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彼岸花開(下)
眼及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一點透亮,在夜裏顯得鮮明,将皎潔的月分了一份光,來充填這寂寞悲涼的虛無。那光從屋瓦上落下,砸落在地上,開出凄涼的花。
屋外靜谧,屋內卻是暗香缭繞,檀香青煙自暗金鼎裏飄逸而出,絲絲縷縷,繳出沁人的香。“小姐。”屋裏傳來輕聲低語,壓抑着,控制着,擠壓着細密的恨意和悲傷。
“怎麽?”寧清淺擡眸,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小姐,你,何苦?”
寧清淺低聲的笑,似古筝輕撩,骨笛悠長,“我要怎樣,那是我的事,你只需忠人之事就好了。”
“可,少爺生前說過······。”
“彭。”茶杯碎了,碎瓦青瓷襯着月色,留下冰冷的光,美豔不可方物。
“你家少爺死了,你現在的主子是我。”寧清淺聲音冷硬,下颚曲線美好,決絕果斷。
那女子看着地上碎了的茶杯,低下頭,“是······。”
寧清淺不耐的看着她,“我交代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她擡手,指甲尖銳。她輕輕的吹了吹。
“已經辦好了,只是······。”女子皺眉,不知該不該問。
“有話就說。”
“小姐如果想要處理卿九九,那何不找些······,為何要找道士?”其實,如果真要對付卿九九,只她一人就可以。
“呵······。”寧清淺逸出一聲涼笑。
“誰告訴你,卿九九······是人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難以置信的擡起頭,看着寧清淺。
寧清淺擡起的手在空中淩厲的一抓,撕破完好的空間,透出琉璃般的光。“怎麽?你怕了?”她似笑非笑。
女子看着寧清淺,眼裏意味不明,她是楊生府上的丫頭,以前燦爛如陽光的女孩,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眼神空洞,漩渦深陷,好像噬人的井,爬出凄厲的怨靈,帶着可怖的戾氣向她張牙舞爪。
“明天小姐就可以見到人了。”她低頭。
寧清淺看着她,首次覺得真正的滿意了,“好。”她勾起唇角,“你今天先回去,有什麽事我會再通知你。”
那女子應了一聲,就沒入陰暗處消失了,正如她來時那般,悄無聲息。
寧清淺拿起擱置在桌子上的毛筆,優雅的沾墨,屏氣凝神,卻不知該寫些什麽。最終狠狠的将墨筆按在宣紙之上,黑**毫在淨白的紙上留下長長的尾痕,似驚雷劃破天際,夾雜着無盡的噩夢,将希望卷入深淵,離了蒼穹離了天,空餘恨,在歷史的悠悠長河之中做出千古絕唱。
三天後的一個早晨,一聲尖叫破化了寧府的平靜祥和,後院的池塘發現一個道士的屍體,屍身在水裏泡的太久,已經水腫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又過五天,一個半夜打更的小斯路過寧府,看見寧家後門口躺着一個人,走近一看,只見那人口鼻益血,死相凄慘,腳下還畫了一個類似某種陣圖的東西。
又過一月,寧家屋檐之上又有人斃命,手上還拿着一把斷了的桃木劍。
又過兩月,寧家家主無故暴斃,有寧家獨子嚴清繼承家業。
嚴清掌管家業不過一月,嚴家老夫人又駕鶴西去。
至此,嚴家成了名副其實的聚黴之家,巷間也傳出各色流言,什麽嚴家得罪神明導致厄運連連哪,什麽嚴家被厲鬼纏住無人可壓啦······,又有人說自己夜半經過嚴家聽見裏面有女子的哭聲哪,走進嚴府範圍會倒大黴啦等等等等。
經此一事,本就已經運營困難的嚴府更是雪上加霜,到最後,已無一家商家願接嚴家的生意。
外頭流言版本各異,漫天飛舞,可是嚴府裏面的人卻是該吃吃,該喝喝,譬如······卿九九。
這個姑娘依舊是笑得陽光燦爛,依舊是善解人意,依舊是天真無邪。這不,趁着天色甚好,還兀自放風筝放的歡快。
寧清淺坐在一旁看着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孩,眯着眼,露出妖媚的笑意,随手摘了身邊的葡萄,放進嘴中細細的嚼,深紫色的葡萄汁在嘴角處跳耀着,蔥白玉指将那紫色光點拭去,景致極好,瑰人的麗。
起身,向卿九九走去,臉上是客客氣氣的笑。“九九。”語氣親昵。
卿九九看到她向她走過來,臉色頓時便有些尴尬,“寧姐姐早。”一片乖巧毫無做作之色的樣子。
“不早了,都快正午了。”寧清淺譏諷。“不過,九九可是現如今嚴府的貴人,我可是得罪不起的,既然你說早,那就是早了吧。”
卿九九神色難看,“寧姐姐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了。”寧清淺微笑,“你可是嚴清心尖上的人,若是哪天我待你不好了,想來肯定是要被嚴清掃地出門的,哎······可憐我在這裏是無依無靠的。”語氣真摯懇切又滿是悲傷。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将你趕出去的。”她低聲說,“這是我和嚴清欠你的。”
寧清淺微笑着摸摸她的發,“九九記得就好。”
她的指穿進她的發裏,繞成一個小小的圈,繼續說,“只是最近嚴府不知是不是沖撞了神靈,怎麽總有人殁在府裏。”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她滿意的看到卿九九白了臉色。
“九九。”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嚴清站在她們後面,眼裏意味不明。伸手,将卿九九拉過去。
寧清淺冷笑,嚴清,你總是出現的這麽及時。
嚴清拉了卿九九轉身就走,似是沒有看見寧清淺一般。
寧清淺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拉長了嘴角的笑。嚴清,好好牽着你家姑娘,可別讓她受傷了。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風筝,想起那天在後院花圃中看到的奇景。
原本已經不再有力氣揮動翅膀的蝴蝶,在那個女孩的手心裏,亮出最後的美,她似是憐惜,大眼睛緊張的看了看四周,确定無人了,輕輕的,輕輕的,朝着蝴蝶吹了口氣,那小小的生命頓時活絡了起來,扇着優雅的翅,飛向高空。
該怎麽形容她當時的心情呢?不是驚訝,不是恐懼,不是疑窦,而是難以遏制的恨意和無盡的悲傷,昔日的傷口被揭開,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她竟能讓生命重來,那,那,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不救救她的少年······
好恨好恨好恨······
她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指尖一用力,風筝的骨架斷了一截。她笑,眼裏盛開朵朵夏花,花開彼岸,妖異绮麗。
卿九九,我看你如何再翺翔于藍天之上。
清晨,陰雲依舊籠罩着嚴府,昔日死于非命的道士,不肯遁入輪回,魂魄留連與府邸之內,寧清淺用手揮了揮,可霾依舊還在,她無所謂的笑笑,半躺在涼亭裏的椅子上,等着接了她生意的人。
她等了沒多久,聽到遠處腳步聲漸漸響起,與以往不同,踏在地上的腳步雖輕,可卻是實實在在踩穩了的,來人身上似乎也沒有帶什麽奇怪的東西,只是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她轉身,霧裏朦胧間,看見似乎是女子的身姿,看不見容顏,只見到滿目的紅,若燃燒的火焰,燒進她的原野,又似一朵帶刺的玫瑰,開于山巅之上,無需庇佑,無需呵護,她自巍然挺立,怒放于清晨的薄霧裏。
這人······
她竟無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