜜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既然在乎,就好好問問她,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更不要妄加揣測,然後彼此折磨。”
祁焉輕輕阖眸,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神色。
“你陪着她吧。”葉沂轉過身,“我出去了。”
摸到大門時,葉沂聽見祁焉輕聲說:“确實,當局者迷。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妄加揣測、彼此折磨。葉沂,對我的忠告,你做到了嗎?”
葉沂的手指僵住。良久,她答:“我不一樣。你們在彼此心裏都是第一,季承對我再有感情,也比不上他報仇的心。”
“那你怎麽知道他沒有苦衷?”祁焉幽聲道,“你怎麽知道他一心報仇,不是為了更好的保護你?我又為什麽要毀了韓家?”
塵埃在光柱下飛舞,然後無聲落地。
祁焉笑了一聲:“你不覺得我們倆很像麽?都改頭換面了,還是沒法擺脫過去。我回來找唐蜜,只是不甘心。我就是想問問她,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對我。但無論答案是什麽,都回不去了。”
“……”
“追根究底,不是不愛,而是被徹底傷過一次,再也鼓不起信任對方的勇氣了。葉沂,我們是一樣的,對吧?”
***
祁焉的每個字都像鋒利的匕首,直擊心窩,刀刀見血。葉沂木然走着,路過葉宗門口,只聽裏面傳出隐隐的啜泣。
門未關嚴,從縫隙裏看過去,賀欣垂首坐在沙發上,小臉埋在掌心,指縫間淚水漣漣。一張紙巾遞到她的面前。她怯生生地擡頭、接過:“謝謝。”
“情況就是這樣。”葉沂站的地方看不到葉宗,只能聽見他溫和的聲音,“葉朔手裏扣着另一個孩子,他為了迷惑我,就用你的孩子掉了包,趁機把我們要找的孩子送到了別處。所以,你的彥彥到了我這,你又和小妹偶遇,真是歪打正着。”
“謝謝你。”賀欣哽咽,“葉先生,謝謝你……”
“現在還不是謝的時候。”葉宗平靜道,“賀小姐,冒昧問一句,接下去你有什麽打算?”
“我,我……”
“賀小姐如果沒有具體計劃,不妨聽聽我的建議。”葉宗搬了把椅子,坐到賀欣對面,“葉朔知道彥彥到了我這,如果他看見你把彥彥接回去,就知道你我已經相識。憑他對我的厭惡,這對你絕對不是好事。”
賀欣擡起頭,滿眼惶惑茫然。葉宗起身給她倒了杯水:“何況,你們的關系本來就很惡劣了,如果雪上加霜,你和彥彥未來的日子恐怕會越發艱難。”
“我,我想離開這兒……”賀欣顫聲道,“可是,葉朔他不許,我鬥不過他……”
“你想要的,我可以幫你。”葉宗把水遞給她,躬身和她對視,“賀小姐,不瞞你說,葉朔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先發制人。之前和他交手,我已經敗了一次,弄丢了他的所有犯罪證據。現在,你是唯一能幫我的人。”
“什,什麽意思?”賀欣的手指一抖,水杯徑直下落。
葉宗眼疾手快地接住:“葉朔對你做的任一件事,都夠他進監獄。你畢竟和他相處過,或許還能回想起有關他的其它犯罪證據。我們拿到的證據越多,他消失的時間就越長,甚至再也不能出現。但是,這些都需要你來作證。”
賀欣瘦削的身子簌簌戰栗:“葉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上法庭,作證?”
“這是我的希望。”葉宗坦誠地望着她,“但賀小姐,決定權在你,我無權要求你當衆重溫經歷過的痛苦。只是,請你好好考慮一下,這是擺脫葉朔的唯一機會。如果你願意配合,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彥彥的病……”
“我會為他請到全世界最好的醫生,也會保證你們母子一生舒适無憂。”
“那我需、需要說出……哪些事?”
“理論上越多越好。”葉宗道,“他涉嫌強~奸、囚禁、恐吓、勒索,每一條只夠在監獄裏呆幾年。被控的罪過越多,他消失的時間就越長。有些事你不願示人,我完全理解。還是那句話,決定權在你,而我會負責律師、保镖、媒體,為你提供最大程度的保護。賀小姐,請好好考慮。”
***
賀欣匆匆離開時低着頭,甚至沒看見立在門口的葉沂。書房裏,葉宗垂眸靜靜坐着,盯着對面的空沙發。半晌,他從口袋裏摸出盒煙,抽了一根出來。
“二哥!”葉沂疾步上前,一把奪了香煙,“你怎麽又抽?”
葉宗擡眸沖她微笑:“給我吧。”
“你……”他越不徐不疾,葉沂就越難過,“原來你最讨厭別人抽煙的,現在怎麽……”
“我現在哪還能和原來比。”他淡淡說,“心裏不舒服,緩解一下。”
葉沂舉着香煙的手垂下來:“因為賀欣?”
葉宗自嘲:“是啊,本來是男人的厮殺,結果要靠一個女人去自揭傷疤。”
“二哥,你沒逼她。”
“我沒逼她麽?”葉宗反問,“利誘不是威逼的一種?”
窗外,日光漸烈漸白,讓人不想直視眼前的世界。葉沂一時失語。她也不知道,對賀欣來說究竟什麽是好。是揭開傷疤,還是把噩夢深埋心底?但眼下,賀欣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出于私心,她也希望賀欣能提供盡可能多的證據。
葉宗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或許,在這場性命攸關的厮殺裏,他們都變得冷血自私了吧?
“祁焉怎麽樣了?”後來,還是葉宗先換了話題。
“唐蜜還沒醒,他一直陪着。”
“他叫住你,聊了什麽?”
“他想知道,過去唐蜜是怎麽跟我講的他。”
葉宗嘆道:“我認識他的時候,他說已經放下唐蜜了。誰也沒想到,唐蜜居然一直和你在一起。後來他去幫你,又開始接近唐蜜。估計一開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麽。大概只是不甘心,想問問過去的事。誰知道狀況一件接一件,一路耗到現在。”
葉沂張了張嘴,想問什麽,最後只點點頭:“麥苗也該起了,我去看看她。”
“小妹。”剛到門口,她就被葉宗喚住,“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從認識祁焉起,就知道他的身份,然後一直瞞着你。”
葉沂腳下一僵,但還是微笑道:“二哥,你沒做錯。我要是知道了,難免告訴唐蜜。你說得對,他們的事只能他們自己解決,旁人插手只能适得其反。”
“不僅僅是這樣。”背後,葉宗沉沉道,“這件事涉及韓家,非常兇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小妹,我并非不信任你,但我沒有選擇。”
“我知道。”
“但你還是難過,對吧?”葉宗自言自語般道,“最信任的二哥也會對你撒謊。小妹,對不起。”
大門輕輕合上。葉宗最終點燃了那支香煙。他不想欺騙葉沂,也不想對她有任何隐瞞。然而從今往後,為了她好,他的欺騙和隐瞞只怕會越來越多。
望着徐徐上升的煙霧和空空蕩蕩的房間,葉宗淡聲笑笑:“小妹,以後連你也會離我越來越遠了,是吧?”
掙紮了多少年,他終究孑然一身。
***
從書房出來,葉沂被管家叫住:“小姐,季家來人了。”
她皺了皺眉:“季家來人?什麽人,季承?”
“不是,說是他們的管家,叫……阿菲的?”
“阿菲?”
剛下樓,阿菲便小跑過來,臉上像開了朵花:“太太,您還好吧?”
“好。”葉沂也很興奮,“你怎麽來了?”
“先……”第一個字就差點說漏嘴,阿菲連忙噤聲。
“先生?”葉沂蹙眉,“季承叫你來的?”
“不不不!”阿菲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那個,鮮……的湯,特別鮮的湯!太太,我新得的配方,知道您喝不着我的湯肯定想,就給您送過來了。”
“謝謝。”葉沂感動道,“其實我這什麽都有的,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那怎麽行!”阿菲嚴肅道,“這方子是醫生特別開來安……”
“醫生?”葉沂詫異,“安什麽?”
“安,安……”阿菲快被自己的嘴吓死了,“安心,養胃安心!太太身子虛,我特意跟醫生求的藥膳方子!”情急之下,阿菲一通胡捏。
葉沂捏捏她的手:“阿菲,謝謝你。”
“太太說的這是哪的話。”阿菲連連擺手,“都是先生……”
葉沂猛地擡眼:“什麽?”
“都是先生對不起您!”阿菲急中生智,“先生對不起您,我能彌補一點是一點!”
看見葉沂愈發虛幻的臉色,阿菲垂頭:“太太,我不會說話。反正您只要知道,這湯是我要送您,不是先生要送您的就行!”
說完,阿菲腦海中悠然浮現幾個大字:此地無銀。
“叮咚。”
葉沂還沒來得及反應,門鈴突響,管家頂着一張無語的臉走了過來:“小姐,季家又來人了。不過這次……倒是季先生自己。”
☆、58|4.1.家
看到阿菲,季承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昨天特意叮囑阿菲下午過來,免得和自己撞車,讓葉沂看出嫌疑。他就知道,阿菲聽見葉沂懷孕的消息會按捺不住,一早爬起來熬湯。
阿菲抗命被現場抓包,一臉心虛地站了起來:“先先……先生。”
事已至此,戲還得演下去。季承板臉皺眉:“你怎麽在這?”
阿菲再不敢說錯話:“那個……我想太太了,就過來看看。”
“阿菲。”葉沂淡淡制止,“別叫我太太了,不合适。”
空氣瞬間僵硬,季承似乎搖晃了一下。葉沂卻沒察覺一般,轉向他問:“過來有事?”
季承很快恢複了平靜:“昨天和孩子說好,今天送她去幼兒園。”
話音未落,麥苗已被傭人從樓上抱了下來。看到季承,她張開雙臂,做了個飛撲的動作:“漂亮叔叔你來啦!”
季承順勢把她接到懷裏,吻了吻頭頂:“昨天睡得好嗎?”
“好!”麥苗笑眯眯地在季承臉上親了一口,“漂亮叔叔,昨天你講完故事,我真的夢見自己變成小公主啦!”
季承揉了揉她的發頂:“你就是我的小公主。走了,去幼兒園。”
這和諧的一幕突然讓葉沂有點心酸。季承卻沒顯出任何異樣,只淡淡瞭了她一眼,不經意地問:“一起?”
“我……”
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季承又說:“正好有事要和你說。”
答案沒選擇地變成:“那好吧。”
***
車上,季承一直安靜,只聽麥苗的小嘴不停地“吧嗒吧嗒”念叨:“漂亮叔叔,你的故事講得好好啊,你以前也經常給小朋友講故事嗎?”
“沒有。”季承捏捏她的小臉,“但是我最近看了故事書和兒童節目,學一學就會了。”
葉沂雖望着窗外,注意力卻一直放在身邊的對話上,聽到這些不免一怔。無論他們兩個如何,季承對麥苗從來都沒話說。
而麥苗乍呼呼地捧臉:“漂亮叔叔好聰明!媽媽說,和聰明的人在一起也會變聰明的,那媽媽,以後能不能讓漂亮叔叔每天都來講故事啊?”
即使沒回頭,葉沂也能感受到釘在背後的兩道灼熱目光。麥苗孩子心性,卻也知道拐彎抹角地要和季承親近。畢竟是血脈相連。一波勝似一波的愧疚翻湧上來。孩子明明有父親,她卻選擇了隐瞞。
心尖像被人澆了鮮榨青檸,酸澀到不行。半晌,葉沂低低應道:“嗯。”
“太好了!”麥苗歡呼,“漂亮叔叔你會來吧。”
“一定。”季承沉甸甸的聲音仍沖着葉沂的方向,“每天都會。”
***
孩子下了車,空氣一時變得有點凝滞。葉沂率先打破沉默:“送我去趟醫院。”
季承一下緊張起來:“你要幹什麽?”
葉沂莫名其妙地看他:“看嚴寒。”
季承端詳了她一會兒,似乎松了口氣,眉目間卻又聚起另一種沉郁。葉沂轉移話題:“你剛才說有事要和我講,什麽事?”
季承斂了神色,淡淡道:“哦,也沒什麽,就是告訴你一聲,我手裏的季氏股權,最近會轉一部分到孩子名下。”
“什麽?”葉沂愣了,“為什麽?”
“這有什麽奇怪的。”季承的黑眸無波無瀾,“我的東西早晚都是她的,早點給,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就不用交遺産稅了。”
葉沂被他唬得汗都要滴下來:“你胡說八道什麽!”
“你急什麽?”季承瞧了她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聽見我有三長兩短,吓成這樣?”
“你少自作多情。”葉沂雙頰燒了起來,“這是大事,你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股權涉及你對季氏的控制權,怎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