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做事步步為營,向來謀定而後動,一生疲于算計,而自此世以來,我做事愈發随心所欲,當下,險些命折于此。
我赧于将一身狼狽示于人前,也不想讓宋一覺知曉其中關竅,于是悄悄出現在車隊,想像往常一樣将蓮子留予他。
但他不在車隊,心腹亦缺了兩名,我休整片刻,便一路循着風聲找去。
聽聞西南基地掌權者急需武力物資捍衛城池,因此發請帖廣邀賢士,但上位者大多屍位素餐,貪得無厭,亂世中的陰謀詭計,風起雲湧,我不敢賭。
且就以往接觸來看,此人居心叵測,枉顧百姓福祉,宋一覺此去,定然無比兇險。
我日夜兼程,堪堪在宴會召開之際抵達,但西南基地高手如林,防守重重,我不敢輕舉妄動。
且我穿着打扮亦迥于旁人,無奈下只好喬裝作女子混入城中。
城中百姓多形容憔悴,但皆有所職。
我行走于坊市間,感嘆末世中人命微如草芥,卻尚不乏向死而生之心。
既混入城中,便少去了許多掣肘,但若想要全身而退,便要探明此處地形如何,防守如何,好适時制造混亂。
因此我打算夜探內城,躲在暗處,悄悄保護宋一覺一行人。
唉,老大,你看那個…
我自顧思量,聞聲不動聲色的并入人群,悄然隐沒,若此時見到宋一覺的話………
我想了想,不禁有些頭疼。
老大,那個女的好高啊……
秦笙忍不住卧槽了一句,轉頭看宋一覺微微皺着眉,眼中風霜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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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七年謀士,很久不曾上房揭瓦了。
我藏在客棧外的一顆巨樹中,巨樹枝葉繁茂,藤蔓橫生,盤踞着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毒蜘蛛。
我在發現毒蛛總是無意識的避開我後,便決定在此處落腳。
隔着層疊的枝蔓,我發現宋一覺罕見的打開了窗,他似乎剛剛沐浴完,姿态閑散的靠在臨窗卧榻上讀書。
光線描摹過的眉眼冷淡平和,唇角斂去鋒銳,看起來就像一個平易近人的普通青年。
他總是能抽出些時間讀書,讀書時便不會對我橫眉冷眼,我有時與他閑讀,偶爾他還會站到我身邊看我作畫。
我善繪丹青,尤其鐘愛山水,人物篇獨獨畫過宋一覺一人,只是他見過那副畫後,冷待了我良久。
我很後悔,的确是不應畫那般孟浪的畫作,于是我便很少動筆了。
他看了很久的書,我看了他很久。
餘光中瞥見一女子穿過走廊,手裏抱着一個盒子來敲宋一覺的門。
她長相很美,比盛開在寒潭中的蓮花更美。
我握着懷裏的兩顆蓮子,悄悄退卻,隐于無邊夜色中。
段娉娉把懷裏的墨匣打開,匣內陳列着三塊小小的墨錠。
“逃得太匆忙就只帶了這麽幾塊墨,都是乾隆年間的。”
她覺得宋一覺略微失望的神情有些奇怪,但青年很快收斂,接過墨匣,點頭道了一句辛苦。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那裏還有一些老匠人做的毛筆。”
段娉娉絞着手指,低下頭,秀致的眉眼帶着幾分羞澀,小聲說,就當是答謝你的救命之恩。
可以,宋一覺把兩枚六級喪屍的晶核塞到段娉娉手裏,凝着段娉娉略微呆滞的神色說,有多少我收多少,只要品質上佳,我會給一個讓你滿意的價格。
啊,好。
嗯。
青年關上門,段娉娉站在門口,把晶核放進嘴裏咬了一下,久久無言。
可以,壕無人性,非常強勢。
我把蓮子留給了宋一覺,接下來的幾天一直隐匿于西南基地中養傷。
那日虎口脫險,我傷勢頗重,在大戰來臨之際恐有不遂,于是設法聯系上宋一覺的心腹,密言相告,務必保其周全。
世事無算無遺策之說,我從來十二分的布局,只将半分交予氣運,不過這次我的運氣很差。
我沒有想到那兩只妖物如此窮追不舍,在我與宋一覺逃出生天,筋疲力竭之時恍如神兵降世,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我最後悔的事不是畫了那副孟浪的圖,而是提前将蓮子交給了宋一覺。
我曾無比狼狽,數次瀕臨死亡,唯有今時今刻,我在鋪天蓋地的血色中看到了金光閃閃的家師。
我不停地嘔血,已然握不緊手中的劍,也看不清周圍,聽不到任何聲音,思緒混沌。
但家師待我向來兢嚴,從未露出這般慈祥的笑容。
于是我毫不猶豫的婉拒了他伸出來的手,兀自陷入昏沉的黑暗中。
長官。
寶莳表情懵懂的站在門外。
屋裏圍滿了人,卻沒有人說話,她聽到的聲音是那個愛抽煙的女人說的。
聲音窸窸窣窣,難以辨明話中的內容。
氣氛徒然變得很壓抑,寶莳悄悄進門站到大家身後。
宋一覺就坐在床邊,懷中的人青絲如瀑,容色精致,像是鮮豔的菱角花,在微漾的波光裏暈出的胭脂顏色。
那個男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宋一覺想把他放到床上,可是一動他就不停地嘔血。
脖子上,衣襟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宋一覺不敢再動他的身體,他面無表情,臉上的肌肉繃緊,能看到細小的抽搐。
老大。
斯斯文文的小個子壓抑着哭聲想說什麽,他旁邊的女人卻對他搖頭,示意沉默。
宋一覺的動作很慢,軟綿綿的頭顱從他懷中滑落,他便一次一次的扶正。
那個男人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了。
所有的治愈系異能者都在,但他們只能修複他的軀體,他的五髒六腑卻好像碎成一團,無論怎麽輸入異能,都喚不起一絲生機。
宋一覺伸手摸他的臉,他的手在抖,似乎難以控制,他先是呢喃的,然後所有人都能聽見他說的話。
他說,顧珣,顧珣。
小個子的眼淚像是被什麽打開了,一瞬間爬滿他的臉頰。
寶莳戰戰兢兢看着宋一覺低頭吻那個男人的額頭,眼角,然後是嘴唇,他吻得自己一嘴的血,卻恍然不覺。
都出去。
那個女人說,沒有人敢停留,寶莳也一樣,她十分的惶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宋一覺。
車隊愁雲慘淡了好幾天,沒有人敢去那間屋子。
和宋一覺一起去西南基地的秦笙和蔡甸也回來了,他們商量着給顧珣做了一塊墓碑,不過沒有人敢去問宋一覺打算在上面刻什麽字。
我叫顧珣。
我記得我要死了,我還看見了家師,但我拒絕了他的同行之邀。
我在死之前明白我喜歡宋一覺,可是我沒有來得及說,或者說我并不想告訴他,因為我覺得他與我不同,他更喜歡女人,期盼的是嬌妻愛子,兒孫滿堂的生活。
我也曾有這樣的期盼,與我心儀之人白頭偕老,許以情深。
但我心儀之人卻無意于我。
我在渾渾噩噩中覺得渾身發燙,很痛,也很舒服,體內多了一股內息循環往複,我逐漸有了力氣。
睜開眼,我以為我在做夢。
不然沒有辦法解釋這些只會在夢中出現的場景,我有些郝然的看着他。
宋一覺赤着身子騎在我身上,眼角赤紅,表情淡漠的做着嗯嗯啊啊的事情。
薄薄的汗水蒸騰着年輕勻稱的身體,我知道那體膚下隐藏着怎麽樣的爆發力。
我沒忍住,摸了摸,宋一覺猛然一怔,眼光如電。
我讪讪的收回手。
顧珣,他神情呆愣,聲音喑啞,我從未見過他從此失态。
放松些,你…你夾得我好痛。
之後我被打得很慘,但多是皮外傷,不好見人,宋一覺并沒有下狠手,但他還是很生氣,卻沒有不見我,只是神色冷冰冰。
我不太好問他是否是為了救我才與我雙修,因為我每次提起他便繃着臉走了。
我只能躺在床上嘆氣。
宋一覺的心腹來探望我,都是一副頂禮膜拜的嘴臉,秦笙告訴我,他從來沒有見過宋長官如此和顏悅色的時候。
我有些疑惑于他的說辭,因着此人一向不着邊際。
我待在此處養傷,宋一覺同他的心腹不時會消失幾日,半月後,我随車隊進駐西南基地,想來他消失那些時日,是與幾處勢力角逐此地。
我傷已痊愈大半,見天氣晴好,不覺心喜,幾個起落間便飛身于城牆之上。
極目遠眺,風景盡收眼底,風聲冽冽,我負手而立,有幾分恍惚。
宋一覺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他的目光清明,神色冷淡,微啓嘴唇,似乎想說什麽。
什麽,我笑着問他。
他卻不答,攬過我的肩膀,俯首,深深吻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