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彼岸花開(上)
沒有,沒有,怎麽會沒有。
寧清淺手上血跡殷紅,無力的坐下,身上的衣裙被荊棘劃破,雙肩止不住的顫抖,然後,用雙手捂住臉頰,水漬從指隙裏流出,洗去了她的天真美好,留下深夜才有的無盡的黑,逝去了她暖若三月的笑意。
“卿兒,你告訴我,一個人的心怎麽可以撕成兩半······”
“是不是他沒了,你就會回來?”
“你別再去山上采藥了,所有的藥,我都叫人收了。”
嚴清的話叫人那麽絕望,可是,總該,總該,還有的啊,沒了藥,楊生怎麽辦?叫他怎麽辦?
花草無情,不能體會人的悲傷,依舊開的燦爛,朵朵鮮紅。
滿身狼藉的少女,從清晨尋到傍晚,攀過高聳的崖,走過絕望的壁,找,那小小的希望之花,最後,終于無助的放聲大哭。聲聲悲戚。
一雙手,溫柔的撫上她的發,在滿身血污和泥濘之中抱起她,如此小心,如此珍視,呵護至此,她緊緊的抱住他,泣不成聲。
“楊生,你來接我了。”她不松手,身前的少年又清瘦了,像風,會消失。
少年聲音清冷,“清淺,我們回家。”
好,回家。
**
冬天的太陽總顯得格外舒服,楊生坐在院子裏,拿着書,看的專注,光耀在他臉上,刻出萬分柔和的輪廓,金粒子跳動在他的眼角,光跡了無痕,清清冷冷的眉眼,細若凝脂的肌膚,孕了遠山的水般,泛出波光潋滟的紋。
一雙手,輕輕覆住他的眼。
唇畔撩起淺淺的笑,如極深的海裏炸出的水瑰,帶着不為人知的妖異,卻獨獨為一人而綻放。
“清淺,你又胡鬧。”聲音裏全無責怪之意,浸滿寵溺。
“你身體沒好,就只知道看書。”寧清淺撅起粉嫩的唇,看着眼前的人。
“我不是坐着嗎,只是看書而已。”他輕笑
“那也不行,看書費神。”
“看來這幾天真是太寵着你了,竟然變得這麽不講道理。”
“怎麽?後悔了,告訴你,來不及了。”她笑的得意,伏在他膝上。
他輕輕理着她的發,眼裏溫柔漾溢出來,快要沒過他的視線。後悔?怎麽會?他恨不得日日寵着她,她是他楊生的寶,她就該笑靥如花,她就該刁蠻無度,怎麽舍得不慣着她,她不能見這世間黑暗,不能同別人委曲求全。他只恨時日無多,不能讓她依靠一生。
可就算他時日無多又怎麽樣?別說他現在還活着,就算他死了,他也照樣能讓嚴清不敢動他的姑娘。
三年前,他參加科考,一鳴驚人,狀元之位手到擒來。家門榮光,門楣光耀。進京面聖依舊不卑不亢,出口成章字字在理,龍心大悅,更受青睐。
皇帝看他早已過成人之年又飽讀詩書就問他為什麽不早點參加科舉,卻看到他眼神怔怔,許久才回,“若做了,必定要有所把握,臣,是這麽認為的。”語氣懇切,擲地有聲。
其實他本想在那山清水秀的鎮子裏同他爹一樣做個教書先生,過安靜平和的日子,可天不待他,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被人摔碎了,鮮血淋漓。
他怎麽能忍,他要叫那人付出代價。
可就算他現在官居要職,卻也不能馬上拿那人怎麽樣,嚴家是赫赫有名的鹽商之家,如果想要連根拔起,必定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也只能陪他們慢慢磨着,抽繭剝絲般慢慢削弱他家的勢力人脈,相信終有一天定會頹敗,可是······他怕是等不了了。
仰頭,深吸一口氣,楊生眯起眼睛,那天,他的小姑娘跪在落水鎮上嚴家分院的門口,把頭磕的梆梆的響,血流了一地,她哭着,聲嘶力竭,那鮮紅多麽的觸目驚心,他只覺的心被人狠狠的拽住,喉嚨裏疼的要命發不出一點聲音。
“嚴少爺,我求你,把藥給我吧!”她已經卑微到如此地步。
一身華衣錦服的嚴少爺走出來,走到寧清淺面前,滿是憐惜的捧起她的雙頰,“卿兒,別這樣,藥,我都毀了,你不是說,那鳳凰之花只為我一人而開嗎?如今我好了,那花,自然就不需要了。”他輕聲細語,卻散出蝕骨寒意。
楊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只聽到膝蓋裏好似骨裂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在漆黑的夜裏染出決絕的色。
他珍之又珍的将她扶起,眼裏的傷痛化成實質,慢慢,慢慢,映入她的心裏。
風撩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淩厲的聲切割過空氣,化成利刃,将黑暗從光明之中剝離出來,他清冷的眼眸掃過面前的男子,是傲意,伴着涼薄的夜,攝出逼人的貴氣。瞳裏星星點點的冷光,一瞬間放出煙花般的絢爛,驚醒了沉睡的獅。
他算什麽?竟叫他的姑娘流血受傷!
他算什麽?竟叫他的姑娘笑容不再!
他算什麽?竟叫他的姑娘低聲下氣!
他算什麽?
他冷眼看他,輕啓薄唇,“嚴家少爺,有朝一日,我楊生,必要叫你後悔今日所為。”
嚴清笑,無聲的不屑。
**
思緒回籠,楊生無奈的逸出一口氣,如若再給他半年時間,他必定能叫那嚴清生不如死,可,要沒時間了。
他望着在廚房裏忙的歡快的丫頭,臉上是從不讓她見到的悲傷之色。
······轉眼,又過了三月,冬末了。
這天的夜格外的冷,格外的長,長到寧清淺覺得世界盡頭不過如此。
侍女敲開她的門,帶着哭聲,聲音尖銳,她覺得耳朵裏快溢出血來。
她站在門口,眼裏像嵌了琉璃,臉上是極其精致的妝容,身上碧色衣裙做工精巧,仰頭,逼回眼底的淚,深呼吸,微笑,笑容幹淨,不染塵埃。
她推開門,走向她世界裏唯一的光亮,那光亮搖曳着,她的腳步極輕,踏進去,腳沾到地上,忽而鮮亮明快起來,最後的開心,最後的活潑,送給她最愛的人,她生命裏的光。
楊生依舊挺直脊背,端正的靠在床頭,溫柔的笑,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吝啬給予,獨獨為她一人綻放。“清淺,過來。”他如是喚她。
她邁着歡快的步子小跑過去,腰間的小玉珠晃晃蕩蕩,留下明媚的弧。
她走到床畔,握住他的手,怎麽如此冰涼,涼的讓她心驚。
“清淺,出來怎麽不握個暖手爐,你看你手都涼了。”他聲音輕細。
原來涼的是她的手,是了,他的手一直是暖的,牽着她走過一個又一個冬天。
“不是有你嗎?我要手爐幹嘛?”她将臉頰蹭在他的掌心裏,依舊無理取鬧。
“呵······。”手心的主人低低的笑。看到她腰間明晃晃的珠子,“這東西你還留着呢?不就只值三文錢嗎?”神情愉悅。
寧清淺拿頭輕輕頂他,“還騙我,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大眼睛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說,你小子是不是早就對本姑娘圖謀不軌?”
“是呢,被你看出來了。”他笑容明媚,眼裏碧波蕩漾。
寧清淺得意的挑眉,整個人撲到他身上,緊緊的抱着,臉埋在他的頸渦裏,淡淡的青草香,數年未變。她抱住他,緊緊的,一如幼時。可現在的楊生,連回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擡起手,指尖留戀與她的發中,黑白分明。
他半閉上眼,開口。
“以後半夜不要總踢被子。”
“嗯。”
“天冷不要吃生涼的東西。”
“嗯。”
“別一出汗就脫衣裳。”
“嗯。”
“別受了委屈自己忍着。”
“嗯。”
“要是有人欺負你,就以牙還牙。”
“嗯。”
“別······總想着我,你值得更好的人。”
“······不。”
楊生微笑,眼裏一方晴好。“你啊······。”
撫摸着她黑發的手停了。
她的世界······
黑了······
她弓起身子,顫抖起來,喉嚨裏飄逸出**聲,像猛獸絕望的嘶喊,泣出血來。喘氣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她像是溺了水,嗆了心肺。
“啊······。”她想喊,卻出不了聲,只留下鈍器梨過鐵鏽般的回聲。
恨意在心底裏瘋狂的滋長起來,她聽到胸腔裏一聲輕響。
什麽東西?什麽東西碎了?
她抱緊楊生。
少年吶,她的少年吶。
誰帶走了她的少年?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将她的少年還給她,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她閉眼,輕輕,輕輕的在楊生耳邊說,“等着我,不要,走的太遠,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聽······
有水聲。
看······
長河兩旁鮮紅妖異的花。
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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