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安國公府。
書房亮着盞小燈,窗紗因着涼風起了些挲皺,人影幢幢。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安國公夫人鄭氏氣的緊,今日沒有任何預兆,那一封聖旨打的她措手不及。
安國公見狀,忙過去先安撫自家夫人。
他是書香門第落魄,走卒出身,戰場上多年打拼,得了将軍青眼,嫁了自己幼女給他。
他的夫人自幼生于江南,脾性極好,極有涵養,身子骨自從給他生了獨子後就有些差,平日裏也沒有什麽事情能招的她氣性,溫溫婉婉的人好好休養着身子。
今日可見是氣得不得了了。
“莫生氣,莫生氣。”
“你教我如何不生氣!”
鄭氏執着手絹的手向桌上便是狠狠一拍,自身儀态都不顧了。
氣的真當是狠極了。
“我們欠了他帝王家什麽?這麽多年,恭恭謹謹,守着江山,不露鋒芒,連累的自家兒子,一不入仕,二不從軍,男兒基業一項未立,陛下還有什麽不滿?”
安國公雖是書香門第,但畢竟研習書墨不多,一時也被發妻這一番炮火連珠問住了。
“帝王心思,最是難猜。”安國公只能嘆了一口氣。
他雖已年過不惑,許是因為習武的緣故,倒也不見容顏太過折損。書卷氣和這些年的蟄伏忍耐抹去了棱角,到底還是個體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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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征戰多年,岳父征戰多年,為的從不是這帝王家,是天下庶民。”
鄭氏聽到這裏,眼圈微微紅了,“我欠他們什麽,為什麽如今我連自己的兒子也護不住。”
她的父親戰死沙場,屍骨埋葬在北疆,臨死,也沒能見的他的最寵愛的幺女一面。
她母親含恨而終,生不同衾,死不同眠。
她低下頭,眼裏水光閃現,卻頃刻收回,理理衣裙上不存在的褶皺,“喬兒不能尚了公主!”
她只有這麽一個孩兒,不求高娶,公主,她們家,恐怕娶不起,倘如因此毀了喬兒,她這一生心中難安。
“娘——”
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
音色如斯,一只寬松的雲紋藍錦衣袖擋在鄭氏面前。
“娘,孩兒願尚主。”
唇紅齒白,好生養眼,深藍色的錦衣腰間綴着一把小巧的白玉扇。
“喬兒,切莫勉強,婚姻乃終身大事,母親不想讓你後悔。”
少年眉眼間劃過暖意,“娘,是真的。”
他瞥了一眼窗外,面色不改。
安國公站在一旁,深深思量帝王用意。
林喬扶着鄭氏坐了回去,“娘,你別急,你先聽我說。尚主有吃的有喝的,你擔心什麽呢。”
他取出茶盞,給鄭氏小斟一杯,“入夜了,少喝些。”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端的和着君子的儀度。
因未及冠,墨發便是一根繡着銀浪海紋的淺藍發帶低低束着,露出額頭。
“陛下恩澤,聖旨已下,不能不接。”
林喬徐徐道。
“此為其一。其二,近日北疆動亂,兵權又将集結于父親手中,陛下疑心。安國公府勢大已久,侍在帝王側,如麥芒,尚主為籠絡。其三,縱父親無謀逆之想,陛下也是要放些探子的,拒了便是有非分之心。”
安國公轉過身,富貴終有度,他唇角含着苦笑,他征戰二十年,仍被防備,陛下奢侈無度,屢次勸告無用。說不寒心,怎麽可能。
他閉上眼,能維系得了一時便維系一時吧,烽火戰起,唯苦百姓庶民。
鄭氏還是不甘心,她的喬兒自幼聰穎,過目不忘,才能卓越,為了躲帝王耳目,生生把自己磨得碌碌無為。
京中騎馬過橋,滿樓紅袖招。
背地裏的說詞她不是沒有聽過,可安國公府一直如履薄冰,喬兒只能這樣。
“喬兒,安國公府——”
鄭氏想護着他,話到唇齒卻僅是苦澀。
林喬懂得,“娘,不是靜和公主也還會是其它公主或者小姐的。”
他安慰她,“靜和公主出身淮南高氏,已經是最好不過了。聽說靜和公主也很好看嘛,好歹賞心悅目。娘,你的兒媳婦好看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百般手段,終是告了一段落,鄭氏先回房去歇息。
“父親。”
安國公轉過身,盡是愧疚。
“喬兒,難為你了。”
藍色衣衫在燈下平添幾分溫隽味道,“父親,都無事的,只是陛下,究竟又想做些什麽?這吃相,未免也忒是難看了些。”他指的是據說靜和公主尚差幾月方才年滿十五,及笄禮都還未辦呢,就已經論好嫁事。封號是臨時封的,他在故意激怒安國公府。
安國公看着燈罩底下時強時弱的火苗,眉心皺起。
“若拒了,聖旨已下,則是與陛下為敵,與淮南高氏為敵。”
其間利害關系,不用明說,林喬也是知道的。
“父親,難道陛下不怕我們與淮南高氏聯手?”林喬哂笑。許是平日裏浪蕩纨绔裝的久了,自己也帶了些意氣風流。
安國公搖搖頭,“不會的,七皇子只要還在宮中,高氏就一天不會和我們聯手,就一天受制于陛下。”
林喬挑起眉,“淮南高氏清流卻亦是淮南首富,若真是在意的話,怎麽到了如今也未能把七皇子和三公主接回去?”
燈火幽幽,“或許其中另有隐情吧。”
鄭氏忙了些,既然要迎接公主,自然還是要好好準備的,府裏有些地方,也是該整頓整頓了。
“喬兒,你就別出去了,近來也好好再重新溫學一遍。”
林喬怔愣,他娘絕對是記仇了。
他唇角扯出漂亮的笑,“不用了吧。”
鄭氏喚住要偷偷跑出去的林喬,緋衣烈烈,少年人腰間綴着寶石。
“不可,”鄭氏發現林喬要走的意圖,殘忍的把林喬喚了回來,“你既然要尚公主,表現的好學一點是應當的,帝王也不能猜忌什麽。”
林喬收回了就要跨出門檻的腳,“。。。。。”
想說的能說的,他娘都說了,他還能有什麽意見?!
無怪乎哪怕深居宮中的祈七也知道林喬的名頭,實在是太招人黑了。京城第一花樓萬花樓常客,捉弄小姑娘,妖孽一笑,就惹得許多女子失了芳心,念念不忘,能不出名嗎?
帝王見了這般名頭,也最多就是偶爾調侃安國公兩句,“朕聽聞世子最近又氣走了一個先生?”實則心裏放心的很,這樣的繼承人,對皇權穩固,還是很有益處的。
意圖并“如願”帶歪林喬的狐朋狗友們裏,誰知道有沒有當今陛下的示意呢?
總之,帝王想看見什麽樣子,林喬就姑且是什麽樣子了。
因為祈靜的存在,林喬稍微收了些心,也是正常的,否則,一個藐視皇權的罪名下去,也是不小的。
或許,帝王期望的正是如此,徹底養廢了的人才更容易掌控。
鄭氏心裏也打着小九九,總是要娶的,索性喬兒這兩年年紀還不大,也沒有合心意的女子,不急着開枝散葉這事情,尚了公主也無妨,喬兒也能夠借機收收心,給公主留一個好些的印象,日後漫長的時間,總要兩個人一起過的,倘如合了眼,那自然是最好不過,若不合,也不至于太過為難。這樁親事,身為女子,她不能不從靜和公主的角度去想,有了這樣一個夫婿,何嘗不難堪?她下定決心好好辦好迎親的聘禮,務比盛大些,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靜和公主也是可憐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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