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忽如遠行客·破局
*《忽如遠行客》系列第五篇。
“覃淩碩!你想幹什麽!”魯昭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大聲叫喊道。
覃淩碩卻沒有心思理他,而是示意手下将林奚放開,恭敬地合手作揖,行大梁禮節,“林姑娘,冒犯了。”
林奚聽見魯昭喊此人覃淩碩,便知他是寧關一役中被平旌打得落荒北逃的那位大渝康王。她不動聲色,冷靜問道,“閣下此舉何意?”
“林姑娘放心,在下絕不會傷害姑娘。只是聽聞姑娘仁心聖手,想請姑娘幫個忙罷了。”
林奚不說話,只等他繼續講下去。
“在下如今是遼城守帥,一月前,遼城爆發瘟疫,病情蔓延至今,仍無好轉跡象。在下早已聽聞大梁濟風堂有妙手回春之術,林姑娘更是曾挽救金陵瘟疫,故特來請姑娘往遼城一趟。”
魯昭聽言,頓時急了。林姑娘若是進了大渝地界,就算覃淩碩所言瘟疫是真,也難保平安歸來。他登時破口大罵起來:“覃淩碩,當日若不是我們将軍放你一馬,你早死得連屍骨都找不到了!你現在還敢到梅嶺來!你若抓走林姑娘,将軍定不會放過你!”
林奚聽言,無奈地閉了閉眼。
軍中之人,都這般直腸子嗎?魯昭這一番話,除了能将他自己的嗓子喊啞順便惹怒覃淩碩,實在是沒有別的任何用處。
好在覃淩碩似乎沒有動怒,反而笑起來,“将軍?你認他是将軍,大梁朝廷只當他是欽犯逆賊!”他居高臨下地盯着魯昭,“說起來,我倒是要感謝這位小将軍啊。我在這埋伏了十餘日,可惜林姑娘總有蕭平旌跟着,今日若不是你,我怕也沒有這麽好的機會。”
魯昭狠得牙癢癢,又懊惱自己魯莽無用,“就算現下将軍不在,不出幾個時辰,他定會找來的,你以為你能猖狂到幾時!”
覃淩碩笑得更歡:“蕭平旌那般文韬武略,教出來的兵怎麽蠢到這個地步!幾個時辰?我早已帶着林姑娘回到遼城,他蕭平旌如今已是一介草民,難道還有那本事再潛一次大渝?!”
覃淩碩所言,字字打在關節上,魯昭着急又懊悔,又惡狠狠地罵了幾句,被覃淩碩的手下堵住了嘴巴。
覃淩碩對林奚卻是彬彬有禮,不禁沒有給她上綁,還準備好了馬車。
魯昭趁着覃淩碩殷勤準備的空檔,小心地在地上蹭了兩下,将随身攜帶的響箭從懷中抖出來,又奮力掙開了壓着他的兩個小兵,用手在地下一拍,響箭随即升空,發出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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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速完成這一串動作,便被那兩個小兵打下,狠狠按在了地上。
他本沒打算跑,只要能把這響箭發出去,讓将軍聽到,便算完成了任務。
覃淩碩怒不可遏,拔了劍就要砍了魯昭。
林奚見狀,立馬出言:“康王殿下!”
覃淩碩那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本就是裝出來的,此刻見魯昭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了信號,早已沒了耐心,回頭惡狠狠地喊:“你閉嘴!老老實實呆着!”
林奚卻冷靜得很:“康王殿下若是傷了魯将軍一分一毫,遼城瘟疫,林奚也無能為力了。”
覃淩碩愣了愣,很快卻又鎮定自若,他早已做了萬全的調查,這個林奚,向來把醫家職責看得比什麽都重,遼城一城百姓的性命,她不會坐視不理。
他放肆地笑起來:“林姑娘真是說笑了,姑娘仁心濟世,怎麽會放任一城百姓不管呢,是吧?”
林奚不動聲色,直直地盯着覃淩碩的眼睛:“林奚是大夫,卻也是大梁子民。為了大渝一城百姓,就要林奚放棄長林的一位将軍?康王殿下,我勸你還是不要冒這麽大的險。”
覃淩碩手中的劍都快被握碎了,他必須承認,他不敢賭。
眼前這個女人太過堅毅,他拿不準她會做何種選擇。
況且魯昭的響箭已經放出去了,若是蕭平旌聽見即刻趕來,自己卻還沒到大渝境內,麻煩就更大了。
他陰着臉沉默了好久,恨不得此刻就把面前的女人劈成兩半。
林奚也一直盯着他,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她并不了解這位康王殿下,沒有把握他會如何選擇。
終于,覃淩碩咬着牙将劍一丢,示意手下看好魯昭,又和林奚一起坐上馬車,飛快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可覃淩碩還是耽誤了時間。
草廬那邊,蕭平旌一聽見響聲,便知道出了麻煩。
那是軍中常用來傳遞消息的響箭,一般将士都會随身帶着。
他當即攜了劍,縱着輕功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跑。
覃淩碩一邊催着車夫再快些,一邊掀開車簾四下張望,祈禱着不要節外生枝。
可蕭平旌還是趕到了。
縱着車的馬被一顆石子擊中受了驚,車夫慌忙按住缰繩,好容易将車子穩住,擡眼便看見那大名鼎鼎的懷化将軍持劍站在車前。
“看來寧關一役,康王殿下還嫌打得不過瘾。若是如此,戰場上見便是,如今偷偷摸摸潛入梅嶺,又是什麽意思?”
他音量不大,卻是盛氣淩人。
覃淩碩知道這又是一個大麻煩,卻還是不得不裝作坦然地下車應對。
“戰場上見?長林王殿下還有機會上戰場嗎?”他一開口,便對着蕭平旌的痛處戳。
他實在是滿心的怨恨,寧關一戰,若是戰死沙場,他覃淩碩也還算個英雄。可蕭平旌偏偏将他放了回去,朝堂之上阮英咬住他不放,若不是皇家身份,他恐怕早被處死。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堂堂康王,竟淪落到做一個小小的遼城守帥。
蕭平旌知道覃淩碩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可他顧不得這許多,他只關心林奚的安全。他仔細審視的對方的人手,又看了看魯昭的情況。
覃淩碩知道蕭平旌謀略過人,見他上下打量,便知他已在想計,不得不防。
“我只是請朋友幫個忙而已,長林王殿下倒是來得快。”
蕭平旌冷笑,“你究竟是高估了梅嶺的地界,還是低估了在下的輕功?”
覃淩碩一身冷汗,他知道,蕭平旌是在威脅自己,他既有本事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攔住他們,就同樣有本事以一勝多,讓他回不了大渝。
為避人耳目,他帶的人并不多,雖都是跟着他多年的精兵,卻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制住蕭平旌。
為今之計,只能攻心。
覃淩碩強裝鎮定,開口道,“長林王父孝在身,真要見血麽?”
可蕭平旌似乎早知道他的招數,滿不在乎地回答,“你如今在我大梁境內,挾持了我最好的朋友,康王殿下覺得就算是我父王在天之靈,會不會讓我動手呢?”
此計不通,覃淩碩便只剩最後一個籌碼——
林奚的醫者之心。
覃淩碩笑起來,“長林王殿下何必動怒,我早就說了,我不過是請朋友幫個小忙而已,并不會傷害她,林姑娘,你說是吧?”
他将林奚從馬車上扶下來,手卻仍狠狠地抓緊了她的胳膊。
蕭平旌見林奚安然無恙,心放下了大半,更集中地與覃淩碩周旋。
“直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是說過了嗎,請林姑娘幫個忙而已,”覃淩碩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遼城瘟疫,我聽聞林姑娘聖手,想請她出手解困。長林王殿下放心,疫困一解,我便将你的心上人毫發無損的送回來,絕不會虧待于她。”
蕭平旌厲言拒絕,“不可能!”
遼城瘟疫狀況如何尚不得知,當年在金陵已是死裏逃生,他不可能再讓林奚以身犯險;再者,林奚若進了遼城,便是大渝人攥在手裏的人質,以他們的德行,怎麽可能會将林奚平安送回來。
這事根本就不值得考慮。
林奚卻發話了:“平旌。”
他看着林奚的眼睛,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就像當年,他終于在赤霞鎮找到她,慌慌張張地要帶她走,她卻甩開他的手執意留下。
林奚一定會說,她是醫家,治病救人,是分內的事。
可如今情狀實在不同,大戰方畢,如今她去大渝,無異于羊入虎口,蕭平旌無奈開口,聲音卻弱了好幾分,“林奚…”
林奚卻直接打斷了他,“平旌,遼城瘟疫,我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蕭平旌就知道,勸說林奚放棄病人,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覃淩碩按奈不住的得意神情,那張貪婪惡心的嘴臉突然就讓他想到了此事最關鍵的環節。
覃淩碩為人暴虐好戰,從無憐愛之心,怎麽會突然對一城百姓如此上心,甚至不惜親自潛入大梁來挾持林奚?
他如今被阮英逼得偏守遼城,那不過是大渝一座最不起眼的小城,怎麽值得他如此費心經營?
他對林奚如此恭敬,卻沒有對魯昭下殺手,想必也是顧及林奚,說明他的确需要林奚,瘟疫之言多半不假。
可是治好一座小城的瘟疫,對鐵血好戰的大渝人來說,并不算得上是什麽大功,不足以讓他官複原職。
他着急要治好這瘟疫,究竟是因為什麽…
難道說…
想通了這一關節,與覃淩碩的周旋,對蕭平旌來說,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康王殿下向來只醉心軍事,怎麽如今對一場小小的瘟疫如此上心?”蕭平旌故意問道。
他看見覃淩碩的眉眼不安地抖了抖,便知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
“康王殿下,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而已,算得了什麽,是吧?幾萬條人命而已,于大業而言,更是微不足道,對不對?”
他步步緊逼,覃淩碩的幾個手下也持着劍形成一個包圍圈。
“可若是這幾萬條人命,能換來大渝皇帝的重新賞識,能讓阮英閉嘴,那可就是值錢的人命了,你說是不是?
只要你掌握了瘟疫的解藥,只要幾個人把瘟疫傳出遼城,那整個大渝,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對不對?”
覃淩碩被他越說越心驚,他實在沒有想到,只要這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蕭平旌就能将他醞釀了這麽久的妙計全盤推演出來。
遼城的瘟疫,本是老天給他的禮物,他只要用好了林奚這個人,就能回到大渝的金階之上,可如今,卻要功虧一篑了!
他惱羞成怒,既然計劃無法完成,不如殺了手心裏這個女人洩憤,也叫蕭平旌嘗嘗這心痛的滋味。
他反手便掐住了林奚的脖子。
“蕭平旌!你是謀略無雙,可你太狂妄,這女人還在我手裏!”
蕭平旌卻仍不疾不徐,一句話就熄了他心中的火氣,“你急什麽,怎麽說也是一城人命,誰說我們不救了?”
覃淩碩一愣,松開了手。
林奚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以手肘向後一擊,趁覃淩碩捂住肚子的空檔跑到了蕭平旌身邊。
覃淩碩只當自己又中了一次計,索性魚死網破,“蕭平旌,我知道你武藝無雙,可我帶的這幾個精銳也不是吃軟飯的,索性,咱們同歸于盡便是。我幾條人命,換你大名鼎鼎的懷化将軍,我不虧。反正大梁只剩下個草包皇帝,氣數已盡,你頂多為他們掙了幾十年太平。要是你也死了,這天下,便早晚在我大渝鐵騎之下!”
蕭平旌冷笑:“我可沒有興趣和你一起死在這裏。我告訴你,這瘟疫,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解!”
覃淩碩輕蔑一笑,對這話置若罔聞,救一城的老弱病殘,和拖死一個懷化将軍,對他而言,顯然是後者更劃算。
“我知道,你的計劃被打亂,你不願費這個心神去救人,不如在這裏把我困死。可若是這遼城瘟疫,叫阮英知道了,又當如何?”
覃淩碩更加不屑,“怎麽,長林王殿下竟已手眼通天到隔空傳話的地步了?”
蕭平旌知道他不會相信,只能賭一把,他裝作好整以暇的樣子,“今日你我在此重逢,便不必管朝堂的禮儀,我倒是想帶康王殿下見識見識江湖的規矩…琅琊閣的鴿子,康王殿下不會沒聽說過吧?”
他口哨一吹,不一會兒便有兩只鴿子飛來,那是老閣主派給他的。
其實此刻,他沒有機會寫一張信箋,更不能指望鴿子将信直接送到阮英處。
他在賭,賭覃淩碩心中的恐懼與不甘。
蕭平旌知道,對付覃淩碩,沒有任何東西,比“阮英”二字更管用。
覃淩碩終究洩下氣來,“說吧,你想怎麽樣。”
“你将魯昭放回去,我與林奚去遼城,林奚從前解過瘟疫,此次想來不會更難。待林奚确診後,便會将方子交與大渝濟風堂。我與林奚不可能在大渝久居,寫出方子确認無誤便會離開,倘若我們聽到別處瘟疫再起,亦或是你逼迫濟風堂交出藥方,那這事的前因後果,不出一刻便都會飛鴿傳書至大渝皇城。
記着,你只需關閉城門,防止疫情擴散,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尤其,一不準接近濟風堂,二不準散布疫情。
否則,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我都有一壺夠你喝的。”
聽這一翻安排,林奚有些詫異地望了望身邊的人,他只知那兩年的軍營生活讓他改變不少,卻不知,他已成長為這樣滴水不漏的人。
短短半個時辰的周旋,不僅拆穿了覃淩碩的計劃,更想到了萬全之法,既保證了她的安全,又讓她不誤醫家職責。
覃淩碩愣在地上,許久不說話。
“當然,若是康王殿下不甘心,在下也不介意與你們切磋一場。你,加上你這六個精兵,我還是有把握保證林奚萬全的。到時,遼城的瘟疫照樣解,康王殿下卻要青史無名了。”
覃淩碩知道,蕭平旌林奚魯昭三人,個個武功都不差,真要較量起來,他什麽也無法保證。
“好,就按你說的做。”覃淩碩頹然道。
蕭平旌為魯昭松綁,在他耳邊叮囑了幾句,便讓他回草廬等消息。
他随便牽了匹馬,與林奚共乘一騎,回頭道了句,“我與林奚自會去濟風堂診病,也還請康王殿下回去早做準備。”
剛走出幾步,他還是縱馬回頭,加了句:
“康王殿下,若是挽救遼城百姓于水火,已是不世之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