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不是中暑

軍訓第一天還全是好奇心,做什麽都要圍攏上去探探究竟,到了最後一周,新生們就只剩下了原地躺倒的疲憊,多說一句話都是體力消耗。

就連遲鹿看到原來初中的死對頭,現在三班的李端磊也沒有了上去說幾句挑釁的興趣。李端磊整個人死屍一樣趴在冰櫃上,距離下一場拉練還剩十五分鐘左右的休息時間。大部隊都在操場邊上的樹蔭下乘涼。

遲鹿抱了兩大瓶礦泉水,走過去踢了踢李端磊,“過去點,讓你爸也躺躺”。李端磊一邊豎中指,一邊平移過去一只胳膊。

遲鹿也不計較,抱着兩瓶水就趴了上去,冷氣隔着玻璃蒸出一層薄薄水霧,貼着發燙的肌膚,瞬間涼爽透心,遲鹿長舒一口氣。

烈日下剛剛跑完一千五百米,所有男生都像死了一樣。池舒到現在還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地上。遲鹿渴得很,為了不讓池舒和自己成為幹屍,慢慢挪到了小賣部買水。

“你們三班也太差勁了,跑那麽慢。到了我們班教練都發火了……”遲鹿抱怨,“你們班男生太弱了吧”。

“滾一邊去……”李端磊說得有氣無力,“還不是高俨,他長跑最弱,大部隊都得等他!要不是教練強調不掉隊,我們才不會管他!”

“啧啧”,遲鹿瞧不起,轉頭看着一臉汗的李端磊,“一點團結意識都沒有,打籃球的時候就想到用人家了?”

李端磊懶得理他,別過頭,換了一邊臉貼上冰櫃玻璃。過了會,問道:“今天晚上的籃球聯賽池舒參加嗎?”

“看情況,他太磨叽了!”遲鹿躺舒服了,擡起頭笑嘻嘻:“不過我參加!”

李端磊背着遲鹿白眼,“你參加他肯定參加,我就沒見過他讓你在球場上吃過虧”,轉頭,一臉若有所思,“池舒家是不是欠你家幾個億?”

遲鹿一臉莫名其妙,“他欠我家?你有毛病吧!你不知道他爸是誰啊!”

李端磊一下站起,抖了抖發麻的肩膀,“切,我就說呢,不欠你,怎麽每次都讓着你?”

“怎麽”,遲鹿不懷好意,“要不我讓池舒也讓你幾個球?前提你得叫我一聲——啊!李端磊!”遲鹿抱着膝蓋沖李端磊跑開的背影怒吼。

“你們又怎麽了?”一聲瓶蓋扭開的清脆聲音。池舒仰頭喝下去大半瓶水,他等遲鹿送水等得都快渴死了,還不如自己來拿。

“他覺得你老是傳球給我。我說你也可以給他傳啊,除非——”聲音拖得老老長,遲鹿小人得志,一臉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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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池舒偏頭想了想,好像确實有這麽回事。頭發全被汗打濕了,這個時候汗水順着臉頰淌下,浸透了衣領。

“那下次不給你了。”池舒确認後點頭。

“……”

遲鹿擡手摸了摸池舒額頭,很涼,池舒在反應過來後偏頭躲過,“怎麽了?”

“你白癡嗎?我跟你一隊啊!你傳給他想被我們班人罵死嗎!”遲鹿氣呼呼,一把搶了池舒正在喝的水瓶,“我買的水,不給你喝!”

“……”

我說我要傳給他了嗎?而且玩笑他聽不出來嗎?

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灑了半身,瓶口磕到門牙,池舒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怒不可遏:“遲鹿你幼不幼稚?!把水給我!白癡!”

“不給。”遲鹿說着就把整瓶一點不落全部喝光,轉身得意洋洋地扔了個高高的抛物線,空瓶子掉進了一旁的垃圾箱。

“……”池舒徹底生氣了,理也不理人,直接走開。

教練的哨子吹響,男生全部歸位。

遲鹿抱着自己一瓶完全沒開封的水,沉浸在投中垃圾箱的自我欣喜中,跟在池舒後面笑得傻兮兮。

直到訓練結束,池舒都沒有理遲鹿。

一開始遲鹿還有些奇怪,湊上去挑了池舒幾句,誰知池舒一點也不給他好臉色,或者直接裝沒聽見。

遲鹿後來有點明白了,看了好幾次池舒的表情,沒有再說什麽,安靜地跟着教練做軍體拳。但遲鹿覺得池舒最近都怪怪的,兩個人往往說不到幾句就會沒來由地小吵一遍,這讓遲鹿有時候也摸不着頭腦。

“哎!”隊伍散了,大家都奔向食堂,遲鹿叫了聲池舒,剛想問他晚飯吃什麽,就看到池舒壓根沒有理他的打算,對着旁邊走過來的秦若宜和另外幾個女生打招呼。

遲鹿徹底火了,什麽人啊?!說罷也不管吃不吃飯了,他一肚子火氣快撐爆了,轉身就走向宿舍。

身後沒了小動作小聲音,池舒回頭發現遲鹿不見了,一時也沒放心上,想着遲鹿肯定早就跑過去吃飯了。

也好。

池舒落在人群最後面,走得很慢,一臉心事。

到了食堂,一眼沒有看到遲鹿,池舒才有點擔心。那家夥個子高,嗓門也大,往常裏食堂最活躍的就是他了,和李端磊兩個,你推我我推你,直到池舒打好飯把兩個人拉開。

這家夥去了哪裏?

池舒吃飯吃得心事重重,楊蕊薇端着盤子拍他的時候差點吓了池舒一跳。

“……”

池舒的反應也吓着了楊蕊薇。“遲鹿呢?籃球聯賽我們班這次和三班打,你幫我看着魏成喻,他們初中的時候就關系好……別讓他再讓球給高俨了,不然我們怎麽贏,高俨太厲害了……我來給你們這些中堅力量鼓鼓力!待會加油哦!”

池舒:“……”班長,你真的是來加油的嗎。池舒面無表情地嚼着嘴裏的米飯,看着楊蕊薇一臉的興奮。

“我找不到遲鹿。”最後,終于有了池舒說話的機會。

楊蕊薇擺擺手,完全沒當回事,“怎麽可能”,說完就走了。

池舒嘆了口氣,吃完飯又走到食堂窗口,默默地給那個沒有出現的人打了一份飯。

遲鹿翹着二郎腿坐在窗沿上,看着樓底下池舒遠遠地拎着一袋塑料袋走回來就瞬間笑成了一朵花。

“吃飯。”池舒冷着聲音把飯放在遲鹿的懷裏,轉身就走。

“喂!”遲鹿簡直難以置信,“我惹你了?”

池舒沒有說話。

“你這幾天,不對,這段時間怎麽回事啊!簡直莫名其妙!”遲鹿氣死了,往牆上戳筷子就差戳出一個洞,“我又沒惹你!我惹過你嗎——我想想——”一大口雞肉又酥又嫩,遲鹿口齒不清地說話,最後嗆得米飯到處飛:“搶你水是我不對啦,我跟你道歉,咳咳……咳、誰讓你一點班級團結意識都沒有……咳咳……還給三班讓球——”

“我沒有說給三班讓球,是你說的。”池舒已經不想去計較遲鹿亂七八糟的邏輯和腦回路了,轉身拿起一旁的水給人遞過去。

遲鹿接過,喝了幾口,塞回池舒懷裏,“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池舒徹底沒脾氣了。

晚上的籃球賽遲鹿因為吃得太撐,一邊搶球一邊打嗝,最後差點吐了。池舒覺得這裏面有自己的責任,他打了太多的飯,不過遲鹿也是個傻子,他打多少他就吃多少……

後來池舒主動拉着遲鹿退出了下半場,誰知一出體育館,遲鹿就在花壇裏吐了個昏天暗地。

倒把池舒吓得不輕。

“沒、沒事……”遲鹿推了推靠近的池舒,“很臭诶……”說着拿起水漱口,“我剛剛在裏面就想吐了,太膩了,飯盒底下全是油……你怎麽給我打那麽多飯?”

池舒不吭聲,拍了拍遲鹿背。遲鹿很瘦,能摸得到他的肩胛骨和節節脊椎,像是怎麽都吃不胖似的,吃多了也只會……吐出來,池舒想。

遲鹿喝下去整整一瓶的水才好些,後來還想吃冰棍,在池舒嚴厲的眼神下沒有堅持下來。兩個人坐在小賣部門口,遲鹿盯了一會冰櫃,依依不舍地轉開目光。

“終于要結束了。”遲鹿靠在門框上,伸了個懶腰。

星星很亮,夜幕很深,擡眼就是一片觸手可及的廣闊,四下裏隐約有蟲鳴,暑氣降了好多,體育館裏偶爾爆發出一陣震天響的喧嘩。

池舒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比賽之前遲鹿就覺得這人沒心思,他本來不用陪自己出來的……這麽想着,就踢了池舒一腳,“你怎麽回事?”

池舒轉頭,遲鹿皺着臉,想了想,“你家裏有事?”也只有這個可能了,“你媽媽還好吧……上次吳阿姨不是還打電話來說穩定——”

“嗯。沒事。”池舒截住,也學着遲鹿的樣子靠在門框上,重複确認:“沒事。”

“哦……”遲鹿也不好再問,只是口氣放緩了許多,帶着點哄人的語調:“舒舒要乖乖的哦。”說着還得寸進尺地拍上了池舒的頭。

“白癡。”池舒轉頭笑道。

遲鹿也覺得太幼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手。

晚風習習,遠遠的又是一陣歡呼。就是不知道是哪個班贏了。遲鹿走着神,池舒望着遲鹿不說話。

池舒想,只要他不說出來,不被發現,這個人就會是他永遠的好朋友,好兄弟。

糾結在心底的觸動像是突然找到了缺口,他守着這個缺口,坐井觀天,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任何差池和越界。

遲鹿無意識的目光和池舒對上,池舒眼帶笑意,眸色溫柔,以一副放松到毫無防備的姿态展現在他面前,讓他無端有了上前擁抱的沖動。

遲鹿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然而沒等他想出什麽,他騰得一下臉紅了個徹底。

起身,停住,轉身,再停住。

然後,拔腿就跑。

池舒完全愣了,半晌才對着遲鹿瘋狂的背影吼出一句:“你去哪!”

“廁所!”

“……”

在軍訓的末尾,遲鹿對着廁所裏的鏡子,看着自己臉上不自然的紅潮,意識到了一點。

如果不是中暑,那他好像喜歡上池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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