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就這兒了。”
翟東南把摩托車停到了一邊,頭盔擱到座上。
他擡頭看了看,老房子,門面是個副食店。
門口坐着一個老人,七十多歲的模樣。
見到他們幾人下車朝這邊走過來,那老人還動了動,笑的和藹道:“小夥子,買水還是買煙?”
鄭林率先走過去,給他看了看房産證。
他說話語氣不卑不亢,老人的臉色卻一變:“你是張春的父親張榮是吧?這是房産證,張春在我們賭場輸了錢,房産證被押在那兒了,您看,什麽時候跟我們去過戶?”
老人身體微微一晃,滿是褶皺粗糙的手抓緊了旁邊的櫃臺。
他聲音十分沙啞淳厚,又帶着一絲痛苦:“我...這房子是我的,不是他的!”
“你們不能把房子拿走!”
翟東南站在門口晃悠,看着老人跟鄭林在那兒僵持理論。
隔壁門面的大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見這家圍了三四個人高個子男人,拿着手裏的針線活道:“張老頭,怎麽啦?”
張榮連連擺手,一副不願面對她的樣子:“沒事...沒事...”
鄭林還在那邊繼續說道:“要是你不願意的話,這房子就只能強制收回了。”
那邊打着針線活的女人一聽,眼睛轉了轉。随後便溜進其他人家裏,不知道何時,這副食店門口,圍了許多街坊鄰居,那女人站的近,小聲跟後面的人細語解釋,手舞足蹈,似乎特別了解情況,她聲音尖,說話刻薄挑剔:“哎呀...我知道,肯定是他那背時的賭鬼兒子又去賭錢了...這還用問嗎?我剛才聽到了,這幾個小混混就是來收他房子的。”
“張老頭可憐唉——”最後這一聲感嘆詞拖的老長,仿佛她是真的可憐他一般。
Advertisement
這些話都被張榮聽了進去,他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嘴唇嗫嚅了兩下,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翟東南見那女人還在那兒喋喋不休個不停,順着人群望着她。那女人似乎覺察到了什麽,看到這邊的翟東南,心虛的低頭開始打着手裏的針織活兒,但不管怎麽說,人還是不死心的賴着不走,硬是要看一場熱鬧才行。
鄭林說的口幹舌燥,似乎也不忍了。收帳收房這種事,對着年輕人好開口,要是對着老年人,再狠的心,至少也要顧及幾分。
人至暮年,熬不了多久便是幾兩白骨,一抔黃土。
沒過一會兒,背着書包的小男孩往店門口跑過來,大聲叫他:“爺爺!”
張榮的神色更加驚慌了,小男孩跑回了家裏,四五歲大的模樣,長得十分可愛。他奔向張榮面前,抱着他的腿好奇問道:“爺爺,他們是誰?”
張榮的手顫巍巍的伸過去拉着他,鎮定了幾分道:“小寶乖,上樓做作業,等會兒爺爺給你做好吃的。”
被叫做小寶的男生乖巧的點了點頭,一溜煙跑上了樓。
張榮似乎也顧不得臉面了,咬了咬牙扶着旁邊的櫃臺,當着衆人的面緩緩跪了下來。
他聲音十分卑微,帶着不甘,帶着乞求。一雙手合在一起作揖道:“小夥子,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你別把我們房子收回去。”
他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一絲哽咽,“我們已經沒地方去了。”
外面的人群都嘈雜了起來,打着針織活兒的女人又激動起來,大嚷着道:“張老頭,你做什麽?”
她一副正義感十足的對着他道:“這都是你那該死的兒子的錯,還有這些流氓!你快起來,別跪着!你這麽大年紀了不嫌丢臉嗎!”
張榮充耳不聞,始終拉着鄭林的手,一個勁兒給他磕頭,一個勁兒求他。
旁邊的阿生聽到那女人在那兒喋喋不休的咒罵,直接抄起一瓶水扔到她身上,那女人往後退了幾步,只見阿生皺着眉道:“再吵小心我找你麻煩!”
大概是這群人真把他們幾個當成了地痞流氓,這句威脅開始奏效。大家都怕被惹上麻煩,過了一會兒便全散了。
磨磨蹭蹭了兩個鐘頭,這件事也沒解決下來。
後來他們這幾人退了出去,坐在街邊抽煙。
阿生問:“鄭哥,現在怎麽辦?”
鄭林沉默了半晌,說道:“強制收回吧,直接拿去過戶。”
四個人都沉默了。
大約又過了一個鐘頭,張榮從副食店裏走了出來,沖着他們招了招手。
“老頭子叫我們過去?”阿生驚奇的問道。
“有什麽好稀奇的,”木頭說道,“這種事到最後不妥協,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鄭林沉聲說道:“別聊了,過去吧。”
四人又來到了店前。
張榮擡着眼看他們,苦笑道:“門面可以給你們。”
“但是,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
“我可以回農村種田,但我孫子不行。”
張榮咳嗽了兩聲,繼續道:“我孫子得讀書長大,你們得負責。”
鄭林不做聲了。
張榮見他這副模樣,絕望的說道:“這麽多年!我兒子在你們那兒輸了幾十萬!家裏值錢的不值錢的都沒了!最後一樣東西你們都要拿走,就帶一個孩子,還不行嗎?”
看來這老頭也不算太蠢,知道自己已經老了。孩子能不能帶大都不知道,那個爹更是靠不住,索性往他們這兒扔。
“小寶很乖,很聽話。他才五歲,也不用別人去接他放學,你們...你們就給他口飯吃就行了。”
鄭林還是沒忍住,給張叔打了電話。
張平峰語氣平淡,但聽的鄭林卻一驚:“鄭林,我是讓你去收房,不是讓你去買兒子的。”
鄭林啞口無言,低聲回道:“知道了,張叔。”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持狀态。
老頭的态度很強硬,張叔更不能惹。
阿生焦躁的罵道:“靠!這是什麽破事兒!”
“要不還是強制收回吧?鄭哥!”
木頭看他,“不行,這小孩兒沒人管,死了怎麽辦?”
阿生又不說話了,蹲在一邊抽着煙。
鄭林看着翟東南,他也不發言。于是他問道:“阿南,你說怎麽辦?”
翟東南擡了擡眼睛,他沒什麽好關心的。
但剛才那個孩子...很像小時候的,何修遠。
他瞧了一眼鄭林,說道:“給張郁打電話吧。”
鄭林的臉色瞬間開朗了起來,“對!勸勸少爺!他比張叔有良心多了!”
張平峰聽到這話,可能會被氣死。
忙活了一日,最後終于搞定。
房子是收回來了,帶回來了個小拖油瓶。
張榮跟他解釋了半天,張小寶還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他已經五歲,張榮抱不起他了,只能佝偻着身子跟他說話哄他:“爺爺要回去種菜,小寶不是說喜歡吃南瓜嗎?爺爺回去給你種,種好了給你送過來。”
張小寶哭哭啼啼的拉着他的袖子,就是不撒手,打着嗝道:“老...老師說...種菜...要春天,爺...爺爺不能春天...再走嗎?小...小寶也想去。”
張榮:“乖,別哭了。爺爺很快,就來看你。你跟着哥哥他們走,爺爺給你棒棒糖,好不好?”
說完,他從副食店的櫃臺上扯下一顆棒棒糖遞給張小寶。“你要聽話,知道嗎?”
“爺爺,很快,就來看你。”
張小寶點了點頭,張榮把東西給他收拾了出來,放開了他的手道:“去吧。”
張小寶看了看,一個紮頭發的好像姐姐,但眼神好兇,阿生的頭發是黃色的,他還在那兒抽煙,小寶不敢靠近他。鄭林的面色太無奈,好像是對突如其來的小家夥不滿一樣,思考過後,張小寶邁着小短腿朝翟東南的方向跑去,對着他怯生生的叫:“哥哥。”
翟東南面無表情的糾正他:“叔叔。”
張小寶被這一眼看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他低着頭結巴的叫他:“叔,叔。”
鄭林把他的行李帶上了車,對着翟東南道:“阿南,回賭場吧。”
翟東南點了點頭,伸手把張小寶提了起來。
張小寶坐在摩托車上瑟瑟發抖,眼看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翟東南回頭望他:“不準哭。”
張小寶抽抽啼啼的問他:“叔叔,會不會掉下去?”
翟東南:“抓緊了就不會。”
等到鄭林阿生跟木頭都到了賭場半個小時後,翟東南的車才慢悠悠的開了回來。
阿生笑道:“南哥,這開的這是卡丁車吧?”
木頭鄙視他:“你懂個屁!人家後座上有個小孩兒。”
翟東南又把張小寶一把提了下來,放到地上。轉了個身就想把車開走。
“叔叔,你去哪兒?”張小寶不安的眼神黑黝黝的看着他。
他朝張小寶指了指那邊的阿生跟木頭,“跟他們進去。”
張小寶絞着手,惴惴不安道:“老師說了...要是遇到黃頭發的哥哥,不能跟他們走。”
啧,這老師教的挺好。
那邊的阿生一挑眉,沖他叫道:“張小寶!過來!”
張小寶被這一大嗓門吓得一抖,他急的快哭出來了:“老...老師說,這種哥哥...是壞人。”
翟東南把他往那邊推了推,“我也是壞人。”
之後,張小寶哭着跑了過去。
回去的時候,翟東南繞到了小學旁邊,帶回一盒千層酥。
屋裏的何修遠已經醒了過來,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修改着教案。
翟東南走進來,把千層酥放到一邊。
“吃飯了沒?”他問道。
何修遠委屈的回頭:“點的外賣。”
“誰讓你回來這麽晚。”語氣是撒嬌,也是不滿。
翟東南湊過去抱他,“現在好點了沒?”
何修遠點了點頭,拿起桌子上的千層酥,拆封了就往嘴裏送。
“吃慢點。”
何修遠看着坐在一邊的翟東南,把千層酥遞了過去。
“咬一口呗,哥。”
他望進何修遠帶笑的眼睛,順從的咬了一口。
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