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密林深處(2)
“女人。不要以為你把我兒子送過來了,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周齊光眼神晦暗。
渣男。阮沅恨不得卷起袖子上去對準他的眼睛狠狠搗上一拳。她重重地冷笑一聲:“周齊光,我覺得薩米真是白念了什麽人類學碩士了,看上去智商挺良好的一女的,怎麽會給你這種人渣生孩子。她臨終前瘦成那樣,豁出性命給你生下了孩子,連孩子一眼都沒見着,就去世了。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活該一輩子打光棍。”
周齊光垂在身側的兩只手緊緊捏成拳頭,站在他身側的秦亦峥幾乎都可以聽見他骨節咔咔捏緊的聲音。他沉默地走到阮沅面前,伸手從阮沅懷裏抱過嬰兒。
阮沅剛想說什麽,秦亦峥卻擡眼看了看他,他的眼神裏有種安撫的意味,阮沅覺得自己立刻像被放了氣的橡皮玩偶,火氣熄了泰半。
“這個孩子有新生兒臍疝,我給他做了應急處理。新生兒臍疝一般在2歲以內會随着發育腹壁增強而自愈,可以不用手術。當然你最好還是帶着他去大醫院做一下全身檢查。”秦亦峥說完這一番話便将襁褓遞到周齊光懷裏,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接過襁褓的周齊光卻仿佛得了帕金森,兩只手顫個不停,幾乎抱不住孩子。他神色怔愣地盯着孩子,襁褓裏的混血嬰兒此時壓根談不上可愛,可是他卻看得連眼珠都不會轉了。
阮沅看見周齊光這副模樣,心中頓時放下心來,也跟着秦亦峥打算離開。然而誰也沒想到,襁褓裏的孩子忽然驚天動地地哭起來。本來在阮沅看來,這個孩子完全可以當選模範嬰兒,一路上幾乎沒怎麽鬧騰,現在突然哭地這麽大聲,阮沅立刻用懷疑的目光盯住周齊光。
周齊光被她看虐嬰犯的眼光氣得腦仁疼,他低下頭放狠了目光盯住自家兒子,可是孩子絲毫不買賬,還是哭個不停。
“喂,你是不是弄痛他了?”阮沅大聲質問周齊光。
“我沒有!”
秦亦峥回頭望一眼臉紅脖子粗的周齊光,發現阮沅有種可以讓夜叉發怒,叫菩薩冒火的本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只是因為一出生就和你待在一起,潛意識裏把你當成他的母親了,就像動物的印随行為一樣。現在哭鬧只是因為不安。”
“那怎麽辦?”阮沅眼巴巴地看着秦亦峥:“我不是他媽啊。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兒。”
“去找個年輕姑娘吧,先帶着這孩子一段時日。”秦亦峥遙遙地看着周齊光,淡淡地發了話。
周齊光沉默了片刻才吭聲:“大哥,那請你們今晚在這兒留宿一晚吧。我現在就派人去村裏找人。”
“喂,周齊光,我可不想住你的——”詹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秦亦峥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只得委委屈屈地閉了嘴。
周齊光伸手招來一個士兵,用當地土語交待了幾句,阮沅只看見他的嘴在動,完全不懂他們叽裏咕嚕說的是什麽。然後周齊光便領着他們三往掩映在香蕉樹當中的一間吊腳竹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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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窗外高大的芭蕉樹将樹葉一直探進窗戶裏來。周齊光伸手拉了拉燈繩,橘黃色的燈光一下子驅散了竹樓裏的昏暗。
阮沅趁機打量樓內的陳設,這吊腳竹樓外表看上去稀松平常,內裏布置得倒是別有洞天。居中放着一張黃花梨的八仙桌,四條黃花梨的條凳圍在四周。阮沅記得阮鹹和她提過,像這種陳年黃花梨,現在可謂千金難求。沒想到這恐怖分子看着不顯山露水的,骨子裏卻富得流油。
牆壁上還挂着一只雄鹿的鹿頭。感覺到阮沅他們的注視,周齊光面色微變,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秦亦峥。
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秦亦峥平靜地回視了周齊光一眼,又平靜地調轉了目光。周齊光這才将孩子放在了離八仙桌不遠的藤椅上。
很快有人送了茶水上來。周齊光沒有肯坐在主位,而是執意讓秦亦峥坐在了主位,那也是唯一一個看不見鹿頭的位置。
阮沅舉起茶杯準備飲水,坐在她身側的詹蘇忽然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阮沅手一抖,茶水潑出來一些,将她的牛仔褲都打濕了。
“詹蘇你幹嘛?”阮沅有些惱火。
周齊光朝着詹蘇的方向冷笑了一聲,然後朝着秦亦峥的方向說道:“大哥,我念的書不如你多,但是我一直記得你過去跟我講的那句‘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喝酒容易誤事,所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說完,周齊光雙手擎着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秦亦峥不言不語,也單手握杯一飲而盡。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阮沅在心底默默玩味着這句話,她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但是卻覺得心頭震動,英雄重諾輕生死,這種男人間的友情總是可以輕易叫她熱血奔湧。
又有士兵送了飯菜上來。基本都是撣族菜,牛肉丸蒸茄子、酸甜蝦豆角花生沙拉、咖喱魚、水果拼盤,還有撣面,油炸過的面條上面撒着豆芽、花生米和細碎的肉絲,澆着厚實的番茄醬。
這回詹蘇沒有再有動作,而是拿起筷子,沉默地吃起來。
奔波了一天的阮沅也覺得饑腸辘辘,顧不得欣賞對面的秦亦峥的吃相,專心對付着面前的食物。
這一頓飯,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動着筷子,間或只有筷子和碗碟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客房在樓上。你們可以自己随意安排。”這是周齊光閣下筷子後的第一句話。
“好。”秦亦峥只回了一個字,便起身準備上樓。
“大哥。”周齊光忽然出聲喊住他。
秦亦峥回頭看住他,眼神寂然無波。
周齊光的聲音低了下去:“大哥,我的名字是你起的。我記得你說過取名字有“女詩經,男楚辭,文論語,武周易”的說法,所以從《楚辭》裏用了‘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這句。這個孩子的名字,能不能也請你給起一個?”
秦亦峥似乎有些意外于周齊光的請求,但是他只是擡眸朝孩子睡着的藤椅上看了一眼,又看向窗外蔥茏的樹木。他也曾經和靜蕙一起讨論過他們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他拟了很多,可總是不滿意,恨不得将最美好的祝願都寄托在兩個漢字當中,然後饋贈于自己的寶貝。
“叫周嘉樹吧。‘後皇嘉樹,橘徕服兮’,意義和讀音都不錯。”
“周嘉樹。周嘉樹。好,就叫周嘉樹。”
阮沅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嘉樹”不就是一根好木頭的意思嗎?這算哪門子的好名姓?還有顧子夜這家夥居然還挺有學問的,什麽“後皇嘉樹,橘徕服兮”,他拽的那段文到底是什麽意思?直接問他肯定會被他看不起,阮沅決定回家後問阮鹹去。
三人魚貫上了樓。秦亦峥選了最靠近樓梯的那間客房,并且一進去就關上了門。用行動說明自己想一個人待着。
“哼。”阮沅沒好氣地對着門冷哼了一聲。
“早點睡吧,這荒郊野外的,可沒有什麽夜生活。”詹蘇一面說一面作勢也要關門。
阮沅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有些好奇地壓低聲音:“喂,剛才喝水時你幹嘛拱我?難道水裏有毒不成?”
“毒死了倒一了百了,就怕沒毒死,半死不活地活着。”詹蘇語氣冷峭。
“什麽意思?”阮沅沒領悟他的意思。
詹蘇抱着雙臂問她:“你覺得周齊光是幹什麽的?”
“反政府武裝頭領?”
“他是緬甸這一帶新崛起的毒枭。”
“啊——”阮沅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詹蘇伸手将阮沅推進客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早點睡吧。”說完便替她關上門,自己也回了卧室。
床上鋪着草席,脫了鞋,阮沅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還在想剛才詹蘇的那些話。
周齊光居然是販毒的,那被周齊光喊做大哥的顧子夜,又會是什麽身份?他們又有什麽樣的交情?她一直都是個好奇心特別重的人,此刻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
天太熱,又沒有空調和電扇,只有一把被蟲子蛀了的芭蕉扇,阮沅就這麽一面扇着扇子,一面思考着顧子夜的身份,不知什麽時候終于疲倦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阮沅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的。夜裏似乎下了雨,空氣裏帶着水汽,水汽裏還有熱帶植物辛辣清涼的氣息。一只豐肥的蝸牛在窗棂上慢吞吞地爬着。屋內的柚木地板在屋頂漏下的光線裏浮起幽藍的反光。窗前的蚊香盤裏滿滿都是一段段灰白的蚊香灰。阮沅跳下床,擡腳将金屬的蚊香盤踢到床下,這才出了客房。
“早。”詹蘇站在二樓的欄杆前,笑着向她問好。
“早。顧子夜呢?還沒起床?”
“他已經走了。”詹蘇聳聳肩:“聽說早晨五點就離開了。”
他竟然已經走了。他已經走了。沒有和她打招呼便走了。阮沅覺得心頭有些悵然,仿佛失落了什麽。
詹蘇的臉上卻是難得的正經表情:“阮沅,你聽過冰山理論嗎?”
失魂落魄的阮沅完全心不在焉,敷衍地回了一聲“知道”。
“冰山之所以雄偉壯觀,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詹蘇雙手撐在欄杆上,背朝着阮沅,自顧自地說道:“你現在所看見的顧,也都只是露在水面上的八分之一而已。下面的八分之七,你壓根不會看見。即使看見了,你也未必能接受的了。聽我一句勸,不要愛上他,他和你壓根不合适。”
阮沅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是她實在不能接受就這樣驚鴻一瞥後再相忘于江湖的安排。她不甘心,也不舍得。
對,不甘心,更不舍得。
作者有話要說:雖說寫了這麽好幾章了,但是其實女主才曠工兩天,所以人家軟妹紙馬上要敬業地回去工作了。放心,自然還是會遇上秦不動的。PS:上一章關于尺寸的話題讨論讓俺無法直視。。。