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中有事,人也行的慢了些,步子慢吞吞的,暮霭沉沉,總算在夜色密布前回到了丞相府。

今非昔比,手握丞相府大門的手扣,冰涼透骨,這麽多年的好夢,恰似一場虛無缥缈的煙羅,那沉寂的大門,總覺得敲響就很奇怪,好像自己只是這裏的一個過客,走進去,認識一些人,和事,坐一會,然後離開…

我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手背上的燙傷一觸碰還是會有些針刺般疼痛,我此生十二歲之前命如蜉蝣,有了尹洛才有了我,可如今連他的目的也變得不單純。

尹洛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鐘太傅那天的話很對,尹洛若想讓我知道,我才有機會接觸表面的政事,可這朝堂下波濤暗湧,尹洛…我畢竟不是她血濃于水的親妹妹,那些重要的機密,他怎麽會告訴我,我知道的,不過是他篩選過的。

面前緊閉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尹洛從裏面探出身,身形有些匆忙,看見我站在門口發呆也是一愣,終是露出欣慰的一笑,張開雙手把我緊緊抱住。

“你去哪了?這麽晚才回來?”尹洛的雙臂極是有力,固的我有些疼,掙紮也掙紮不得。

馨香氤氲,暖香入鼻,是我此生最愛的味道。

尹洛他若真是再利用我,我真的是活不下去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急需一瓶見血封喉的毒藥,在知道他最後的目的時,決定是他喝,還是我喝。

“痛…”我哼唧了一聲,在他的懷裏扭了扭。

尹洛松開我,目光極為關切:“怎麽了?那裏痛?受傷了?”

若是在以前,我受了傷定是要急切的告訴尹洛,學了字,也是邀功般的寫給他看,可如今,我親身體會到被尹洛謀算的切身之痛,是難以言喻的重傷在內,如磐石迎頭砸下,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手上的燙傷就在袖子裏,我卻不願他知道。

“沒事…”聲音很疲憊,今日的一切恍惚如一夢,思量間,卻好似已過半生。

我繞開面前的尹洛,朝府中走去,尹洛回身握住我的手,卻不經意碰見那傷處,我吃痛收回,一切躲閃盡收尹洛眼底,尹洛連忙握起我的手,那燙紅出赫然顯眼:“這是怎麽弄的?”

“喝茶,燙着了…”我吸了吸鼻子,剛才那一下,痛的我險些哭出來。

尹洛輕吻住那傷口,舌尖掃過傷處,灼熱的痛楚在溫熱的唇齒間漸漸消散,感覺癢癢的,令人心醉,也不像剛才那般疼了。

尹洛沒再問什麽,擡手攬住我,徑直進了書房。

安頓我在書桌旁坐下,尹洛從櫃子裏取出了醫藥箱,将那瓶瓶罐罐擺了出來,“我自幼習武,身上少不了跌打傷痛,先幫你敷些舒緩的藥,否則,就要留疤了。”

他知道我最恨疤痕了。

尹洛是奴籍出身,一出生就應該被買來買去,本就是下賤的命,習武時肯定更不被當人看吧?

“你多大開始習武的?”思量到這裏,我開口問道。

面前之人專注我的傷口,眼睛也未擡一下,“四歲。”将藥水倒在一塊紗布上,打着圈的輕柔那傷處。

“練到多大呢?”我又問。

“一直在練。”尹洛又倒了一遍藥水,輕揉着那燙傷處。

“那你幾歲開始讀書啊?”奴籍出身,文武雙全,誰會下這麽大力去培養一個賤奴?

尹洛這個人的身世有很多疑點。

尹洛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擡起頭看着我,我心下一緊:完了!

眸光深處的愛戀動人心魄,攝人的聲音一下一下撩撥着心弦:“汐禾…”

“嗯?”我有些羞赫。

“你我早已有過床第之歡,我是你的夫君,不用這般試探我?”說着手掌輕貼我的臉龐,溫熱的指尖掃過我的眼下:“你想知道什麽?”

“你…就不怕我知道?”

“就算我不告訴你,也會有旁的人告訴你,從我這裏知道,總好過從別人口中得知。”尹洛輕聲道。

我有些緊張,手指不住的攪着衣角,聲音極低,弱弱的問道:“你…從哪來?”

尹洛又繼續着手上的動作,将舒緩疼痛的凝膠敷在我手上揉開,一邊輕揉等着它滲入肌理一邊敘敘說着:“我一出生便寄宿在長黔一大戶人家,母親在我十歲那年病逝,長黔同南越垚州接壤,多有兩國的密探,我四歲習武,六歲識字,就是為了自家主人給敵國通信,因為是小孩子,所以不容易被人疑心。長久的密探生活讓我的童年充滿了陰謀與詭計,沒有一刻活在安生的歲月裏。後來年長些的時候,我離開了原來的家,做起殺手,明殺暗殺,能維持生計的,無論多危險我都去做。母親死後,我一路北上,到了都京,一邊以殺人為生,一邊重拾當年的詩書經典,十七歲那年,金榜折桂,走上仕途,生活才漸漸安定下來。”

尹洛這話說完,手上的動作也差不多了,将那傷口細致地包紮好,尹洛又對上我的眼睛,平靜無瀾,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陰謀陽謀上滾來滾去的日子:“你想知道的,是不是這些?”

我點點頭,奴籍是不光彩的事,不願提起也許是他唯一可以在我面前保留的尊嚴,我不願去揭他的傷疤,再看他那一幀幀苦不堪言的血痕。

我以為他的一席話會讓我更信任他一些,可尹洛向來都是習慣平等交易的,“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今天去見了誰?”

我手中一頓,心頭如猛遭一擊,尹洛果真一計套一計,我也裝傻:“什麽?”

尹洛看着我手上的繃帶:“醉仙居向來不上這麽熱的茶,怎會燙傷你?”他頓了頓,看向裝傻充愣的我:“你沒有去醉仙居。”說着又回味了一下:“唇齒留香,餘香萦繞,是上等的好茶。好茶定是要用燒滾了水,而上滾茶的地方則多是品茶之地,你從來不去,所以…是有人帶你去?”說着他又近了一些的“讓我猜猜,是雅舍,對不對?”

我微微拽緊身下的衣襟,尹洛這個人洞察力太強,就算不再有暗衛跟着我,他也能輕而易舉的知道,我去了哪,見過誰。

對上他的眼,我馬上又低了下去,至少現在,我不太想看見他,剛剛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同情也戛然而止。

“我不想說。”

“那我來猜猜…”尹洛摩挲着下巴,“雅舍是文人雅士品茶賞詩的地方,帶你去的人想必是要找你說些正經事,柳俊逸為人風流,自是不會帶你去那種地方,林麟整個下午都陪在皇上身邊,也不可能帶你去那裏,所以…”尹洛故意拉長了後面兩個字,啞了聲音,問道:“是劉芷馨?還是鐘大人?”

尹洛分析的頭頭是道,多有的事情都讓他分析個八九不離十,我越聽越難受,好像整個人都在被他戲耍,臉色愈發難看,不由的冷了聲音:“你究竟還要算計我多久?”

尹洛身形一頓,臉色有些窘迫,自知惹惱了我,眼光柔和下來,“汐禾,我不是在算計你,我在保護你。”

“你即已與鐘太傅聯手,他們不會傷害我,你為何這般在意我和誰去了雅舍?”

尹洛張了張嘴,似是想争辯些什麽,末了是說了一句:“我怕…三人成虎…”

我極不耐煩,什麽三人成虎、四人成災的,推開他便往門口走去。他旋身欲拉住我的衣袖,我用力甩開他,感受到了我的抗拒,尹洛也松了手,“汐禾...”

“什麽?”我沒有去看他,可我能看見他的影子,高過于我,将我的身影包裹在內。

身後的尹洛苦笑了一聲,聲音極為無奈:“有些事...你不懂...”

“既然我不懂就不要把我牽扯進來!”我吼他:“我不想懂!”我奔出書房,又吼了一句:“也不用你教!”

頭也沒回的跑回自己房裏,反手插上門栓,心念着這一道門可以隔開我與尹洛的世界,不讓他闖進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突然覺得自己除了倦累一無所有,抱着腿绻縮在床榻上,頭埋在雙膝間,如果尹洛是為了利用我達到他自己的目的,我是斷不會讓他得逞!

我埋首想了很久,有些微微的倦意,卻聽見有人來叩門,一下一下,有條不紊。

“誰?”我下意識的擡起頭

“霓裳。”門外響起清冷的女聲。

我沒去理她,霓裳卻契而不舍的敲門,霓裳那性子,執拗的很,一下一下,聽的人心煩。我下床打開了門,臉色陰沉,“怎麽?尹洛來派你滅口麽?”

霓裳一襲白色布衣,旋身進來将門插好:“他若想殺你,你早就死了,還會等你開門。”

他?霓裳竟然不叫尹洛相爺?!

“那你來做什麽?”我問道。

霓裳倒也直爽:“我願意站在你這邊。”

“什麽?”我有點不太懂她的意思,“什麽叫站在我這邊?”。

“我願意幫你。”霓裳又說了一遍,目的倒也算明确了一些。

我盤腿坐在床上,哼笑:“我憑什麽相信你?”我又不傻,鬼知道她是不是尹洛派來監視我的。

“朝中巨變,雖然都京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麽,但內裏全靠太後撐着表面的和諧,如今只是太後卧病,其實恐怕太後早已病重了,時日無多。一旦發生什麽突發事件,你需要一個人來保護你。”霓裳如是說。

我心裏盤算着,霓裳說的不無道理:“你怎麽知道這些?”

“我是密探。”霓裳的回答向來簡潔。

“那你為什麽願意幫我?”

霓裳垂下眼眸,緩緩說道:“我曾經…也是乞丐…”

互相了解的心境,身不由己的日子,厭倦了被人耍來耍去,好像生命都攥在別人手裏,她和我一樣懂。

我站起身,霓裳臉上無一絲波瀾,看不出說謊的跡象,“我可以信你…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我踱着步子上下打量着她,停在她身側,湊近她耳邊:“我需要…一瓶見血封喉的毒藥。”

霓裳有些愕然,她緩緩轉過身:“你要毒藥做什麽?”

“無可奉告。”

雪月坊的女子都擅用毒針,一瓶毒藥,也定是不在話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7 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