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食其果

不論怎樣,火鍋還是要吃的。

熱氣蒸騰的紅油鍋,酥香麻辣的各色蘸醬,秦若宜和楊蕊薇戰鬥力最猛,把在座的所有男士都比下去了。秦若宜過幾天手術,之後有近大半年的時間碰不了火鍋,按她的說法,這次是要吃回本的。楊蕊薇則相反,她是忙得有半年多沒好好吃過一頓火鍋了,所以這回是讨回本的。

遲鹿挨個深表同情。

高俨拉着魏成喻湊過來問池舒他爸的投資情況,抱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心态打聽道:“我聽上海的朋友說,香港那裏的股市你爸撤了好多,到底怎麽回事?有啥內情透露透露呗!不會有金融危機吧!”

池舒搖了搖頭,“我跟他不熟,他生意上的事我從來不會問”。

聽到這一句,高俨兩人向後一靠,互相看了一眼,“不熟?!”

池舒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我這幾年都在國外照顧我媽,怎麽熟?”

“……”

“那你還在他醫院?”魏成喻搞不懂了。

“我去了才知道。所以我不打算長待——”

“啊,知道知道”,兩人伸手各夾了一片牛肉,嘆了口氣,“你進門就說了……”

遲鹿一直在聽李端磊滔滔不絕地講着這次拿到獎金應該怎麽花,兩個人胡天胡地瞎侃一通,池舒話音很淡,卻一句不落地都被遲鹿收進了耳朵裏。

他媽媽好點了嗎……

遲鹿走神想了想,想轉頭悄悄看一眼池舒,就被李端磊一下拉住了,“你最近有空嗎?”

“啊?”遲鹿看着面前的啤酒,仰頭一口喝完,“幹嘛?”

“你去我那玩玩呗!包吃包住!你上次去歐洲的時候我都沒好好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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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鹿擺擺手,剛要果斷拒絕,想起自己右手邊的人,腦子裏突然有一瞬間的鬼使神差,開口應道:“好……啊。”

右邊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會,遲鹿聽到池舒冷靜開酒瓶的聲音。遲鹿抿了抿嘴,也給自己開了一瓶。

李端磊沒想到遲鹿會這麽快答應,這下高興得很,順勢拉着遲鹿又喝了幾杯。兩個人說起高中的事情,李端磊眼神很亮,“哎,你還記得高三第一次模拟考前的那次聚會嗎?”看遲鹿眼神飄忽,李端磊敲了敲遲鹿額頭,“就是我們後來睡過頭的那次考試!”

遲鹿想起來了。那次模拟考之前放了個假,他們班男生都像牢裏被放出來似的,一起出去聚了聚。

“……你喝太多酒了,吐了我一身!”李端磊嘲笑,“我還不知道你能喝這麽多,後來都給你藏起來了,你還拉着我——”

一聲尖銳的椅子拖動聲。

遲鹿突然轉頭,就見池舒看也不看他走了出去。高俨手裏的酒杯剛對着池舒舉起來,這下完全愣了,酒喝多了,吼出一聲:“池舒你去哪!”

“衛生間。”門被關上。

魏成喻還算清醒,正在旁邊和楊蕊薇吐槽她以前身為班長的“專制手段”,誰知吐槽到一半,就被兩位女士将了一軍,開始打趣魏成喻高中一段弄得全校皆知的“花心史”,火力之猛,讓魏成喻臉都紅了,當下連連讨饒,拉着發愣的高俨求救。誰知高俨也加入了嘲笑的行列,這下更熱鬧了。

遲鹿心不在焉地聽着李端磊“回憶往事”,有一下沒一下應着。整個包廂裏熱氣彌漫,頭頂明晃晃的光暈也被熏得飄渺四散,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火鍋的香味過分濃郁,一如久別相聚的老同學們。

李端磊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這裏再沒有第二個人,酒喝得上了臉,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只是笑容憨厚……憨厚?遲鹿覺得這個詞怎麽也不能出現在李端磊身上。

有些事他後知後覺,但并不表示他是傻子。

遲鹿嘆了口氣,剛要說什麽,就被李端磊握住了手。

接下來的事,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魏成喻懷着一顆八卦之心,興致勃勃沖進衛生間找池舒的時候沒有找到,随手抓住一位服務員,服務員指了指陽臺的吸煙區。

池舒很少抽煙。他自己就是醫生,可是這個時候,也只有煙草能帶給他短暫的鎮靜和清醒。

平城已是冬季,煙霧在空中的姿态維持了好久才隐沒在夜色深處。遠遠望去,星星燈火,留白的卻是無盡黑暗。

不論是少年時的池舒,還是青年時的池舒,甚或是幾個月前和遲鹿重逢的池舒,在今後與遲鹿關系的這個問題上,池舒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後來遲鹿想要的那種。

池舒低頭看着漸隐漸顯的猩紅煙頭,長長地吐出一口煙,煙霧久久不淨,心頭卻越來越明朗。

他知道,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承認。說“承認”也不準确,他沒有承認的對象。只能說,這件事他一直刻意使自己忽略,使自己麻木,使自己視而不見。

——他喜歡遲鹿。喜歡到心痛。

高中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只是那個時候,他縮在“好兄弟”、“好朋友”、“好同學”的身份下,心安理得,甚至一度将這份喜歡歸結為多年感情的發酵。

可是有些事,越是否認,就越是深刻。

他開始懷疑自己,他想到了母親的發瘋,他想到遲鹿問他的“正不正常”。後來他偷偷去了解這些,被同年級一個同性戀同學發現,那個人威脅池舒和他交往,否則公之于衆,池舒毫不留情地打到那人住院。

池舒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他徹底脫離這一切。

直到高二那年的社會實踐活動,男生們偷偷跑出去喝了點酒,遲鹿傻兮兮湊過來吻他,眼裏的喜悅,沖動莽撞,不管不顧,可是就在瞬間,将他所有的心安理得化為齑粉。

他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

所以,他直接上前推開了遲鹿。

他聽到自己嘲諷鄙夷的聲音,他看到遲鹿驚慌失措慘白的臉,他感受到自己心口的疼痛,可是,那時的他,依舊站在原地,望着遲鹿逃開的背影,一動不動。

後來就是長久的別離。

池舒對于自己在美國的那些年,印象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很忙,忙着照顧神經質的母親,忙着繁重的學業,忙着盡可能地一點點脫離父親的幫助,自食其力。

印象清晰的卻是和遲鹿在一起的日子。

很幼稚,很白癡。

埋頭在實驗室裏的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池舒唯一的渴望就是聽遲鹿叫他“白癡”。他能夠想起早晨橋頭上飄來的糯米餅香味,想起雨後草地上蝸牛的慢吞吞,卻再也想不起遲鹿罵他時的表情。

再次重逢,池舒簡直不相信自己可以這麽開心。雖然初見不是很愉快,但是他依舊每天少睡一個多小時,坐地鐵,同一個時間,掐分掐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期待什麽,但是卻依舊沒有想到這份期待背後的原因。

糊裏糊塗的結果,就是再也沒有等到。

直到——

“我靠!剛剛李端磊公開出櫃了!你知道他喜歡誰嗎?就是你發小遲鹿!我靠絕了!他倆從小學打到初中,高中才消停些……诶,李端磊好像高中的時候就喜歡遲鹿了,只是說什麽……什麽……遲鹿當時有喜歡的人,他就沒表白……诶!你跟他關系最好,你知道他喜歡誰嗎!”

門被大力撞開,魏成喻氣喘籲籲,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發言。

池舒聽完,輕輕笑了笑,煙直接被按滅在手心。

他的猶疑、怯懦,自我麻醉,讓他一次次推開遲鹿。

這個時候,自食其果。

現世報。

他活該。

“池舒!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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