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顧長楹雖說嘴上标榜着自己從不注重外表,看中學識教養, 實則心中十分以自己姿容出衆為傲, 更為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自得。但眼前這低賤的女人帷帽一摘,這般絢爛的麗色, 頓時就叫她心情不喜了起來。
她冷着臉站在樓梯之上,以挑剔的目光從上至下打量夏淳。
夏淳挺着肚子, 因着宋嬷嬷看顧得緊, 周身并未吃得肥圓。除了肚子比較明顯外,四肢背脊依舊纖細。唇上塗了些口脂,臉上并未上妝。此時站在光影交錯之下, 她膚如凝脂, 白淨清透。顧長楹越暗暗自比臉色越難看,半晌才冷哼一聲甩着袖子上樓。
王嬌原本還怒火中燒,但見顧長楹黑臉突然就不氣了。她王家與顧家都是四大家族, 她與顧長楹年齡相仿, 自然是從小攀比到大。她王嬌是傲,是驕縱, 但顧長楹能比她好多少?她才是最目中無人最蠻橫無理的人!就因為這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會裝模作樣,旁人都信她。王嬌厭惡顧長楹也厭惡夏淳, 但夏淳能叫顧長楹變臉, 她便看夏淳順眼了。
那跟班還要動手,王嬌手一攔,瞪了她一眼。
跟班一縮脖子, 不明所以。
一群看熱鬧的貴女團扇遮臉,饒有興致地看着。
王嬌卻不理會她們,捏着帕子掖了掖妝面,蓮步輕搖地走到夏淳跟前。
王嬌生得高瘦,骨相大。因着顴骨較高,盛氣淩人時看着格外得攝人。用夏淳的話說,這就是個純血的強勢禦姐,斜眼看人之時,從骨子裏發散出逼人的強勢。若是能擦掉臉上粉嫩的妝容換上大紅唇高挑眼線,絕逼是個母儀天下的氣勢。
夏淳搞不懂這些貴女在想什麽,睜着無辜的眼。
王嬌帕子掩唇上下掃了夏淳,忽然道:“既然來了,也不必換地方。于滿樓被我們包場,你不若随我們上去坐坐。”說着不等夏淳同意,徑自叫來了掌櫃道,“一樓空着也是空着,不若你們招呼這位太太的身邊人用些酒水吃食。”
說罷,扭頭看了一眼謝家姑娘。謝家姑娘彎了彎嘴角淡淡一笑。王嬌沒說什麽,輕哼一聲,帶着跟班一夥人上了二樓。
謝家姑娘倒是對夏淳很有興趣的樣子。尤其謝西樓跟周卿玉是摯友,謝家姑娘對少傅的了解要比一般姑娘多得多。所以夏淳這個周卿玉二十多年才有的第一個女人,還得幸在正妻進門之前懷孕,謝家姑娘對她自然興趣濃厚。
謝家姑娘淡笑着沖夏淳颔了颔首,扶着下人的胳膊也上了樓。三個天之驕女走了,其他姑娘自然趕緊跟上。蘇皖落在最後,舔着嘴角猶豫要不要上前與夏淳說話。
她喜歡好看的人,這一點,是蘇家人的共性。在蘇皖心中,好看的人是不分男女的。雖說夏淳是她未來夫君寵愛的女子,因她才叫她婚事有了瑕疵,但看在夏淳這張美得令人心折的臉,蘇皖實在對夏淳生不出厭惡來。
猶豫了許久,她還是上前說了一句:“一會兒你就坐我身邊吧。”
丢下這一句,她扭頭就走了。
夏淳一行人看着她別扭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宋嬷嬷沒跟着夏淳出來,彩雲彩月是個木讷性子。小彩蝶嘟着嘴想了很久,有些悻悻:“這安瀾郡主,好像人還可以?”
人是不是可以看不出來,但就目前這個情況看來,至少是個顧大局的做派。
夏淳摩挲了一把下巴,擡腳就往樓上去。
小彩蝶吓一跳,趕緊伸手抓住她。夏淳愣了一下回頭看她,小彩蝶肉包子臉皺成了一團,兩道淡眉跟毛毛蟲似的擰着:“姑娘您打算就這麽上去?”
“不然呢?”掌櫃的已經安排座位,正搓着手在一旁巴巴地看着夏淳。夏一夏二夏三夏四沒得夏淳的準話,還站着沒動。夏淳擺了擺手,他們才猶猶豫豫地過去坐下。
“不去啊,”小彩蝶理所當然,“世家貴女都驕縱得很。姑娘您如今身邊沒有能護着您的人,跟她們去坐,誰知道她們會不會欺負您?便是沒欺負,您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拐彎抹角地擠兌您。到時候您被氣着了怎麽辦?還懷着孕呢,氣不得!”
有人能氣到她才怪!
不是她吹,從來只有她氣得旁人半死,還沒有人給她氣到過。夏淳無所謂地擺手,直接點了小彩蝶和彩雲上樓。剩下的就留在樓下用飯,酒水差點都不能少。夏淳還特意囑咐了,吃食随他們點,不必管銀兩。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一陣笑鬧,夏淳轉身就上了樓。
樓上是一個大雅間,特地設成了圓形。這會兒謝王顧三個姑娘各占一頭,将屋子隔成了三個區域。夏淳推了門進來,三方人的眼睛都看過來。
顧長楹眉頭擰得打結,謝菲神色淡淡,倒是王嬌難得熱情。招呼夏淳過去她的位置坐。夏淳左邊看看右邊瞥瞥,坐在謝菲旁邊的蘇皖也沖她招手。蘇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既然是要嫁進周家,做周卿玉後院的主母。那夏淳這懷了少傅孩子的女子就是周家的功臣。周卿玉不在,她自然就得護着。
夏淳猶豫了一下,低眉順眼地坐到了蘇皖身邊。
另一邊王嬌翻了個白眼也沒說什麽,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不得不說,姑娘多的地方容易空氣不好。各色香粉味道雜糅在一起,彙成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是平常夏淳定能面不改色,但這會兒懷孕對氣味極為敏感。夏淳坐下就沒憋住,當場打了個噴嚏。
蘇皖吓一跳,緊張地看着夏淳,連聲問她哪裏不對。
夏淳沒敢說你身上香粉味道太濃了,只憋着一口氣搖搖頭。小彩蝶小心翼翼地隔開兩人,态度謙遜地請求:“主子懷了孕不宜飲酒,不知可否以茶代酒?”
蘇皖愣了一下,臉頰有些紅:“是我的疏忽,這就将你這邊的酒壺撤下去。”
夏淳沒想到這安瀾郡主這麽容易臉紅,心裏還詫異了一下。搖搖頭感謝她的照顧,叫彩月親自下去取茶水來。
彩月起了身,蘇皖臉又紅了。不僅蘇皖臉頰紅,她身邊伺候的丫鬟臉也紅了。不過她并非不好意思,而是氣的。這通房什麽意思,自家主子說替她換茶不好,指使自己下人下去換。是覺得她家姑娘會對她肚子不利麽?小人之心!
夏淳沒想到自己一個小舉動惹來誤會。不過就算知道了,估計也不在意便是。她不着痕跡地與蘇皖拉開一點距離,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衆人說話。
都說是詩會,姑娘們争相比試的自然是詩詞歌賦。夏淳就是個學渣,上輩子記得最牢固的詩就是春眠不覺曉和鵝鵝鵝。這會兒聽她們聊什麽押韻什麽對仗,跟鴨子聽雷似的,聽也聽不懂。巧了,她身邊的蘇皖就沒比她好不了多少,兩人跟傻鹌鹑似的,都一臉的茫然。
蘇皖手指在桌案上摳,摳着花紋假裝冷淡。夏淳就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假裝自己不存在。但顯然蘇皖可以蒙混過關,夏淳卻不行。
這時候這群嬌嬌姑娘似乎忘了夏淳是個大字不識的通房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在挑着夏淳接話。夏淳不說話,她們就各種陰陽怪氣。尤其是顧長楹,她素來以才女自居,此時恨不得将一肚子墨水都砸在夏淳那張狐媚的臉上。
夏淳面上淡笑,心裏有一萬句MMP想說。要不是罵人太低級,她都想當場口吐芬芳。
蘇皖臉漲得通紅,抓耳撓腮的窘迫異常。她手伸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夏淳的袖子,惹得夏淳看過來,露出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道:“對不住啊,我就認得幾個字,四字成語都用的亂七八糟,幫不了你。”
夏淳盯着她一雙清澈的眼睛,突然認同了小彩蝶那句話,這蘇姑娘人還不錯。
顧長楹逮着夏淳的軟肋就一個勁地戳,仿佛要将心裏的不悅和不喜全撒出來。一旁謝菲低頭抿茶笑得溫婉,仿佛聽不到顧長楹如此不留情面的奚落。王嬌都聽不下去,只覺得顧長楹這女人心眼兒未免太小,旁人還沒說夏淳比她生得美呢,她自己倒先坐不住。
嗤了一聲,王嬌将手中杯盞重重往桌上一擱,掀了紅唇就譏諷道:“顧長楹你惡不惡心?人家夏淳是下人出身,認得字已經算聰慧了,沒你那等三歲名師開蒙的好運氣。一個勁兒地拿詩詞貶低人家有意思麽?掉份兒!”
吐出這一句,她不客氣地一個白眼就甩過去。
顧長楹被她刺得語塞,白嫩的小臉兒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在座誰不知道她故意在羞辱夏淳,偏她王嬌沒皮沒臉地點出來!
果不其然,顧長楹與王嬌就又掐了起來。
吵吵嚷嚷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姑娘們還沒留心呢,就見一個一身緋紅衣袍頭上束了紅緞帶的公子斜靠在門邊。他的身後站着一衆身高腿長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其中還有好幾個夏淳都見過。
這些公子哥兒笑得矜持,顧城易淡淡地掃了一眼顧長楹。顧長楹臉色微變,抿着嘴不情不願地坐下去。顧城易收回視線勾起紅唇:“都在吵什麽呢?外頭聽着似乎很熱鬧?”
王嬌似笑非笑:“在說顧姑娘以自身之長毫無情面碾壓旁人之短,真是落落大方呢。”
“你!”顧長楹臉一黑,就又要站起來。
外頭顧城易眸色一厲,她沒敢起身。
顧城易與謝西樓對視一眼,兩人彈彈衣袖率先走了進來。身後一群身高腿長氣質卓然的公子哥也跟着進來。顧城易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夏淳,眼瞎了似的完全忽視夏淳的肚子,詫異地直呼‘姑娘’道:“夏姑娘離了周府,可有旁的打算?”
夏淳沒說話,身邊蘇皖盯着紅衣蹁跹的謝西樓,眼睛噌地放出了光。
她目光很純粹,直勾勾又火辣,直盯得謝西樓回過頭抛來一個媚眼。蘇皖卻仿佛被什麽擊中了似的,夏淳看到她忽然捂住自己的左胸,一臉的陶醉。
閱盡千帆美色的夏淳:“……”
蘇皖迷醉:“他是誰啊?他笑起來可真好看……”
“……”講真,夏淳這麽粗神經的人從來懶得管旁人。但此時蘇皖就在她身邊,她看到她蜜色臉頰上浮現淡淡的粉紅。所以,這是情窦初開?被那一身紅的騷男人撩的?不是吧,一個媚眼而已,周卿玉比這厮好看一百倍好嗎,蘇皖這是搞毛啊!
冷不丁被噎住,夏淳死死低着頭,面目有一瞬間的猙獰。
顧城易見夏淳低着頭沒吭聲,轉着折扇靠更近,表情溫和卻又不是強勢地問道:“我顧家也是名門世家,夏姑娘覺得我這個人如何?”
夏淳:“……”這年頭撬牆角都如此直白。
作者有話要說: 蘇皖,一個沒有原則的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