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六事·一一風荷舉
*《十六事》第七篇,高甜預警。
*被大小魔王寵的一輩子的林姑娘,永遠二十一歲的林姑娘。
景和十二年的六月,蕭家小院兒裏的所有人,除了林奚,都很反常。
蕭平旌成日往外頭跑,一整天都找不見個人影,林奚也不知他去了哪兒。她從來不多問,因為以往蕭平旌總會主動向她報備。可這回蕭平旌都是一大清早就跑了,什麽也不說。她這些年被寵慣了,也拉不下臉去問,便冷清清看着,看他還能折騰多久。
蕭攸寧更是奇怪,從生下來就跟脂粉二字無緣的小女俠,突然開始對打扮一事上心起來。她還連着幾日翻箱倒櫃地找林奚的舊衣服,各色各樣的都拿走一件,然後又頗興奮地跑出門去,和她老爹一樣,不知所蹤。
這父女倆的詭異行徑甚至還影響到了隔壁人家。安大娘三天兩頭往這邊跑,今日送個胭脂,明日送支銀釵,嘴裏還叨叨着說妹妹這妝發也太素了些,這些都是我壓箱底的嫁妝,我年老色衰也都用不上了,就送給妹妹吧。
林奚皮笑肉不笑地接過,硬生生忍住心中想一問究竟的念頭。
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孩子氣,心裏不知是較的什麽勁兒,就是不肯問一句,你們最近在忙什麽呢?
她大概真是被寵壞了。
這家裏的父女倆,雖都是耿直脾氣,還都喜歡鬥嘴總是鬧得雞犬不寧的,但卻都是把她捧在手心兒裏的。他倆性子裏那唯一的一點耐心和溫柔都全給了她。她也從來沒被這樣無視過,所以這會兒一時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奚看了看小石桌上堆積成山的藥材,又望了望睡在搖籃裏的小兒子,輕輕嘆了口氣。
這樣奇怪的事兒持續了将近一月,到七月六那日,終于揭了謎底兒。
林奚既要整饬藥材,又要一個人帶娃兒,早被忙得暈頭轉向,心裏還憋着口悶氣兒,早将七月六是自己生辰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這日早晨她醒來,習慣性翻個身摸摸身邊,果然,蕭平旌又走了。
她嘆口氣,蔫蔫兒地爬起床,随便绾了個髻就出了房間。
蕭攸寧不知從哪兒蹿出來,下了她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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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
她一邊奇怪着怎麽今日女兒這時還留在家裏,一邊又要作淡然無事狀,冷冷道,“怎麽,今天不用出門?”
“不用不用,今兒在家有大事!”蕭攸寧擺擺手,頗豪氣地說道。
“蕭大郡主倒是像極了你父王,整天日理萬機的。”林奚生氣的時候,就會拿“長林王”的名號酸這父女倆。
這醋味實在太明顯,蕭攸寧狡黠地笑,卻也不點破,黏着娘親的胳膊将她引到房內妝臺前坐好。
“我的大事兒啊,就是好好給娘親打扮打扮!”
“蕭大女俠向來不愛紅妝,怎麽還對打扮上心起來了?”
“唉,這不是父命不可違嘛。再說了,我這一個月跟脂粉店的黃姐姐學得可好了,娘親你就放心吧!”
“父命…”林奚覺出不對,開口要問,卻被蕭攸寧快口擋了回來。
“您就別問啦,趕緊打扮吧!”
蕭攸寧獻寶似的請出三套衣服,要她選一套自己最喜歡的換上。
一件月白的,一件白的,一件藍紫色的。她都認得,全是她從前穿過一模一樣的款式,只不過是找了新料子新做的。
她挑了那件月白色的換上,走出來的時候,小石榴笑眯了眼:
“娘親,您這也太美了吧!我爹那些詩果然是寫得好啊。當年在濟風堂,是不是有很多小夥子找您瞧病呀?”
林奚低了頭笑,臉都緋紅。
別的不說,小姑娘這一個月學這些脂粉事兒,倒還真學得不賴。
她有模有樣地給林奚抹脂粉、畫黛眉、染額黃、點面靥、描斜紅、塗唇脂。末了,她又把她的發髻拆下來,插上只花樣的釵子。
“欸,我這發髻…”林奚出聲抗議。
“這樣好看!”她家小女俠卻是強硬得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我都多大年紀了,散了發走出去叫人笑話。”
“您可是長林王妃呀,我看誰敢笑話!”
“不行…”
“爹說了,您二十一歲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林奚聽着奇怪,不知這父女倆又在搞什麽名堂,“你爹…”
“好啦,您就別問啦,都憋了一個月了,還差這一時麽。爹爹在湖邊等您呢,林姑娘,請吧~”
蕭攸寧做了個手勢,将林奚輕輕推出了門。
林奚遠遠看見蕭平旌負手站在湖邊,并未束發,穿着與自己一樣月白色的衣裳。
“林姑娘好。”見她來,他還客客氣氣地作了個揖。
她失笑,“你和攸寧,這是演哪一出?”
他并不答她的話,只柔聲道,“這湖中荷花開得這樣好,林姑娘,一起去賞個花吧?”
她由他牽着上了船,才發現,這小小一葉舟中東西倒是齊全,小木桌上擺滿了一桌的菜,還配了一壇酒。
“好雨知時節、蠻好閣菌菇面、玫瑰糖包…林姑娘,賞臉嘗一嘗吧?”
這一道道菜名報上來,林奚又驚又喜,那幾年的雲游時光,似乎又都近在眼前了。
“這些東西,你是怎麽弄到的?”
“為夫我學什麽不會,都是自己做的啊。”蕭平旌頗為得意,一副快來誇我的表情,“只這好雨知時節麻煩些,不過好在琅琊閣的信鴿好用,我寫了聯詩寄到蘇州,向那登高樓的老板換了一壇酒送過來。”
“就為了一壇酒,從蘇州送到南境?”她咂舌,這未免太勞心勞力了些。
“他可是得了我的墨寶啊,天大的便宜!虧的是我!”蕭平旌理直氣壯道,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肉,斟了杯酒。
兩人喝着小酒賞着這接天蓮葉無窮碧,着實惬意的很。
林奚時不時看看對面未束發的蕭平旌,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嘴角的笑是怎麽也撇不下去了。
蕭平旌倒是優哉游哉的,時而看看花,時而看看她,心滿意足地吟起了詩。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林奚,這荷花還真的不錯,改日我也尋兩缸放在咱們院子裏。”
她抿唇一笑,并不答話。
他向來習慣了她話少,也知道她這一笑便是最大的歡喜,便又說道,“林奚,咱們院子裏植了那麽多花,我倒還不知道,你最喜歡哪種花兒?”
她聽他這麽問,思緒飄飄蕩蕩的,又回到了許多年前。
“我呀,最喜歡的花,就那一支。”
見他睜大了眼睛認真聽着,她反而磨蹭起來,偏要吊他的胃口,慢悠悠呷了一口酒,緩緩開口道:
“當時有個登徒子,在我耳邊夾了支木桃。我覺得,那花最好看。”
她這話說得實在是直白,把自己臉都說得緋紅。
蕭平旌聽得哈哈大笑,作揖道,“小生實在是唐突了,請林姑娘多多包涵。”
“二公子不必客氣。”她跟着蕭平旌和蕭攸寧二位大小魔王,倒也學得厚臉皮了些,這時候也能從善如流地回答他的嬉皮話。
蕭平旌見她雙頰通紅的樣子,仍是二十年華的模樣,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令他心動不已。他斟了杯酒,溫生道,“林姑娘,生辰快樂。”
“二公子為我的生辰如此費心,林奚是得敬杯酒了。”她有些微醺,手抖了抖,給自己滿上一杯酒。
“林姑娘要敬我什麽呀?”他斜着眼笑,四十歲的人了露出虎牙,仍像當年的少年似的。
“謝謝二公子呀。”她被他帶偏了,說話就軟軟糯糯的,還加個嬌嗔的語氣詞。
“謝我…”他剛要問,就見林奚暈暈乎乎地幹了手中那杯酒,連話都還沒說完。
蕭二公子默默扶額長嘆。
這麽多年,好雨知時節的酒勁兒還是這麽大,他媳婦兒喝醉了酒之後還是這麽虎。
一一風荷舉,面前人的臉頰,倒是比荷花還好看。
謝謝你讓我回到二十一歲。
謝謝你也回到二十一歲。
謝謝你,讓我這一生,都走在花路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