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章
尹洛進來看我的時候,還是一身官服,顯然是剛下朝回來,我瞪圓了眼,結結巴巴道:“狗、狗官!你怎麽在這?”
尹洛行至床邊,故作高聲:“這裏可是丞相府,休得撒野!”
“……”我默默的不作聲,看了看四周,楠木寬床絲綢的床簾,身上蓋着嶄新的芙蓉錦被,香爐裏熏着安神香,床頭擺着只剩藥渣的瓷碗,難不成是這狗官救了我?我心裏直犯嘀咕。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嗯,已經不燙了。”
“要你管!”我撇撇嘴。
他笑了笑:“如此蠻橫的性格我一直都以為是哪裏來的瘋小子,這幾天照顧你,才道竟是個女娃!”
聽他如此說道,我如遭雷劈一般震驚,看了看身上褪去污垢的肌膚,顯然是洗過的樣子,寬松的內衣明顯不合身,慌張摟緊身上的錦被:“狗官!你、你、你對我做什麽?!”
尹洛悠悠地起身倒了杯茶水遞給我:“你被送來時,髒的像只泥猴,我府裏不曾有女眷,你那一身的雨泥,還都是我給你洗淨的。”
看我不曾結果他手中的茶杯,尹洛一邊玩味的看着我震驚的表情,一邊輕抿了口茶水,指尖輕撫我的眉骨:“這麽好看的眉眼。。。”
我微微怔了一下,想縮回去又舍不得離開他微潤的指尖,對上他那雙溢滿柔情的眸子,竟也說不上話來。
“……一定會賣個好價錢。”
“……”
其實仔細想想,我當年不過十二三歲,身體還沒到發育的年齡,就算是乞丐中長得比較圓潤的,但和正常女孩子比起來還是略顯幹癟,要說尹洛能對我動情,那絕對是屎糊了眼睛。
所以後來我每當我再問他當初給我洗澡有沒有什麽非分之想時,他搖搖頭說當時卻是礙着男女授受不親之說,可也因為我着實太髒了些,人一扔進浴盆裏,身上的泥水化開了連人都找不着,整個過程基本靠撈,換了三次水才褪幹淨我那一身的泥垢。
聽他這樣描述過一遍後來我就再也沒敢提過,每每回想都要嘆一句:那得多髒啊…
花開春意暖,柔和的春風撫了一院子的落花,正是換季的時候,誰還沒個小病,只是我病好後就一直賴在丞相府沒走,尹洛不在,天氣晴好時就噔噔噔的在院子裏亂跑追蝴蝶,若趕上微雨,就躺在床上裝病。
尹洛說我喝的這些藥賣十個我的墨玉墜也換不回來,要把我拿到雪月坊換錢,然後我就死皮賴臉的躺在床上繼續裝病,他也拿我沒轍。
想想自己那時候也是真天真,真當自己忽悠住了當朝丞相,尹洛若真要動我,恐怕我早就化成灰了。
就這樣一來二去我在尹府也呆上了小半個月,尹洛說讓我給他當婢女抵醫藥費,我便樂不得的留了在尹府,當即挑了一間後園最大的屋子做房間,搞得尹洛不得不睡在了前院。
就這樣,我撸胳膊挽袖子的打算當起貼身婢女,可終因一無是處笨手笨腳害的尹洛最後不得不買了兩個婢女回來照顧我。
其實自己也不是一無是處,尹洛極愛吃我炒的蒜香油麥,一盤菜就夠他下一頓飯,端得好伺候的很。
我也依然契而不舍的跑到醉仙居說書,将《灰灰趣談》改為《尹洛轶事》,如此說來,民間野史倒是我的文字版。
說書收來的工錢被我藏在床下的鎖頭匣子裏。一來二去,我錢是沒少掙,關于我被收為尹洛童養媳的流言蜚語也飛滿了大街小巷。
我這個人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就是聽牆角!
為此,尹洛每當進正廳議事,我便偷偷的溜到牆根底下,尹洛的聲音着實好聽,雖然聲音不大,但總一種天下在握的氣勢,來人的聲音則誠惶誠恐,顫顫巍巍,生怕是得罪了這一品權臣。
尹洛內力身後,自是能發現我向貓兒一樣躲在窗戶下。
尹洛:“你在幹嘛?”
我躲在窗根下:“我…我、我在除草啊!”手中将那牆邊盆栽裏的海棠花瓣揪個幹淨。
“……”
…我被尹洛扔遠了些…
尹洛:“你在幹嘛?”
我躲在桌案下:“我…我、我在擦灰呢!”我理直氣壯道。
“……”
…又被尹洛以狗啃屎的姿态扔了出去…
尹洛:“你在幹嘛?”
我在屏風後探着小腦袋,亮出手中的掃帚,一本正經的說道:“打老鼠!”
“……”
…被尹洛揪着衣領拎了出去…
就這樣一轉眼我在丞相府呆了三年,尹洛說我不能再叫灰灰了,要給我取個名字,看我着實像餓死鬼投胎能吃的很,便給我起名為曦禾,又奈何我笨到曦字總也不會寫,無奈下更為汐禾。
到了及笄之年,那些與我年齡相仿的乞兒無不是進宮做了婢女、進府做了小厮,更有人進了雪月坊做事。乾朔五年的時候,我剛好滿十五歲,元宵佳節,百盞明燈沿着禦街鋪開,家家戶戶都挂起了紅籠,整個都京在盛雪的天氣裏徹夜不眠。
尹洛便裝帶着我去賞花燈。雖然不及公主郡主般待遇,但和尹洛居住在丞相府這幾年着實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幾年。
“很可愛,我也想要!”我懷裏抱着只玲珑雪兔,眼巴巴的望着尹洛。
尹洛:“不行,你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可是它好可愛啊,我從來都沒養過,你肯定也沒養過!”我不依不饒道。
尹洛搖搖頭:“我養過,很不好養的。”
我撇撇嘴:“我不信,你養過兔子?”
“沒有,但我養過你!”尹洛摸摸我的頭。
“啪!”我打掉尹洛的手,“狗官不要碰我!”
最後,終是抵不住我磨人的性子,尹洛付了兩只雪兔的錢,直接送回了丞相府。
元宵佳節,天氣寒冷,我擠在張燈結彩的人群中看看這個看那個,尹洛觸目遠眺,似要望穿那十裏華燈。街上的人接踵而行,滿耳笙歌的盛世之景,好過乾朔二年的寂寥百倍,少男少女并行說笑,那青樓的莺莺燕燕也站在光影中朝街上的行人不停抛媚眼送秋波。
“女子許嫁,笄而字之。”尹洛忽然走到我身後輕聲道,說着拉掉我頭上縛着雙平髻的發帶,對我說:“及笄之年,可不再梳雙平髻了。” 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笄,微攏些我的頭發結好插入玉笄。
我當他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流利有多娴熟,末了他卻來一句:“就這麽湊合着帶吧,上前面去找人再給你好好梳梳。”
“……”我看着他滿眼的笑意,料知他定是又盤遭了我的頭發。
行至河邊,沒想到尹洛口中為我盤發之人竟是雪月坊的女子!眼看他步入雪月坊,我震愕不已,雖說我到了及笄之年可終究還未許嫁,不會這麽快就要給我普及床第知識吧?
眼看進去的尹洛瞬間被湮沒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只好硬着頭皮慌張的了進去,見過癖好獨特,沒見過癖好這麽獨特的,逛窯子還帶了個圍觀的。
這雪月坊是都京最大的煙花之地,臨江而建,共六層,一層二層皆為賭坊,只不過一層為散局,就是所謂有名頭便可開局的散座,什麽今天米鋪老板生兒生女、後天母雞下幾顆蛋的八卦名頭,只要你有錢、有名頭,便可開一局;而二層為包局,想來賭的便是些大事,動則千兩萬兩,不動就是坐上一坐也要付個一百八十八兩的座位費;三四層就是姑娘們的房間,具體做什麽就不解釋了,五六層……雖說我也沒聽誰說過,但大概就是為王宮貴族準備的雅間了。
那雪月坊後便是護城河,直通建翎江水,河面上停着巨大的船舫,許多貴人的家宴、酒席都會在那裏舉辦,着實是個銷金窟。
船舫下系着若幹的小船,若哪個公子真想做些泛舟江上的浪漫事,也會租一艘這樣的小船和心愛的女子同游一番。
所以,綜上所述:雪月坊是一個綜合性娛樂場所。
“喃尹大人今天好興致,端得來我們這兒消遣還帶個圍觀的。”來人一看便是老鸨,只不過看上去要比想象中年輕的多,為人卻透着風塵氣息。
“楚盈姑娘說笑。”說着将我拉到身前,“這是汐禾,前些年老家尋回的胞妹,這些年哪裏都不好過,她便來追随我,平日裏別的還算照顧的來,只是這女子的笄發可真就難倒我了。”
楚盈掩唇一笑,眉目見風情萬種,“原來是令妹,我說這眉眼怎麽有那麽幾分相似,來,過來。”說着将我的頭發利落結好,插好玉笄,“尹大人手握重權,頃刻間便令朝堂可翻雲覆雨,卻奈何不了這女兒家的事。”說笑間,便引着我和尹洛朝船舫走去。尹洛在我眼裏向來是笑意盈盈,可坊間都傳,朝堂上的他下手極狠,不留情面,上朝時幾乎生人勿近的氣場全開,朝下也是典型的“笑裏刀”。有多少老臣、重臣因為輕視晚輩後生而折在了他手裏,曾經的禦史大人首當其沖。
照理來說,禦史大人下馬後,常人都會提拔手裏的幹将,而尹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翌日早朝之上,“除派系之争”、“防微累世之家,杜漸不良之風”雲雲說了一大堆,最後将無為而治的京兆尹劉炳勳劉大人提為禦史。
楚盈将我和尹洛引到臨江的一間隔間,夜剛剛擦黑,禦街前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而此處的風景剛好可以看見對岸的行人,時不時還會有花火綻放,着實是個好位置。
忽見對岸人群一陣騷動,一群藍衣黑帶的家奴大聲呵斥着行人,後面一頂軟轎緩緩前行。
“又是一位狗官。”我咬牙道。
尹洛正在小酌,聽我如此說道也轉頭望去:“原來是梁大人。”
此位梁大人是九卿之一衛尉梁開付,據說他和尹洛不對付已經好一陣了,卻因手握重權,尹洛拿他也無可奈何。
這衛尉梁開付霸道無比,城中百姓對他積怨極深,他曾強搶民女做小老婆,還因小事打傷了阻路的老伯,如斯的罪行可謂罄竹難書,就連醉仙居那老實巴交的賬房先生都對他恨的咬牙切齒。
“此等惡人,為何還不接受懲治?他的罪行我都可以說滿大街了。”我恨恨道。
“梁大人手握統率衛士守衛宮禁職權,可不是說動就能動的。”尹洛說着又輕抿了一小口。
“也就是說還是能動的了?”聽尹洛這麽一說我認真的看着他,他笑道:“嗯,時機到了,自有他苦頭吃。”
“那要多久?”我忍不住問。
“一個月吧。”尹洛繼續往向窗外,街上人頭攢動,無不熱鬧。
出了雪月坊,我和尹洛沿街繼續閑逛,行至将時,看見一位老人坐在雪地裏,我側頭往像尹洛,後者淡淡道:“應是梁大人。”
梁開付那幾個家仆狗仗人勢,打傷行人,害得老伯一人在這冰天雪地裏一時半會動彈不得,只得坐在地上抹眼淚。
我實是不忍心,上去扶了他一把,看清我身後的尹洛後又徐徐拜倒:“草民見過尹大人。”
尹洛眼中有些微的異樣,緩緩說,“有傷在身不必行此大禮了。”
我看着這位老伯老淚縱橫的臉:“老伯?受傷怎的不去看大夫?何苦在這冰天雪地裏坐着?”
“草民乃是陪犬子進京參加殿試,家本困苦,眼看就要露宿街頭了,何來錢再看病?”
“殿試?”尹洛喃喃道。看着老先生腿傷着實嚴重,思及此便掏出随身相印,向臨街的扇鋪借了空扇與筆墨,随即寫好并加蓋了相印,交給老人,“行至三個街口有家藥廬,将我面扇交付予陳郎中,就對他說,你的藥費都記在我的賬上,直至你康複。”聲音雖不大,但圍觀者甚多,聽尹洛如是說道,無不小聲雀躍,兩個熱心的行人走過來攙扶着老人,“犬子若有機會再見大人,定不忘大人今日惠益。”
尹洛輕輕點了點頭,目送着人離開,街頭的路人都對尹洛稱贊不已,如此一比較,那梁開付在民衆心裏的地位又矮一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梁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