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家| (13)
玩笑?你把股權轉給麥苗,在她成年之前,這些股票的實際控制權歸誰所有?”
“她由你撫養,自然是你。”
“季承,你腦子沒壞吧?”葉沂目瞪口呆,“咱倆現在沒關系了,我只會站在葉家的立場,你把股權給孩子,就等于給了我,你、你……”
“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季承似笑非笑,“葉沂,你會用這些股權來害我麽?你不會。這不就得了。”
“你憑什麽信我?”
“你和我離婚的理由是我不信你。”季承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語氣也愈發沉了下去,“我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彌補。我不求你原諒,只想讓自己心安,僅此而已。”
“你秀逗了吧,現在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葉沂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你和老太太本就不和,現在把控制權拱手讓人,這是作死行為!”
“你會和老太太聯合起來對付我?”
葉沂語塞。
季承緩緩伸手,把一縷散發攏到她的耳後。他的動作輕柔,像是含了千言萬語:“最近你不在,我想通了好多事情。哪怕對我失望透頂,你至多想要離開我,卻從來沒害過我。可其他人呢?不是想利用我、就是想控制我,或者幹脆害死我。你不會。有孩子在,即使做不成夫妻,你也是我最近的親人了。葉沂,過去我不信你,是我愚蠢。”
葉沂愣愣地望着他,看不出他的用意。季承垂眸淺淡地笑笑:“反正鬥來鬥去,要麽生要麽死。我活下來,一切也都是要給孩子的。我要是死了,除了孩子,老太太也要來分,還不如提前安排好。”
葉沂被他念得大氣都不敢出:“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生啊死啊的……”
季承卻不答,只說:“你放心,我會盡全力,不讓老太太有機會針對你們。醫院到了,你下車吧。”
丢下她,黑色的轎車絕塵而去。熾烈的陽光自頭頂灑下,冰冷的寒意卻一陣陣從腳底湧上來。
葉沂恍惚地走進醫院。一隊急救人員湧過,她下意識護住了小腹。站在電梯前,她想按下嚴寒所在的樓層,可手指顫了顫,最終戳到了另一個按鈕上。
另一邊的車裏,季承阖眸撐着眉心。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先生,太太進了醫院,但沒去看望嚴寒。”季承倏地睜眼。只聽那邊又說,“太太一直捂着肚子,腳下也不穩當,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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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頭!”季承厲聲道,“回醫院!”
***
“已經穩定多了,恭喜。”醫生和藹地對葉沂笑,“看來最近休息得不錯?”
“是。謝謝醫生。”
“客氣什麽,你哥哥是我的學生,你也算我半個閨女了。不過還是要提醒你,平常要多加小心。畢竟上次摔了一跤,可不能再出狀況了。”
“嗯。”
出了檢查室,葉沂輕撫着小腹,陷入糾結。其實,她對這個孩子抱着很矛盾的心态。孩子來的時候,她和季承都處在崩潰的邊緣。當時情況危險,連葉宗都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潛意識裏,她一直告訴自己,和這孩子的緣分随時都會結束,所以要順其自然,放棄期待。可是剛才,她突然特別在意起這個孩子。
她和季承間的最大問題,莫過于季承把仇恨看得比她重要。那麽,她放他離開,做他最想做的事情。但她從沒想過,如果季承在報仇過程中出事了呢?
季承向來都表現得強大而不可摧毀,葉沂就從沒想過這個可能。而剛剛,他言語中的無力感讓她突然意識到,季承也是人,他也會失敗。
麥苗尚未認回爸爸,而這個孩子幹脆連他的面也見不上了嗎?季承或許根本沒機會知道他的存在?這個認知讓葉沂沒法承受,她突然很想确認孩子平安無恙。
然而現在得到确認,她又茫然了。該告訴季承了嗎?
“葉沂!”
葉沂霍地擡頭。正想着的人驀然出現,這場景近乎靈異。葉沂吓了一跳:“季承?你不是走了麽,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在這兒?”季承大步跨到她面前,一雙眸子黑得驚心動魄,“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驚吓間,葉沂忘了琢磨這問題的深意,随口捏道,“我……最近月經不調,看病。你呢?”她愈發疑惑,“你怎麽突然來了?”
“我……”季承上上下下打量了葉沂良久,覺得不像有事,終于開始思考借口,“手上的骨折,複查。”
“複查?”葉沂懷疑的挑眉。
“對,複查。”季承一臉鎮定,“剛才忘了,開出去才想起來,又回來了。”
葉沂的視線幽幽瞟向頭頂的标牌:“你複查手臂,是看婦科,還是看産科?”
***
“小姐,季先生最近每天都去葉宗家裏,說是看望孩子。”助理一邊彙報,一邊戰戰兢兢地瞥一臉青白的尚微,“還有,葉朔那邊又來催了,問有沒有那個男孩的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完沒完!”尚微“啪”地丢開手上的文件,“韓邵成那邊聯系上沒有?”
“聯系倒是聯系上了。”助理猶豫道,“但是小姐,事情有點奇怪。按理說,查個小孩行蹤,不是什麽大事,韓家随便出個人都能辦的。可我打過去以後,他們說讓等着回複,好像是韓邵成要親自過問此事。”
“韓邵成?”尚微的手一抖,指間的筆“啪嗒”掉了下來,“他還管這些?”
韓邵成的名字尚微也是久仰。那是個真正的亡命之徒。雇他的手下做些調查還好,要和他本人打交道……尚微不寒而栗。
“按說不應該。”助理也覺得心虛,“小姐,這事要不然還是先撤回來?”
“可以。”
話還沒完,助理的手機突震。他低頭一看,瞬間面無血色:“小姐,是……韓家的號碼。”
“接,”尚微硬着頭皮道,“就說不需要了。”
“是。”助理遵命接聽,不一會兒,卻顫巍巍地把手機遞了過來,“小姐,是韓先生本人。他說有事找您……您要是不接,他就親自上門來問。”
尚微白着臉盯了手機好一會兒,才強作鎮定地放到耳邊。
還沒開口,那頭卻已洞悉了她的動作和心理:“尚小姐,別害怕,我是想要幫你的。不過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不願意接我電話?這可就不禮貌了。只要和我打過招呼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一輩子都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尚微緊咬打顫的牙關,竭力道:“韓先生說笑了。”
“我沒空說笑。”陰郁的男聲低沉沙啞,帶了種歷盡邪惡的滄桑,“我只是有個問題想要請教。那個住在你家、被你用來接近季承、然後又劫走的小男孩,和葉朔有什麽關系?”
☆、59|4.1.
“韓先生為什麽關心這個?”尚微故作鎮定,“韓家做事以專業著稱,不相幹的事情想必不會多問。”
“呵,呵。”韓邵成低低笑了幾聲,“精辟。不相幹的事我自然不問,問了就一定相幹,尚小姐還是回答的好。”
尚微的臉白了白,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我娘家表姐的孩子。”
“哦?”韓邵成好奇似地問,“尚小姐為了綁架季承的孩子,寧可把自己的親外甥搭進去?這份心性,連韓家人都自愧弗如啊。”
“你……”尚微大駭,“你憑什麽說是我綁架了……”
“我韓某人雖然老了,這點把戲還看得清楚。”韓邵成淡淡的笑,“所以尚小姐,你最好不要騙我。什麽時候想說實話了,我随時恭候。”
“噠”的一聲,電話切斷。與此同時,尚微手中的手機重重砸上桌面。助理連忙上前:“小姐,這是……”
“那孩子一定有什麽特殊來歷,而葉朔瞞了我們。”尚微癱在椅子裏,“韓邵成威脅我。而且他話裏的意思……他應該知道孩子在哪。”
“韓邵成為什麽……”
“不管為什麽,他是找孩子的唯一辦法!”尚微狠狠咬牙,“找人跟着他!”
“什麽?”助理大驚失色,“小姐,韓邵成是什麽人,他要是發現我們跟蹤他……”
“反正都是一死。孩子找不回來,葉朔也不會放過我。”尚微顫聲道,“韓邵成還沒摸清孩子的底細,早點把孩子送回葉朔那兒,那就是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了,否則你我都脫不了關系!不想死的話,就讓你下面的人拿出本事做事!”
***
“你讓人跟蹤我?”葉沂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麽?”
季承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他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你突然折回醫院,來婦産科看骨折,還恰好碰到了我?”
季承語塞。葉沂攏起眉,懷疑地打量他:“季承,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葉沂的直覺是,季承對她的流産起了疑心。畢竟那天她和嚴寒聊到一半,季承正好從樓上下來,很可能聽到了什麽。她開始手心冒汗。季承知道了,會怎麽做?
“我……”季承捏緊了拳頭。
孩子的事他知道了,說,還是不說?葉沂不想他知道,如果發覺他知道,會不會遠遠逃開?現在,至少他還能看到她們。
于是,他退縮了:“那天在海邊,你為了救人差點出事。當時我……碰巧在,要是下一次沒那麽巧,你怎麽辦?”
葉沂松了口氣:“我身邊一直有葉宗的人,那天是我讓他們別跟過來的。以後都不會了。無論如何都謝謝你,只是季承……”
她用力呼吸了一次,平聲說:“我已經不是你的責任了,你不必這樣。”
她沒敢擡頭看對面男人的眼睛。而季承無聲無息,好像已經不在那裏了。他的好心到了她那裏,只是多此一舉。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聲:“你在怪我糾纏不清?你所希望的,是我離你越遠越好,是嗎?”
葉沂垂下眼,纖長的睫毛擋住了神色:“我沒有這個意思,但現在我們确實沒有任何關系了,不是嗎?”
周圍越來越靜,到最後,幾乎可以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葉沂慢慢擡頭,只見季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雙頰慘白,眸子卻黑得吓人。
那沉重的顏色激得她一凜,他的唇角卻揚起個微渺的弧度:“沒任何關系了麽?其實只是因為這是你想要的,才硬要把事實變成這個樣子,對吧?”
這話說得糊塗,葉沂還在發怔,便聽他又說:“葉沂,就算我不是你丈夫,也是你孩子的父親,這一點,你永遠別妄想否認。”
他俯身和她對視:“我答應了給孩子講故事。每晚八點,我會準時拜訪。”話畢,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
葉沂深深感到有什麽不對。季承一上午的表現都很奇怪。莫名其妙要給孩子股票,莫名其妙追來産科,又莫名其名地發了通火。
他剛才的神情,明白寫着“受傷”二字。可除了隐瞞懷孕,她說的都是實話。而季承顯然沒看出她懷孕,否則絕不會無動于衷。葉沂實在搞不清,他到底受了哪門子傷害。
一頭霧水地下樓,剛走到嚴寒的樓層,一堆醫護人員便“呼啦啦”擦身而過。葉沂心頭忽地漫過涼意。在所有人全數湧進嚴寒的房間之後,這徹骨的寒冷陡然登頂。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奔過去,然而房門緊鎖着,只有一塊小小的玻璃透着內裏的情形。僅僅一眼,她便入墜冰窟,連呼吸都一并封凍。
嚴寒在抖。好像有只殘忍的手在他身上通了電,三五個護士拼命按着,才将将把他制在床上。那股痙攣仿佛從身體正中迸出,掙紮着,嘶吼着,意欲生生将他撕裂。
江銘的話在耳邊回響:“他被注射了致命劑量的毒品,控制毒瘾是個漫長痛苦的過程,要有心理準備……”
可嚴寒裝得很好。他們剛剛共度了大半天的時光,他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平常也是,每次她來探望,他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甚至親口說,狀況已經得到控制,繼續住院只是調養。當時江銘也在,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沒反駁。江銘不是葉宗口中的天才醫生嗎?他都默認了,怎麽可能是假的?
葉沂沒想過,嚴寒可能騙她。他怕她擔心,所以只在無恙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嚴寒!”她失聲叫了出來。
厚重的大門隔絕了聲音,可嚴寒竟像有感應一般,驀地擡起頭來,正對上她的目光。他的身體如風中飄零的落葉,瞳孔幾近渙散,在看到她的一刻驟然緊縮。
“嚴寒……”葉沂的淚水決堤。她徒勞地想要靠近,卻只能摸到冰冷的玻璃,“嚴寒,我在,我在這……”
嚴寒突然抓住了身邊的護士。他雙唇劇顫,似乎是要說些什麽。護士俯下身,再直起來的時候便松了手,徑直走向葉沂,打開了門。
“病人讓你離開。”她只留下一句,“他拒絕你在場。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周圍“嗡嗡”叫着,化為一片虛空。葉沂木然地後退、再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才“嘭”地跌坐在走廊的長凳上。
嚴寒替她攬下所有痛苦,連擔憂都不讓她承受。可她做了什麽?兇手依然逍遙法外,季承知道對方的身份,她卻連簡單的信息都弄不到手。
不知過了多久。
“叮叮叮!”
手機響了停、停了響,直到護士上前提醒:“如果不接麻煩靜音,不要影響病人休息。”
她這才驚醒般接起:“哪位?”
“我是黎離。”悅耳的女聲嚴肅又有點沉重,“葉沂,襲擊嚴寒的兇手醒了。我用了點手段,從他嘴裏套出了真兇。”
***
“呯!”
書房大門彈開,葉沂一個箭步沖了進去:“二哥,黎離告訴你了嗎?”
葉宗身形滞住,半晌才慢慢擡頭:“沒有,怎麽?”
“沒有?”葉沂愣了。她還以為,黎離找自己是因為涉及嚴寒,才專門來說一聲,但她一定會先告訴葉宗。
呆了呆,她問:“你和黎離又吵架了?”
“沒有吵架。”葉宗垂眸翻了頁文件,“絕交。”
“……”
葉沂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葉宗卻像什麽都沒發生,淡淡問:“她說了什麽?”
“呃……”葉沂努力理着思緒,“襲擊嚴寒的兇手醒了。警方審訊時,他供認幕後主使是季老太太。可黎離不放心,讓盛言卿對他進行了催眠。”
葉宗長眸一眯:“結果?”
“催眠時,他的口供變成了尚安國。”
葉宗手中的鋼筆“當”地敲上桌面:“目标是你。”
他用的陳述句,葉沂點點頭:“二哥,我不懂。尚安國要殺我,還意欲嫁禍季老太太?我根本不認識他,這說不通。”
“不。”葉宗靠近椅子裏,緩緩道,“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
葉沂大驚:“什麽意思?”
葉宗一下下點着座椅扶手:“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們對季承那個仇家的猜測?”
“嗯。你當時說是季老太太。季承要利用葉家,所以葉家不是目标。他籌謀的這些年,韓家一直躲在海外,所以也不是他們。而季承一直拉攏尚微,那也不是尚家。如此,就只剩下老太太了。只是,他們是母子,不知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看來我犯了錯誤。”葉宗搖搖頭,“誰說季承的仇家只有一個?”
葉沂臉上頓時寫滿驚異。而葉宗繼續道:“遇襲時,你尚未恢複身份,知道你還活着的除了我和季承,只有季老太太。尚安國怎麽知道?”
葉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得出結論:“老太太告訴他的。”頓了頓,她又說,“可是,他派人殺我,又嫁禍老太太,這是怎麽回事?”
“只有一種解釋。”葉宗冷笑,“他們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可除了合作,還互相算計。”
“你是說,他們一致要除掉我。最後辦事的是尚安國,但他留了一手,指使殺手把罪名嫁禍到老太太頭上?”
“沒錯。季老太太一向反對你和季承的婚事。表面上,她總拿你的身份說事,現在看來,她怕的恐怕是季承得到葉家的支持。而尚安國……從尚微的所作所為就能看出,他一直希望通過聯姻抓住季承。”
“我糊塗了。”葉沂蹙眉,“如果尚家是季承的仇人,季承為什麽還拉攏他們?如果尚家和老太太的利益一致,為什麽還互相算計?”
“這裏面恐怕有個微妙的平衡。”葉宗思忖道,“最大的可能,老太太曾和尚安國合謀,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們手裏互相捏着對方的把柄,所以既要合作,還得随時防着對方坑自己一道。”
葉沂順着他的思路說下去:“季承因為那件未知的事,對他們恨之入骨。但他一直在隐忍蟄伏,等待時機。他裝得夠好,所以對方并不知道他已經心懷恨意。”
“嗯。”葉宗贊同,“季承很聰明。想同時擊潰這兩人,關鍵是挑撥離間。他們這種人很有意思,有外敵時,是堅定的夥伴,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又馬上開始內鬥。”
實例近在眼前:“他們都想我死,卻一個出手,再嫁禍另一個。”
“是。”葉宗譏諷一笑,“季承的策略就是拉攏尚微。他和尚家走得近了,老太太就害怕,和尚安國的嫌隙就會加深。尚安國也想用季承制衡老太太,所以對尚微和他的關系樂見其成。”
葉沂安靜下去。半晌,她說:“而我……作為尚微和季承之間的絆腳石,尚安國想殺了我。而作為季家和葉家之間的紐帶,老太太要殺了我。”
葉宗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現在我總算明白,季承之前苦苦針對葉家,究竟是為什麽了。”
葉沂猛地擡頭,只見他若有所思:“老太太和尚安國都是自私透頂的人,他們之間的龌龊一定非常要命,才能把這樣的兩個人緊緊聯系在一起。要打破這種同盟,靠和尚微搞點暧昧顯然不夠,必須是足夠大的誘惑,大到能讓他們撕破臉皮,為之厮殺。”
葉沂眼前白光一晃:“葉家!”
“對。他們自私透頂,也貪婪透頂,最不能抵擋的恐怕就是*。擊垮葉家,把這塊肥肉抛到他們面前,任其瓜分。一旦分贓不均,産生沖突,季承的機會就來了。”
葉沂怔怔地說不出話。多少年裏,尚微一直是橫亘在她喉嚨裏的一根尖刺,可事實竟是這樣。她們都不過是籌碼而已。
季承對尚微沒有真心。這話他說過多次,現在她總算信了,卻覺不出半點寬慰,滿心滿眼只剩悲哀。一場局中,你想的是感情,別人看得卻全是算計,多麽荒唐。
葉宗似乎在自言自語:“季承為了你,也算吃了不少苦頭。”
葉沂霍地擡眼:“你說什麽?”
葉宗若有所思:“三年前,要不是你突然消失,季承也不會放棄收購葉家。要是按原計劃,他現在沒準大仇已報了。他因為你放棄了那一次,而這一次,他試圖跟我們合作,卻在葉朔和尚微的算計下又落了空,不得已還要拿尚家的貸款,也算被鉗制了。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把你這個搗亂的算進去,是一大失誤。”
說着,他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現在,我是真想知道,尚安國和老太太究竟和季承有什麽仇了。據說老太太和季承父親的關系非常不好?她不會是尚安國的姘頭,和他一道幹掉了季承老爸吧?”
“……”
葉沂無語,葉宗卻沒停了思考:“這是最合理解釋,否則季承怎麽會恨上自己的媽?居然是殺父之仇。不過,他的複仇計劃在你面前一直拖延、妥協……小妹,你的魅力真是大有前途啊。”
葉沂的腦袋被他念得隆隆響。不得不承認,葉宗說得很有道理。她甚至想起阿菲說過的一句話。這話她沒和葉宗講,現在想來,卻愈發覺得毛骨悚然。
那話好像是這樣的:“李恒說過,先生其實很可憐,沒有一個真正的親人。不論母子血脈還是夫妻情分,全是假的,都不過是別人利用他的借口而已。”
當時,老太太要把季承轟出董事會,她趁亂第二次逃跑,沒來得及琢磨這話的深意。而眼下想起來,竟異常驚悚。
她和季承的夫妻情分是假的,這好理解,他們有協議。可和老太太的母子情分也是假的……
假的……母子情分怎麽能是假的?難道……真是假的?!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它太可怕了,枯坐一天,葉沂還是不敢相信。直到傭人過來敲門:“小姐,季先生來了,說是給麥苗小姐講睡前故事。而且……季先生的臉色看着不好。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60|4.1發.表
一出房間,葉沂正遇見剛剛上樓的季承。一早在醫院不歡而散,他眉間籠着的那股沉郁至今仍在。
見到她,季承連眼也沒擡,徑直走向麥苗的房間。葉沂想跟上去,最終卻沒有動,只眸色複雜地眼看他越走越遠。
季承看似專心向前,實則全心留意着身後的動靜。無邊的靜默讓他苦澀地牽起唇角。還在妄想什麽呢?她保持距離的意圖還不夠明顯麽?
麥苗房間的大門打開又合上,偌大的走廊再次空無一人。葉沂兀自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走了過去。
房門虛掩着,麥苗軟糯的聲音和着地燈微光,暖洋洋的蕩了出來:“漂亮叔叔,只有你一個人嗎?媽媽怎麽沒來?”
“媽媽……在和舅舅說話。”
“媽媽和舅舅總有好多話要說啊。”童音裏浸了點小小的無奈,“我從幼兒園回來媽媽就在和舅舅說話,一直說到現在,都沒人陪我玩。”
“……”
房間裏靜悄悄的,半天沒有聲音。又過了一會兒,麥苗問:“漂亮叔叔,原來住在你家的時候,你也常常和媽媽關在房裏說話,現在你們都不說話了嗎?”
季承低聲笑笑:“是啊。”
“為什麽呢?”麥苗的聲音小心翼翼地低下去,“漂亮叔叔,你和媽媽吵架了嗎?”
“嗯。”
“媽媽惹你生氣了?”
“不,我惹你媽媽生氣了。”
“那叔叔沒有找媽媽道歉嗎?”
“有,但她不原諒我。”
“天啊。”麥苗詫異道,“媽媽很喜歡原諒人的。叔叔道歉了都不原諒,這得是多大的錯誤啊。”
季承苦笑:“大概……很大吧。”
“所以我們才搬到舅舅家來的,是嗎?”
季承沒有回答。默了良久,他問:“媽媽住在舅舅這裏……開心嗎?”
“好像還可以。”麥苗認真思考着,“不過,爸爸來的時候,媽媽應該是最開心的!”
這一次的沉寂來得更加徹底。季承一直沒再開口。葉沂站在門口捏了捏額角,正想着要不要進去打破僵局,卻聽季承艱難地問:“你……爸爸,對你很好嗎?”
“當然啦!”麥苗理所當然道,“爸爸是對我最好的人呀!”
“他哪裏對你好?”
“唔,他給我講故事,陪我玩,帶我去公園,還給我做好吃的!”
“那……”季承頓了頓,聲音驀地沉下去,還有些凝滞,“如果這些我都做到了,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說得用力,可最後也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倒是麥苗悟道:“漂亮叔叔,你也想做我爸爸?”
時鐘滴答了幾圈,葉沂的腿已繃得微微的疼,季承才輕聲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麥苗興高采烈,“媽媽說,‘爸爸’的意思,是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男人。漂亮叔叔,我其實有兩個爸爸呢,除了嚴寒爸爸,還有祁焉爸爸,因為他們一樣愛我,所以都是爸爸!如果漂亮叔叔也一樣愛我,就也是我爸爸了!”
“是嗎?”季承似乎笑了笑,聲音有點恍惚,“那如果哪天你覺得我和他們一樣愛你了,就叫我一聲爸爸,好不好?”
“好!”
“……謝謝你,寶貝。”
葉沂不知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中間傭人來過一回,給季承送水。她胡亂應了幾句,等醒過神來,那杯水居然被她端在手裏。
正盯着那杯水發怔,“咔噠”一聲門響,擡頭便見季承垂眸沉沉睨着她。心下一慌,她直接把水杵到他面前:“渴了吧?”
動作大了點,水滴順着手指滑下,“啪嗒啪嗒”打上地毯。季承蹙眉接了水杯,默不作聲地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了過來。
葉沂低頭猛擦手指:“謝謝。還有那個……辛苦了。”
季承沉默地凝視她,淡聲說:“你輕點。”
葉沂的手指一頓,而他繼續道:“葉沂你猜,我有多恨你和我說謝謝?”
她胡亂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麽晚你還跑過來……”
季承突然拎過她的手肘,大步向前,走出老遠才猛地停下:“葉沂,你還要我和你說多少遍?那是我的女兒,我情願為她做任何事。你選擇遠離我,我無話可說,但你沒權利替她和我劃清界限!”
“我……我真不是那個意思。”葉沂懊惱地垂下頭。
她只是在愧疚而已。季承和麥苗的對話讓她深深自責。季承有多渴望認回孩子,她是清楚的。他即便有再多不是,對麥苗卻好的沒話說。可她呢?不僅對孩子隐瞞他的身份,還對他隐瞞了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可有的時候,錯誤犯得太久,反而順理成章。糾正帶來的後果完全未知,讓人怎麽也下不了決心。
“是麽,那你是什麽意思?”對上她游移的目光,他涼聲笑笑,“不會說謊就不要說。我走了。”
“季承!”腦子做決定前,聲音已經破口而出,“你等等,我們談談。”
***
站在葉沂的卧室外,季承微微挑眉:“你邀請我進去?”
葉沂也覺得不妥,但接下來的話她不想讓任何人聽見,只有這裏才足夠保險。她有點煩躁:“你到底進不進?”
季承一步跨進來,審視般盯着她看。
硬着頭皮關上門,葉沂回頭和他對視:“給孩子股份的事,我認真考慮了。你非要給的話,再加一份授權吧。麥苗成年之前,相關權利義務由你代為行使。這件事我不會和任何人講,包括葉宗。這樣的話,即使轉移了股份,也不會對你的控制權産生任何影響。”
季承緊緊盯着她的表情。良久,他唇角彎出個弧度,眼裏顏色卻又沉了幾分:“說了半天,又是一件要和我劃清界限的事。如果不加你所說的授權,那些股份就要由你代為管理。你不想涉足季氏,所以又在迫不及待撇清關系?”
“你這人心理怎麽這麽陰暗?我這是為你好啊!讓我代理持股對你有什麽好?萬一哪天季氏和葉氏又打起來了,我站在葉氏的角度上投票,倒黴的不是你嗎?”
季承的胸膛震動了一下,眼裏卻沒笑意。他忽地上前,将葉沂困在他與房門之間:“我在試圖彌補,你看不出來嗎?你那麽聰明,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葉沂皺眉:“彌補什麽?”
“我用懷疑傷害過你,所以我想給予你全部的信任。”季承定定看着她,“這是我的選擇,你代理那些股份,想幹什麽都可以,我自己承擔後果。葉沂,我不奢求你的寬恕,但如果能得到你一點點原諒,那也是好的。而你的提議,是連這一點原諒都拒絕給我了?”
葉沂怔愣了許久,問:“為什麽?”
“為什麽我都說了,你還想知道什麽?”
“現在季氏內憂外患,你在這種時候讓出控制權,是舍命相與。我早說過,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确實騙過你,你不信我是情理之中。我們的問題在于家族矛盾。你和我都沒有錯,只是無力和家族利益抗争而已。你何必為此押上身家性命?”
“因為我還想抗争一次。因為我總妄想,你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季承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神色,投下小一片深沉的陰影,“賭注是輸的時候才會丢掉的。我相信你不會害我,也就是相信自己不會輸。這樣,還有什麽代價可言?”
葉沂的心跳兀的停了。他這是在表明複合的念頭?他們之間橫亘着兩個家族的仇怨,當初分開,就是因為無路可走。而現在,他在試圖挽回?而且為了挽回,他情願搭上複仇的成敗?在他心裏,複仇不是永遠都該排第一位的嗎?
“葉沂,你不在,家裏很冷。”季承微微傾身,心髒貼在她的耳際,下颌抵着她的頭頂,“那天夜裏,我突然醒過來,差點叫阿菲把暖氣打開。可室溫明明有二十多度。我這才意識到,只是因為你不在我身邊。如果能像現在這樣,就剛剛好。”
他微微嘆了口氣,又說:“開始的時候,我做一切都是因為恨,後來是為了保護你。現在你離開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了。為你,你已經不是我的了。為我自己,我已經不在乎了。你不在,怎麽活我好像都無所謂。”
一室靜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時光伴着夜晚一點點漫過,直至讓人沉溺。
“季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