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盼君展翅，用心飛翔
當陸炎卓找到那個倔強的孩子時，秦熠坐在後山的草地上，置身于月色之中，他雙手緊緊抱住膝蓋，把頭埋在胸前，身體在微微發抖……
這一幕與兩年前那個夜晚太像，陸炎卓腳步一頓，然後緩慢的走近他，在他身邊盤腿坐下，一時無話……
“隊長？”秦熠的聲音悶悶的
“嗯”陸炎卓心中一動
接下來的幾分鐘，兩人都沒開口，陸炎卓在等，他在等一個最真實的秦熠，一個卸下所有的秦熠，然後，他要好好和他談談……
秦熠突然仰起頭，淡淡表情在月光下依舊那麽柔和，他靜靜的看着月亮，渺不可聞的嘆聲氣，露出淺淺的笑，轉頭看了眼陸炎卓“你這是特意來找我？”
陸炎卓目光霎時變的幽暗，手指摸到煙盒，又煩躁的放下……
三月份的天氣，夜裏竟然有些涼，還真是荒山野外。
秦熠抱着肩膀仰頭看月亮，“火焱的月亮，好像也沒有比別的地方圓”秦熠自顧自的說“火焱的人……的确比別的地方強”
陸炎卓看着他在月光下清俊的側臉，冷聲問“想留在這裏嗎？”
秦熠愣了會兒，不去看陸炎卓的臉，輕聲反問，問自己般“可以嗎？我可以留下來嗎”過了會兒，又道“我都在懷疑，我當初那麽堅決要來這裏，拼了命的想留下，到底對不對……我為什麽要來這裏？這到底是不是我想做的事？這裏……根本沒有人認可我……我以為我已經做到很好，但是還不夠，我以為我能讓所有人滿意，但是我不能，我到底在做什麽……”
陸炎卓從他說出第一個字時，心髒就在不斷下沉……他突然伸手扳過他的下巴……
秦熠沒有掙紮，沒有閃躲，坦然的注視他，月光下的五官顯得分外明亮，柔和美好。
陸炎卓緊抿着唇，眼中似有團火在燒……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他以為他會從他眼中看到所有被他隐藏的脆弱，就像兩年前一樣，可是他眼中分明是被淬了寒冰，把他所有情緒都凍結不暴露一絲一毫，完美精致的像一張面具！
呵！陸炎卓猛然站起身，突如其來的怒氣在撞擊着五髒六腑，他勾起一絲冷笑，唇角鋒利的像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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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熠，你還在忍……你還在忍……扔給你什麽你都能承受是嗎！你的堅強無與倫比是嗎！你完美的無懈可擊是嗎！呵！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竟然妄圖改變你！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怎麽能這麽狠？怎麽能對自己這麽狠？！
“你以為你是誰”陸炎卓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凜冽的聲音像摻雜着寒風
“你憑什麽妄圖所有人都認可你，你活着就是為博取別人的認可，讨他們歡心嗎！你把自己當小醜嗎！呵！你他媽還真是無私，可你去問問誰需要你的無私？沒有！從頭到尾都是你再自作多情！”陸炎卓越說越氣，最後幾乎是在怒吼“你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你秦少爺的确在出身上高人一等，然後呢？然後呢！然後你就拼命證明你所有都高人一等嗎！你覺得只有這樣別人才會真正的尊重你？那你尊重自己了嗎？你處處迎合別人你為別人而活，你尊重你自己了嗎！一個自己都不認可自己的人，你還奢望誰來認可你！如果一個人連生活的姿态都要迎合別人，還他媽不如死了算了！活着也是個沒有傲骨的懦夫！”
最後，陸炎卓逼迫自己再狠心一些，他說“秦熠，你現在的樣子讓我很失望”
秦熠愣愣的擡頭看着他，他背對着月亮，遮住了一片月光，也讓他無法看清他的臉，思緒恍惚之間，他又看到了兩年前的陸炎卓，那個讓他熱血沸騰領袖一樣的男人.....
只是這次，秦熠卻只覺得血液被凍結，一瞬間整個人墜入了冰窖，冷的徹骨…
秦熠徐徐站起身，低垂着頭，全身的沒一寸肌肉都無比堅硬，冰冷的指尖刺入掌心，他站的冷硬僵直，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哼...”秦熠嘴角突然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像是冰面上的一絲裂紋……
“秦熠，你是最優秀的”
“君羽，你是爸爸的驕傲”
“君羽，別讓爺爺失望”
“我們秦家的男人，生來就是軍衛！”
“君羽，要做最好的戰士！”
“君羽，再來一次，你可以做到更好”
“秦熠，你爸是秦統長？呵呵……怪不得……”
“太子爺這是慰問民情？”
“秦熠，你瞎瑟什麽……你以為你是誰！”
“秦熠，我不看好你”
“秦熠，你現在的樣子讓我很失望”
“……”
那些贊美的，不屑的，迎合的，敵視的話像魔咒般在一遍遍地耳邊回蕩……
秦熠，如果你願意，到火焱，我等你......
秦熠，你現在的樣子讓我很失望……我很失望……很失望……
失望啊……秦熠全身力氣似乎被抽空，無力的笑，動了動嘴唇，聲音像從遠處飄來似的微弱“失望……我讓你失望了嗎？那……我應該怎麽做？我應該怎麽做才不會讓你失望呢……我還能怎麽做？我什麽都做不了……”
秦熠突然轉身往回走。
陸炎卓一驚，霎時有些心慌，不對！這不是他想看到的，這樣的秦熠，不對勁！來不及多想，陸炎卓連忙跟上去，扣住他的手腕，他腦海中一片混亂，只有一個聲音格外清晰——不能就這麽讓他走！
“隊長請放手，我要回去”
回去？回去……陸炎卓反而更用力，呵！這就要回去？怒火再次湧上胸腔，
“秦熠……”他甚至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是把這兩個字死死咬碎在齒間。
秦熠身體一顫，渾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突然爆發！他猛然奮力甩開陸炎卓的手，轉過身怒視他，雙眼通紅“他媽的憑什麽！”
秦熠放肆的怒吼，眼中的寒冰終于破碎，源源不斷的淚水流了滿臉“憑什麽你們可以那麽輕易地對我說失望！憑什麽我他媽就必須不讓你們失望！憑什麽！老子不是聖人！老子為什麽要滿足所有人對我的期望！秦熠……聽聽我的名字……熠……呵！我必須發光嗎？我的光芒一定要蓋過所有人才是理所當然嗎！你們所有人都對我說秦熠你是最優秀的，你必須是最優秀的，你只能是最優秀的……你說的對！我他媽就是一個小醜！我就是為別人而活！我就是沒有傲骨的懦夫！”
秦熠全身劇烈顫抖，緊握着雙拳，哭腫了雙眼“但是……但是我也不想啊！我拼命對別人笑，拼命對別人好，我不敢無視任何一個人，我怕他們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只想讓別人尊重我，認可我”
秦熠無力的垂下頭，仿佛用盡餘生所有氣力“可是我受夠了……我受夠了去刻意迎合他們，去在乎他們看我的眼光，去分析他們對我的印象……去無視那些人的嘲諷，不屑，和敵視的眼神，然後依然對他們笑的燦爛……我就要失去自我了……我不想再這樣了……我受夠了……真的……夠了……”
“秦熠……”陸炎卓呆呆地看着他，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抓住，連跳動都伴随着陣陣刺痛……他現在的樣子，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嗎？陸炎卓質問自己，你做對了嗎？你這樣費盡心機一步步把他逼到崩潰的邊緣，你到底想幹什麽？究竟他表現出怎樣的一面才是你想要的？
陸炎卓在秦熠面前第一次審視自己，并且迷失了自己。
看着此刻秦熠的樣子，有那麽一瞬間他心痛的難以複加……
秦熠無措悲傷的像一個孩子。
“秦熠”陸炎卓伸出手想觸碰他，手指剛觸到他的肩膀，秦熠像被觸動了開關，恐慌的躲開，急迫的向後沖！
“秦熠！”陸炎卓咬牙，再次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來，
“放手！”秦熠激動的反抗，一個肘擊向他沖回去。
陸炎卓側身躲過，同時反手一個擒拿右手扣住他雙手手腕反剪到背後，一把把他拉到身前，在他耳邊低吼“冷靜！”
秦熠身形一僵，頓時停下所有動作，頭貼在他頸側，身體在顫抖……
陸炎卓發現懷裏這具身體每一寸肌肉都在僵硬的顫抖，嘆了口氣，左手撫上他的背，觸手竟是一片冰涼儒濕，冷汗幾乎浸透了他的作訓服。
陸炎卓想說些什麽，最後喉嚨發疼的只吐出兩個字“放松”
陸炎卓松開扣住他雙腕的右手，轉而撫着他的背，左手貼到他頸側，掌心感受到動脈的跳動，陸炎卓稍稍松口氣。
“秦熠，放松”他的唇貼在他的耳邊，一遍遍地重複這兩個字
“放松……”
秦熠渾身被溫暖的氣息所包圍，頸邊的掌心傳來陣陣熱量，慢慢融化了周身的寒冰……秦熠漸漸柔和下來，放松了身體，飄忽的理智被拉回來
“隊長？”他的聲音很輕，疲憊至極的把額頭抵在他胸前
“嗯”陸炎卓感覺的到他的身體不再僵硬，體溫開始回升。
“陸炎卓？”
“嗯”
秦熠擡起手緊緊抓住他腰側的衣料……
兩人一時無話，一個無助的需要撫慰，一個無償的給予，月光拉長了兩個融合的影子，如此的寧靜而美好……
許久……陸炎卓見他似乎完全放松，才低聲道“秦熠，你太累了，你不用這麽累，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放過自己。你已經很好，真的很好，你不需要再為任何人努力，除了你自己。不要再這麽壓抑自己，對自己好點。就像你的名字，秦熠，你只需要靜靜的發光，別去在乎有多少人看到，在乎你的人自然會注意，不在乎你的人看到也會視若無睹。活的輕松些，事無所祈，心有堅毅，盡量的快樂，可以嗎？”
“呵呵……”秦熠突然笑出聲，語氣慵懶“說的真好”
“我也這麽覺得”陸隊長也笑
“君羽”
“什麽？”
“我的字，君羽”
“那個yu”
“羽毛的羽”呵呵……這對話，似曾相識
“君羽……”陸炎卓輕聲念，又問“字？誰給你取的”
“我奶奶拟的”秦熠很舒服的靠在他肩膀上，手指又收緊了些“她是大學教授，教國學的”
陸炎卓沉聲道“你們家人對你真是看重，又是讓你發光，又是讓你飛”
“盼君展翅，用心飛翔，無盡自由”
“什麽？”陸炎卓覺得今天他的語言能力退化的厲害
“這是我奶奶給我拟這個字的初衷”秦熠笑“很美好吧”
“嗯，很美好”
………………
後來，陸炎卓把秦熠帶回隊長的單人寝室時，秦熠神情恍惚，目光迷茫，一副神游不再狀态中的樣子，直到陸炎卓塞給他一套幹淨的睡衣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時，秦熠愣了幾秒，紅着臉走入洗浴間……
陸炎卓笑了笑，倚在床邊的桌子上抽煙，煙霧缭繞中，眼中昏明難辨……過了會兒，把煙含在唇角轉身收拾桌子上淩亂的文件，又把窗戶打開。陸隊長開窗的手一頓……轉而扶在窗沿上很難得的看着被他忽視多年，卻每晚依舊的月亮……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陸炎卓回頭看回去。
秦熠套着明顯大號的T恤和長褲，全身罩着一層水汽，目光依舊有些茫然，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在燈光在反射着白皙紅潤的光澤。很少有人不會被流逝的歲月刻下痕跡，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心。陸炎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晚上，那個青澀而明亮的少年。秦熠，果然人如其名，他就像一顆明珠，一直閃爍着溫暖而純粹的光……
秦熠在床沿上坐下，見他看着自己，問“怎麽了？”
陸炎卓掐了煙，沒說話，轉身去倒水。
秦熠眨眨眼，盤腿坐到床上，背靠着床頭，反應慢半拍地開始觀察隊長宿舍……
和制服般的睡衣一個色系，統一的白色，正式隊員的宿舍設計很明亮，線條簡單流暢，很有科技感。
陸炎卓遞給他一杯水，看他以理所當然之勢作“鸠占雀巢”之事，心裏有點好笑。
秦熠捧在手中，溫熱的液體慢慢暖了全身，他低頭看杯中的倒影，徐徐道“我想通了……樓教官的話，我想通了。”
陸炎卓拉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雙腳架在床沿上，目光清晰的看着他的柔和的側臉，無聲而真誠的傾聽……
秦熠嘴角含笑，“樓教官說我像一只蝸牛……他說的沒錯，我在殼子裏縮了二十三年，直到今天才算是伸出頭直面這個世界……之前，我為爺爺、父親、導師、戰友，為家族的榮譽，為衆人的期許而活，我……你說的對，他們沒有逼我，是我一直不肯放過自己。現在，我明白了”
他轉頭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幾近虔誠“隊長，我想留在這裏，留在火焱，這裏有我的夢想，有我全部的熱情……我知道我想要什麽，餘下的生命，我要為自己活。我……”
秦熠欲言又止，耳朵發紅“你可能忘記了……那天晚上你對我說，來火焱 ，我等你……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那麽憧憬過一個地方，就在我在家人指引的路上越走越麻木，越來越迷茫的時候，你給了我一條可以寄托我全部熱情的的路……我想留在這裏，我想成為可以和你并肩而立的，你的戰友，我會努力，可以使你充分信任，能夠守護彼此的生命……這一次，我完全為自己而努力，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像你一樣的戰士”
陸炎卓感覺心髒似乎是被塞滿了柔軟的棉花，柔軟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輕輕的笑，眼中暖光靜谧“好”
好，我會見證你的努力。
好，我會等待你與我并肩而立。
好，我會守護你眼中那份虔誠與熱情。
好，我會等着你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
好，……
秦熠看着他笑，笑的很燦爛“隊長，謝謝你”然後，他說“陸炎卓，我何其幸運，遇見了你”
陸炎卓想說些什麽，棉花在喉嚨中發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眼前遞過來一個茶杯。
秦熠眼彎似月“涼了”
陸炎卓愣了愣，失笑……
當他端着熱水返回時，那人已經倒在躺床上睡着了。
陸炎卓放下茶杯，關掉所有的燈，拿起煙盒走到門口突然頓住，回頭看看床上熟睡的人影 轉而走到窗前，斜坐在窗臺靜靜點燃一根煙。
在此之前，陸炎卓從未想到有一天他會靜谧而祥和的對着月亮抽煙，一整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