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天會客
骨笛聲清澈悠遠,似雨後初春新茶嫩尖上缭繞的美好,自遠方來,飄飄蕩蕩,撞進人的一方小世界。我靠在窗前,聽着斷斷續續的樂聲,掐着時間。
距離上次我見到寧清淺已經過了五日,想必她也應該要耐不住了。
“你這女人怎麽總自己一個人在那裏裝憂郁深沉吶?”聲音呱噪,而這聲音的主人正悠哉悠哉的坐着,細長的指上挂着一串紫晶葡萄。他眯起妖媚的鳳眼,眼裏煙火點點,亮的璀璨,如深海魚蚌裏的夜明珠。
“你沒事情做嗎?看你好像很閑?”我淡淡開口。
“我這不是正在做嗎?”他故作訝異,嘴角卻露出笑來,洩露繁花似錦。
我挑眉看他,對面銅鏡上映照出我臉上的疤猙獰可怖,“我怎麽沒看出來?”
他似沒有看見我臉上的恐怖,笑容沉澱了一世的悲傷與哀愁,只留下歡欣與喜悅的清可見底,這樣明顯的毫不在意,這樣無所謂的對視,“我這不是在為我的終身大事而努力着嗎!”
我看他說的理所當然,別過臉去,窗外的風磨蝕着我的臉,輕微的癢。
“真是沒趣。”他往嘴裏丢進一顆葡萄,“你懂不懂什麽叫情調吶你。”
我轉過身定定的望進他的眼裏,“自然是懂的,只是裝作不懂。”說完又加上一句,“是你自己沒有眼力罷了。”
他被葡萄噎住,半響才緩過氣來,擡起漂亮的眼眸,捂着肚子笑起來,笑聲幹爽,吹散了這悶濕的空氣,一屢陽光照進來,融在他烏黑的發裏,多了嚣張淩厲。“不錯不錯,你居然還會開玩笑。”
我不再看他,那明媚的笑意紮的我眼疼,曾有一人,也是這般笑容,與世無争一樣的幹淨美好,卻被扼殺在那一地的血污裏。
突如其來的陰雨打亂我的思緒,蔚藍的天空被潛藏,烏黑的雲自遠方來,看似緩慢卻眨眼便至,在彼端翻滾沸騰,掉下晶瑩的淚,連接起了兩個空間,千絲萬縷,自在坦蕩的飛入我的房間,騁着風卷起我衣裳一角,潤入我淺紫色的流蘇裏,化成一滴深紫,喧嚣着他們的到來。
門被輕輕扣響,有客來訪。
門開處,有風拂過,吹進一室清涼,一個穿着碧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那兒,只需看一眼,便知道這女子練得一身好功夫,她往屋裏張望,先看到的卻不是我,而是坐着的夕顏。
他沒有看她,只是盯着手裏的葡萄發呆,長睫印在眼裏,光華萬千,驚醒了蔚藍深處的海天使,張開它們小巧可愛的翼翅,在陽光照不到的那一方淨水裏發熱翻飛,嘴角溫柔的彎起,包攬了遠方的碧水天山,瓊漿玉宇。
“千兒姑娘可是有事?”我知道她是寧清淺的丫頭。
她聽我問話,才猛的回過神來,自覺失禮臉色尴尬。“我家主人說一切都準被妥當了,想請姑娘去府上一聚。”
我擡頭看到依舊烏黑的天,“今天天氣不錯,适合會友,姑娘先去,我随後就來。”
夕顏看了看天,眯起了他細長妖治的眼。
我走到他身邊,毫不憐香惜玉的一腳踹在他小腿上,“起來,有生意了。”
帶上鬥笠,我和夕顏走出客棧,依舊陰雨綿綿,我遞給他一把傘,天青色傘骨襯的他膚若凝脂,撐開傘,頭頂便瞬間開出一片繁華似錦,不似行人那般的狼狽神色匆匆,他從容的踏進不深不淺的泥濘裏,風到達他身邊時也顯得格外小心翼翼,撩動他烏黑的鬓發,纏進他頭上的紫金束發冠裏,缱绻飄逸。和他走在一起,便讓你覺得不是在風雨裏趕路,而是在飯後閑适散步。
我不願沉浸在這好的時光裏,腳步匆匆,一路踏花,驚起澎湃。
再見到寧清淺,還是在那涼亭之上,依舊笑得明媚悲傷,眼底水波平平。
“你來了。”她起身相迎,卻在看到我身後之人時怔住,眼裏光彩攏與一點,而又緩緩散開,似墨入水,層層化開,投下平靜的漣漪,生出妩媚無骨的妖嬈,她的思緒仿佛被拉扯的很遠,連接着哪個異世彼端,而在那裏,又牽牽繞繞,勾扯住哪年哪日的風景如畫。
看似瞬間,卻一眼萬年,我默默的嘆一口氣。
“怎麽?想好讓我怎麽做了?”我淡淡開口。
她攤開裙擺,笑着說,“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會去找你,只是······。”她叫人給夕顏上座,神色驚訝,“幾日不見,你到多出個俊俏的小情郎來。”聲音難得的愉悅。
愉悅的不只是她,還有那只剛坐下的“美人兒”,我喝了一口上好的龍井綠,慢慢開口,“你想多了,這是我新招的學徒,長的倒是差強人意。”
寧清淺優雅的摸着青瓷杯身,“你還會收學徒?我一直以為你是喜靜之人。想來還是我看錯了。”她微微的笑,卻不見分毫歡欣。
我用蓋子撥了撥水中的一片青綠,“你沒看錯,只是他交了讓我很是滿意的學費,我這才破例帶着他。”我轉頭,對上夕顏的眼,繼續說,“帶他,出來,見見世面。”咬字清晰。
他看着我,眼裏迷霧重重,看不見原本的清澈,“是呢,我家原是窮鄉僻壤裏的,這不,跟着我師傅出來······見見世面。”他微笑,剎那間點燃了這一片天地。
“那你可要好好謝謝你師傅,更何況你這一身行頭,加起來可比你師傅的要值錢多了,想來你師傅待你可真是不錯。”她神情甚是愉悅,“尤其是你這一身青衣錦綢,當真漂亮。”
“哦?”夕顏挑高眉毛,“衣服漂亮,人不漂亮嗎?”他看着寧清淺,覺得這人的眸光透過自己,看的确是別人的影子。
寧清淺捂着嘴笑得風華絕代,“怎麽?公子竟要和一件衣裳争?”
他眉眼淡淡,不再開口。只是心裏已有幾分了然。
夕顏的沉默,讓這涼亭瞬間寂靜了下來,我本來就不喜多話,而寧清淺又似會議起了什麽,眼裏哀痛一閃而過,夕顏呢,只是溫溫柔柔的盯着我笑。
嚴府本就人少,這樣一來,我倒是可以好好的聽一聽雨聲,我喜歡雨聲,它溫暖柔麗,聲聲纏綿,有若絲紗劃過女子姣好的肌膚,閑置的古筝被輕輕撥動,山泉撞在石崖之上飛散開的滴滴晶珠,複落入溪澗裏,再次迎來一個輪回。
這樣好聽的聲音裏,我忽然聽見有人說話,極輕,卻字字清晰。
“我曾經見過這世上最美好的畫面,聽過這一生裏最好聽的雨聲,有一個人,一身青衣,撐着青傘,煙雲籠罩在他周身,真是如畫一般,那天下着小雨,雨滴落地的聲音,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閉上眼,想象着寧清淺描述的那副畫面,煙雲裏,有人撐着油紙傘自霧花裏走來,腳步聲,雨聲,心跳聲。
那雨景漸漸散去,辟天裂地般的鮮明起來,一束光影之中,有人踏着滿地的落花走來,白衣,白傘,交織在光彥绮麗之中,分不清哪裏是他,哪裏是景。只知這人是天上星,是水中月,在剪光碎影之中漫步而出,彎眉似柳非柳,眼裏似笑非笑,承載着白日的光,廖夜的媚,清楚明白的拓落在黑白分明的眼裏,割下琉璃的色彩,白落······
我心底驀然一震抽痛,覺得眼底幹漲酸澀。
我看向寧清淺,其實,很想哭吧?
她眼裏波光點點,似追憶,似哀悼,哀悼她愛到骨子裏的清朗少年,哀悼他離去時的不舍與無奈,哀悼自己再無晴好的世界。
“白姑娘,你曾說過,只要我給的起報酬,那麽我想怎樣,你都會幫我,是嗎?”她眼底的悲傷,緬懷,絕望,通通轉化為一場黑夜,破蛹而出的是怨恨的蝶,是需要鮮血灌溉的花。
“是。”我坦然接受她眼底流露出的恨意,呵······多麽熟悉的情緒,這樣的眼神,伴随着我每個失眠的夜,和每次午夜夢回處的驀然驚醒。
“那好,我要他們親手埋葬他們心愛之人的枯骨,我要他們看着摯愛在眼前被折磨致死,我要他們生生世世天人永隔,我要他們用最卑微最低賤的姿态求我高擡貴手,這樣,你可能辦到?”她聲音尖銳,帶着蝕骨的寒意和扭曲了的希冀。
我低頭,望盡她眼底,多麽悲傷,多麽無奈,孤注一擲的将希望壓在我身上。
“好。”我說。
你的怨恨,我替你消除,我會将你絕望與仇恨交織的劍插入他們歡快蹦跳的心髒,我會将他們心口的熱血灑在你的面前,祭奠你死去的靈魂。“只要······你付的起代價。”
她眼裏暈開一片怨毒,“我這樣的人,什麽都可以給你。”
我看着她眸裏開出血紅的花,浸染過這個世界,帶着不可阻止的決心,耳畔似傳來海嘯,震的天地将要動蕩,因因果果,最終埋下一道新的篇章。
忽然想起,夕顏曾問我的一句話,“你可知,楊生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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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沒有評論呢?好憂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