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今宮中人人自危,平靜的外表下早已是整裝待發的明槍暗箭,按道理說我是不應該來的,只是公主如今即将為儲,尹洛卻又在算計着我什麽,這其中的秘辛我實在是猜不透,若能從宮中得知一二,許是對将來還有個應對策略。
我和尹洛随着百官在延康宮外站了很久,直到有宮女同傳才進了延康宮的大殿,這延康宮我是第一次來,上次來的時候太後在休息,巧遇鐘太傅,才沒進去瞧個模樣。
我在尹洛身邊,随着挽月進了大殿,挽月前些日子替尹洛查出小皇帝隐疾,又有心投靠尹洛,便被安插在了太後的延康宮,雖然外界一直傳太後病情有所穩定,可挽月卻傳出消息說:太後早已病入膏肓了。
延康宮不若暄頤宮那般恢宏,進了宮門便直通大殿,殿內白玉金磚漫地,薄紗重重,熏着不知名的濃重的香,輕紗柔軟,挽月說,是為了去那日日進藥的苦澀之味才熏了這些香。那曳地翩然的輕紗後,是明黃軟帳,鳳鸾盤踞的檀木床榻上躺着那剛過四十的太後,軟榻前桃色宮裝的宮女們悄無聲息的服侍着,那一旁伫立着的玄色身影,孤獨寂寞,背着手,雖然看不清那玄色龍袍上的翔龍圖案,可那雙翔龍的眼睛卻直透面前的薄紗射入心底,我緊張的趕忙低下頭去,随着百官跪在大殿。
內室的地上的跪着一衆藏藍色官服的太醫,其中一個年歲頗大的太醫俯首誠惶誠恐的說道:“陛下,太後恐怕時日無多,恐還要提前準備。”
小皇帝默然,太醫語氣沉重,整個人似乎都沒精神起來,據剛才百官說,韓将軍穢亂後宮的事情傳到了太後耳朵裏,本就病重的太後一下子又暈厥了過去,小皇帝來看過太後,太後病情加重瀝血,太醫院整整三天都提心吊膽,擺明着救不活的人卻硬要死救。
我轉頭,看向簾外的公主,原本一雙碧汪的眼睛此時空洞無神,那本就嬌小的臉龐,又瘦了一圈,公主年紀輕,都說年紀輕的人沉不住氣,可公主卻是出奇的平靜,這一點,倒和他哥哥很像。
傳聞禦國公主端莊賢淑,識大體,懂禮儀,如今看來,确實如此。
不一會兒,便聽見簾內微動,虛弱的聲音險些被床邊稀疏的流蘇聲掩蓋過去,床上那垂危的女人,有氣無力的喚道:“晟兒、晟兒...”
小皇帝聽見太後的聲音微怔,也不顧得那跪在地上的太醫在說些什麽,轉身便向那床榻走去,握住太後懸垂的素手:“母後,兒臣在這裏...”
兩人的說話聲音模糊,我跪在內室外,實在是聽不清些什麽,只知道不一會兒,公主也被喚了進去。
大概有了一刻鐘那麽久,整個大殿空曠寂靜,百官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我揉了揉膝蓋,着實有些酸痛,剛剛想伸直一條腿,只見那面前的輕紗被打開,那稍微年長的一位宮女行至尹洛面前,低聲說道:“尹大人...太後有托付于您。”
尹洛聞言,面色沉靜,看不出悲喜,只是在衆人的餘光薨悄聲站起,緩步到那輕紗後的太後床前,如家人那般,将太後從床上輕輕抱起,靠在自己懷裏。
我對太後唯一的印象還停留在花祭,那時的太後明豔不可方物,眼尾微微勾起的美麗着實是豔壓後宮的正主,她當時看尹洛的眼神,因為尹洛拒絕了文琦公主而頗有些嗔怨,而如今,尹洛卻将太後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裏,這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着實讓我有些看不清兩人的關系。
太後自是美貌絕倫,雖已過四十,可烏黑錦緞般的長發看不出半星白絲,若真将太後和尹洛放在一起,也只是覺得比尹洛稍微年長了那麽幾歲,倒也算般配。
可如今太後氣若游絲,說些什麽離那麽遠我确實實有些聽不清,只能偷瞄尹洛那及其暧昧的動作,讓人看去有些不舒服,恍惚間我心生疑問:尹洛他...是不是對所有女人都這般溫柔?
那床榻上的尹洛将太後靠在自己懷裏,貼着太後的發鬓,嫩色的唇瓣仿若貼在了太後的頰邊,耳鬓厮磨,親密不已,湊近在太後的耳邊翕然的說着些什麽,那樣子看得我都有些發愣,不自覺竟緩緩直起身子去正視那卧榻上的女人。
不料,那太後突然間美目猙獰,瞳孔放大,表情極其痛苦,那纖弱身子微微拱起,一口氣梗在喉嚨,痛苦的嗚咽着,近身的尹洛瞬間慌亂,趕忙将太後放在床榻上,疾呼道:“太後、太後...”
我從未見過尹洛如此失色。
跪在一旁的太醫剛要起身,只見一旁的小皇帝和公主都圍了上去,大叫着:“母後、母後,您怎麽樣了?”小皇帝回頭大吼道:“太醫!還不過來看看!”
一時間的內室亂作一團,原本井然有序的宮女也都紛紛慌亂起來,手腳都開始不聽使喚,仿佛就是多餘的存在,不知該安放在何處。只見那為首的太醫,膝行向前,手剛探上太後的玉腕,那床榻上的人突然,身子失重般落在了床榻上,懸垂的白皙手腕落在了尹洛的身邊,再也不動一下,美目猙獰,似有不甘之意。
大殿裏凝滞的空氣,我吓的将頭埋在雙臂之間,那太後臨死前的一抹淩厲的目光吓的我再也不敢去瞧前面那些人,只聽見那前方的太醫衣擺一甩,已是俯首跪在地上:“陛下...太後殡天了...”
聽及這話,連尹洛都跪在地上,穩如晨鐘的聲音悶聲道:“陛下...節哀...”
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緊閉的雙眼滾出兩行清淚,順着臉頰墜落,公主則已經癱坐在地上,小臉埋在手裏,嬌弱的肩膀不住的顫抖,百官在前,只能低聲抽泣着,尹洛輕撫她的後背,動作輕揉,像怕驚吓到落花上駐足的蝴蝶。
不禁醋意湧上,不過公主喪母,我又不好再去雪上加霜,同她争搶尹洛,再說現在兩方是敵是友尚不清楚,還是切勿親近的好。
不過,如此一來,太後駕崩,按楚國的禦制,皇帝公主需守孝三年,公主還是嫁不得尹洛,如此一想,我也微微放心。
當今皇帝辍朝三天,按道理應該是五天的,只不過懲治韓将軍乃當務之急,耽誤不得,小皇帝頂着患病的身子替太後守了三日的靈,整個人都有些憔悴,宮裏上上下下都挂上了白色的麻布,宮門口的紅色燈籠也變成了白紙藤條的鬼燈籠。
按禦制,皇帝和公主都要着素服,公主那幾日一襲白裙,跪在太後的靈柩前,小皇帝玄色長褂,內是白色對襟長袍,太後殡天,小皇帝病情一下就重了起來,整個人臉色都蒼白的很,眼臉下泛着微青色,只不過對外常說是因為守靈而過度勞累熬出的眼圈,不過那泛紫色的薄唇卻怕是讓有心人瞧去了他的病情。不過好在林麟随時在其左右,否則,那小皇帝恐怕真的是撐不下去了。
按楚國制度,百官也要朝拜守靈,妃嫔要陪侍皇帝和公主跪在一起,只是小皇帝未曾納妃也未曾立後,所以官員的女眷都要來陪跪,我本是不用去的,可又擔心公主身體,就混在了女眷當中。
酉時将過,入秋後天色暗的更早了,時辰到了我便随着官家的女眷起了身,百官退出靈殿,尹洛來到我面前:“汐禾,時辰到了,可以回家了。”
公主在哪女眷之首,聽聞尹洛聲音,回首望過來,那星眸的雙眼瞬間溢滿霧氣,只是礙于身份,卻又吞了回去:“尹大人...”
尹洛看向公主,公主已經起身,因為長時間跪着,雙腿已經酸軟,尹洛伸出一只手,輕托了一下。
其實我也有些酸軟疲憊,只是不像公主那樣整日跪着,可以混在衆人間犯個懶什麽的,所以倒也還好,勉強能自己站起來,尹洛此時對公主百般柔情,眉頭微微皺起,有些憐憫之色,柔聲道:“公主節哀,生死乃人生常事,切莫因為逝去的人和事而傷了自己和現下的人。”
公主垂首,那一縷黑發垂在胸前,烏黑的柔絲更襯脖頸間肌膚勝雪,“尹大人現下可有時間,可以陪我走走?”
尹洛看了一眼身後的我一眼,輕輕點點頭說道:“臣遵旨...”
公主心下愛極了尹洛,她在尹洛面前從不自稱本宮,她曾經一次次的想讓尹洛不用像臣子那般待她,只當她是個女孩,可尹洛,卻從未那般如她所願。
我跟在公主和尹洛身後,沿途所見是百花凋零,枯葉叢生。公主玉指掠過身旁的花叢,拾起一片泛着枯萎卷邊的落花花瓣,“母後逝世時,我沒能聽從母後的最後的教誨...”公主輕聲說着,轉過身看向尹洛:“尹大人,您是最後陪伴我母後的人,我母後...她有交代什麽事情麽?”
聽得出公主話中有話,小皇帝隐疾纏身,公主二八之年卻未下嫁她人,又會是将來的一國之君,太後高瞻,臨終前,定是希望能将公主托付給尹洛吧?
公主現下這般問他,應當是希望尹洛可以遵從太後的遺旨。
可尹洛是什麽人啊?!哪裏是想遵從就遵從的,何況還是遺旨!聖旨他都要心裏盤算一番。
尹洛微微臻首,只是擺出臣子應該有的姿态:“太後她...希望微臣好好勸說陛下,從輕發落韓将軍。”
文琦公主身子微怔,嘆道:“是啊,舅舅如今如臨大敵,母後自是要關心舅舅的。”
尹洛點點頭:“正是,韓将軍手握的是十萬兵權,守着半壁江山,所以這兵權交到誰手裏,太後放心不下。”
“所以...尹大人會怎麽做呢?”公主蓮步微移,再也不去瞧他,深吸了一口氣,将浮面上的淚珠悄悄掩去。
“臣自是遵從太後遺願,請求陛下從輕發落韓将軍。”尹洛回答:“臣是太後娘娘一手提拔起來的,太後對臣恩重如山。”
公主聽及此忽然轉過去說:“那尹大人,母後逝世必定百般牽挂于我,您為何...”
尹洛退後了一步,“公主贖罪,臣...早已心有所屬。”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很多人都不喜歡尹洛,所以我決定最後虐尹洛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